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午夜接受魔力冲刷,清晨在阿纳托利的梦境里谈心,中午记录地上的魔文阵法,晚间实验新的魔文。
“最近奥利维亚有联络你吗”
唐诘和阿纳托利在梦境里的丛林间漫步,鹿群飞跃过树枝间,扬起一阵尘土。
日光散漫地自天空垂落,迄今为止,他已经能通过光线的变化,发现对方幻觉构建的漏洞。
温度始终在变化,无论凉爽还是炎热,但是光线的方向和密度却几乎没有区别,颜色和阴影的划分简单粗暴。
“没有。”阿纳托利回答,“不过有传讯给我。”
唐诘拨开树枝,苔藓和雨露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到脑海分析。
不,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处理触觉神经的脑部中枢,直接收到了具有苔藓和露水信息的信号。
整个过程并没有通过身体。
“传讯和通讯不同”
“毕竟我们还在空间缝隙里,这对王目前的状态来说,有些危险。”
“危险”
奥利维亚就是龙岛之主,龙岛上唯一的银龙,人类尊称的白银之王。
这点通过阿纳托利的态度,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足以确认了。
空间裂缝能对她造成威胁
唐诘没法立刻相信他的话。
“擅长空间魔法,意味着擅长感受空间的变化,但是正是因为感受力比常人更强,所以更容易在动态的空间里受伤。”
阿纳托利的话语有些难以理解。
唐诘想到每次自己魔力外放时,数不尽的信息填入大脑的感受,不由闭上了嘴,不再反驳。
但其实有些奇怪。
当时房间里除了自己,只有两个人,为什么他却在释放魔力的过程里感到眩晕,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这显然不正常,精神系只和具有自我意识的生物或非生物有关,自己感受到的多重视角很明显不是精神系的产物。
他对此暂时没有头绪,回到当下,接着上述话题询问道
“那她说了什么”
“唔”
两人脚步停在一处静谧的湖泊边,两只毛茸茸的红褐色松鼠窜到树枝上消失,他们在湖边的两块奇石上坐下。
“她不太方便亲自来救援。”
这是个不太妙的消息,虽然上次听见她说要早日将他们救出,但两人其实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至少,现在自己不用每天见到凯瑟琳,去配合对方,给幸存俘虏当告死鸟。
比起身体的折磨,唐诘更警惕凯瑟琳试图同化和摧毁他意志的手段。
“你的魔力增长很快。”
阿纳托利的脸庞在湖光映照下,轮廓温柔沉静,几乎没有情绪变化的五官,隐约能够瞧出奥利维亚的影子。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对方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接下来还要继续刺激心脏,使其生出更多魔力,对吗”
“是的,”阿纳托利顿了一下,“在得到救援前,你绝对不能成年,所以必须时刻保持情绪的波动。”
“沙沙。”
灌木里传来轻柔的响声,一条黑底红斑的细蛇顺着草坪爬行到两块石头旁边,它绕了一圈,仰着头,朝不同方向吐出信子,直到半晌后,一无所获般溜入湖泊中。
“你看,就像这样。”
阿纳托利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从闭气状态恢复。
“呼”唐诘长长呼出一口气,浑身都不太自在地抱怨,“还是不太能习惯。”
“不习惯什么”他托着腮,目光专注而平静,“我觉得魔兽之森的风景在全大陆都还算漂亮,而且人迹罕至,很适合观光,不喜欢吗”
“怎么说呢虽然我冥想的时候习惯用蛇类去收束无序的魔力,但是”那只是为了避免视觉受到冲击的措施。
唐诘身体稍稍向后仰,躲开对方凑近的视线,摸了下后颈。
“总感觉它出现在别人的幻境里很危险,至少我现在对毒没什么抗性。”
阿纳托利的嘴角轻微地向上翘,眉眼舒展,似乎因为他的回答感到了某些愉快。
“可是”
金发青年的声音低沉柔软,仿佛染上笑意。
在唐诘思考这到底是炼金生物的伪装,还是真实的情绪的时候,阿纳托利坦白得猝不及防。
“你每天入梦的媒介就是毒素啊。”
唐诘思维短暂陷入空白,好半天,才睁大眼睛看向对方。
这人和奥利维亚一样,冷不丁地给人挖坑,还要引导着别人自己踩进坑里去。
因两人正坐在石头上,他得以平视着面前的人。
“好吧,抱歉。”阿纳托利摊开双臂以示自身的无害,“只是看见你对蛇的反应时间太长了,这样可能对你以后的战斗造成阻碍。”
唐诘犹豫了片刻,还是准备问。
“那你说你具有毒性是真的吗”
他愣了一下,笑道“你应该是想知道,龙是否都具有毒性吧”
他有点想和对方拉开距离,但是又觉得这样做稍微有点伤人。
毕竟他们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交谈也很融洽,哪怕不算朋友,怎么说,也不是该互相戒备的关系。
“我们都具备毒性,不过,这方面要看王在分化我们的时候,给予了多少自身的特性。”阿纳托利回忆一番,“有的毒性很轻微,最多只有麻痹的作用,有的比较危险,用于大部分生物能称得上即死。”
“那奥利维亚岂不是”
唐诘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猝生寒意。
“王对所有生物都有即死性。”
阿纳托利苦恼地说。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特性和蛇很像再加上鳞片、热感视觉、布满嗅觉神经的舌头,还有感光较差、视野狭窄的眼睛、没法恒定的体温,简直和蛇一模一样了,更何况,我们还经常会褪皮。”
确实很像。
唐诘沉默了一会。
抛开头上的角和四只爪子,直接就能称为巨蛇,而不是巨龙了。
赫德在炼成白银之王的时候,到底用的是些什么材料啊难道他加了很多蛇到坩埚里吗
“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尽快回到正题吧。”
在魔力的影响下,唐诘很难用心率来判断时间,前世无聊时学的知识在自身不稳定的状态下毫无用处。
索性,阿纳托利本身具备通过计算魔力潮汐的规律分辨时间的能力。
“奥利维亚还有提到什么吗关于救援。”
“我猜”他稍微偏开了下视线,落在湖面上,“她会去找炼金学派帮忙。”
唐诘静待他的下一句话。
“那些炼金术士,也就是菲尼克斯力量的践行者,和巫师的关系向来不太好。”
阿纳托利耸了下肩。
“毕竟众所周知,理性有遏制巫师觉醒的作用,虽然同样算是巫师的分支,传统的巫师对他们比较敌视。”
“挑拨”唐诘扯了下嘴角。
“这怎么算呢,”阿纳托利笑容纯洁无辜,“他们本就关系不好嘛。”
唐诘觉得心中有关巨龙的幻想再次破灭了。
比起童话故事里一力降十会的恶龙,这个世界的龙光是性格没什么攻击性,其次,他们的起源是人类巫师的炼金产品,杀手锏是程度不一的毒素,最后,遇到没法解决的危机,直接就找外援去了。
找、外、援。
不是说方法不好,就是发生在一种皮糙肉厚的巨型猛兽身上,感觉非常奇怪。
“王毕竟刚褪完皮,还在虚弱期,”阿纳托利泰然自若道,“不想动弹也是能理解的。”
你们是刚结束冬眠的蛇吗
唐诘把大不敬的想法抛开,阿纳托利微笑了一下,看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念头。
他摸了下鼻子,诚恳道“抱歉。”
没察觉是根本不可能的。
毕竟他现在还在阿纳托利构建的幻境里。
“没事,”阿纳托利表现得很宽容,表情平静,语气和蔼,“我们确实是比较懒惰的生物。”
所以,赫德在制作奥利维亚的时候,到底加了些什么东西,才导致你们种族成了这样奇怪的性格
唐诘凝视了一会,在对上视线后,又不太自然地偏开目光。
“接下来,只要等待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最后,还要麻烦你去引开凯瑟琳的注意力了。”
唐诘深呼吸,缓了一会心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纳托利再次开口。
“我看见你在记录什么东西”他似是迟疑不决。
但唐诘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对方成果。
自从关在塔底,他总共破解了三个魔文。
一是“去”,这个魔文带有追随和跟随的意思,它只能抵达固定的地方。
他在赫德的高塔里写下这个魔文,第一次必定到菲尼斯城的城门下,第二次必然到魔兽之森的海边,第三次会重新回到塔中,开始新的循环。
回塔的魔力少于从塔里去菲尼斯城消耗的魔力,并远远少于去魔兽之森消耗的魔力。
按照魔力消耗的增长规律,恐怕远不止三个节点,只是他目前无法支撑去往第四个节点的魔力,所以才会在最后回到塔里。
二是“光”,这个魔文具有照明和取暖的功能,但每次使用都会消耗自身的血液,哪怕不使用钢笔,而是徒手刻画,也会消耗血液。
它需要介质才能燃烧,最佳的介质是血液,确切地说,是血液里的魔力。
三是“开”。
唐诘原本是想找一个能够快速地、不稳定的、随机地逃跑途经。所以一开始试的是“门”字。
但也许是材质或方法的问题,没能得到任何反应。
后来,他挨个实验属门的字,这个字虽然成功了,但比起原本想要的“快速打开路逃跑”,更接近于“分割、分离”的功能。
尤其是用钢笔写的时候,威力好似一柄打击弱点的尖刀。
他整个左手在当时的一瞬间内,连着整条左臂骨和肩呷骨都废了,经过一晚魔力冲刷,才总算恢复原貌
可如果遇到意外,自己该怎么逃跑
法阵只破解了两个部分,一是最核心、最底层的字,是“去”,二是最上层、最外围的字,是“一”。
它一解开,唐诘就知道,“去”这个魔文基本没法用了。
凯瑟琳同样掌握了这个魔文,虽然她抵达菲尼斯城的位置和他不同,但是谁知道她能不能破解掉自己的位置
唐诘没办法通过这个魔文逃跑。
那该怎么办
用光它没有杀伤力,还不断加速流血,敌人没死,自己先丢了半条命。
用开它对魔力的消耗简直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万一没瞄准,岂不是很危险。
问题关键还是魔力不足。
而且一旦唐诘用上魔力视野,去防御凯瑟琳的精神干扰,那他就相当于直接瞎了,后两个魔文全部写不出来。
阿纳托利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原本想要找到直接让所有人不对上凯瑟琳,直接逃跑的办法,”唐诘叹了口气,“但是白费力气了。”
也不能算是白费,只能说,所有成果都不适用现状。
第一个魔文固定的坐标里藏有秘密,既然并非随机,那么,肯定就是有人提前设定好的路线。
第二个魔文适用于黑暗的环境,第三个魔文是他目前唯一的攻击手段。
但这能伤到一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还熟知魔文的巫师吗
恐怕很难。
上次的轻敌已经叫他吃够教训了,这次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按照唐诘的推测,有了钢笔的加强,在魔力充足的状态下,“开”甚至能够切割掉关押他们的墙,可这同样意味着引起凯瑟琳的注意。
开、墙。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如果无力独自面对敌人,那能不能用更多人,引发混乱、拖延凯瑟琳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