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曦月正在排下周牌局的名单。把门路不够广的官家太太筛掉,把登过门的商家奶奶筛掉,把关系摸得差不多不必再试探的筛掉,她正在犹豫要不要选个做丝绸生意的,好混一混视线,不然清一色的盐商,实在有点明显。
突然春雪拿了一张帖子进来见她,禀报道“太太,金陵皇商薛家的太太请求能进您的牌局。我本来听说是金陵有点不想理会,但来送帖子的人强调说他们薛家和咱们府上是亲戚。”
金陵薛家,啊,宝钗她们家。薛家虽然是皇商,但他们家的生意范围是为皇家采办杂料。书里提过薛家铺子里有香料、装饰品、宫花、螃蟹、寿衣寿材,而且各地有铺子,相当于连锁杂货店,好像还有当铺。
但总之无论是杂货铺还是当铺,和她这边的路子都是不搭的,论说亲戚关系,全靠荣国府搭联才算得上,怎么会突然上门
看在是宝钗的家族,曦月最后还是允了,只叫春雪去送一份帖子给他们家。
到了打牌这日,薛家作为陪客的皇商家,早早就来了。
一进门,自然先来拜见曦月。曦月仔细观察这母女俩,薛姨妈没什么好说的,富态慈祥的笑容,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美人。而宝钗不过十一岁,已经初见风采,她肤质莹润,面若银盘,眉眼带笑,鲜妍又可亲,不愧是和黛玉不相上下的美人。
曦月给她们赐座,薛姨妈客气地笑道“我姐姐嫁给了荣国府的政二爷,政老爷与林姑娘的先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从这里算咱们也算亲戚。我带着宝钗路过扬州,便想着不来拜访实在失礼。”
这话说的客气,曦月也便说道“这么算起来,薛姑娘与我们黛玉也算表姐妹了,快过来我看看。”说着招手把宝钗唤过来。
宝钗不敢耽搁,先行了礼,再上前来。曦月拉着她坐在身边,问了问平日做什么,读什么书等。宝钗想着林家书香门第,大概不喜欢母亲那样的,便答说读了不少诗书,平日里也做些针线。
曦月当然知道宝钗很有才华,不过初见嘛,她应当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便惊喜地说道“我们黛玉平日里也爱看书呢,你们表姐妹大概能谈得来。”说着叫丫头去唤黛玉来。
黛玉来后,互相见礼,曦月看时间差不多,别的太太们大概陆续要来了,便叫黛玉领着宝钗去她院子,小姐妹们一起玩去,她则起身去花厅待客上门。
薛姨妈见状也招呼宝钗好好相处,随着曦月出去了。
今日牌局乏善可陈,负责陪客的薛姨妈当然也说笑了不少,但没有曦月想听的,自然不太有兴趣。她仔细观察发现,薛姨妈有心事,虽说她极力掩饰了,但曦月可是在皇宫进修过的,还是看出些端倪来。
散场之后,薛姨妈果然留到了最后。曦月带着她回到正堂,把身边的人都遣退,只留了春雪春雨。
薛姨妈见状,知道这两个大丫鬟是心腹,不会遣退了,便直接朝着曦月跪下磕头“求夫人救命。”
曦月着实愣了一下。她猜到薛家有麻烦,不然不会大冬天的离过年不到一个月从金陵跑过来,登门求林家这种远亲。
等等,原著里宝钗的父亲就是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去的,刚刚拜见的时候宝钗说自己十一岁。难道是薛父不是正常病逝难道她们是上门来求这个事情吗
见曦月不说话,也不叫人扶她,薛姨妈无奈,知道这是没什么情分,有事说事的意思,只好抬起头来,但并不起身,接着说道“薛家祖上紫薇舍人,后人没了这名头,但一直在通政司挂职。”
通政司曦月听到这个瞳孔一缩。
通政司这个衙门主要管内外奏章的传递,因为到了一定品级都能直接给皇上上书,所以一向是个清闲衙门,不会有什么要紧的奏章走这里。但曦月知道,皇上有不少探子也挂职通政司,这是开国皇帝搞出来的,到当今的时候又扩了一些,曦月离京的时候皇上还给了她一部分通政司扬州分衙的权,她虽然不使唤人,但从那边调了两次档案资料查看。
也就是说薛家从祖上开始就是给皇帝搞密报的,因为做得好,开国皇帝赏了紫薇舍人的衔,后面他们家也一直做这个事情。怪不得薛家的生意开的是杂货铺和当铺,这生意隐蔽稳当,消息来源也够广。
曦月把玩着手上的芙蓉玉镯子,一言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薛姨妈继续道“我不过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得,此次是背了我们老爷的原话说与太太。”
“从前仗着上头宽仁,忍不住帮了亲戚家和乡亲家,如今上头的不高兴要治罪,虽说犯了错就该认罚,但蝼蚁尚且偷生,愿用全部家财和十多年攒下的点子求一求。”
薛姨妈再次把头抵到地面上,说道“老爷还有一句。去年他便想求告,可并无门路,这次听说孙太太平和亲人,便想求孙太太帮忙带话。”
说完不再开口,只跪伏在地。
曦月看她没话了,隔了一小会儿,命春雪春雨把人扶起来坐下,面露无奈的笑容“太太这说的什么,我一个内宅妇人,向谁带话”
说完仔细观察薛姨妈的神色,她知道多少
薛姨妈一脸迷茫,听了曦月的问题也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曦月看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传话的,无奈极了,只好说道“我夫君是御史,兄弟是织造,都和通政司不相干,我虽说能给他们带话,但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薛姨妈也很沮丧,失魂落魄的,曦月吩咐好生把人送走。
正堂内,曦月正努力思考。
很明显,这是薛父要说的话。那他想对着谁说
正如刚刚她敷衍薛姨妈的,她娘家夫家都不在通政司主政,他干嘛让妻女大老远的跑来扬州林府对她下跪磕头就为了说这三两句
所以,薛父这话是专门对她说的,他知道她有渠道。
再想薛家的身份,祖上到今天都在通政司,有人脉又有钱,消息灵通的可怕。正常人谁会往她一个女人身上猜所以薛家能以商人身份排进四大家族那真是有点水平的。
听听他的话,从前帮了亲戚家,那就是四大家族了,“乡亲家”,江南富庶,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这帮人最终结成商帮,互惠互助。作为属于皇帝的密探,却把消息递给别人,这是背叛。
治罪和蝼蚁偷生,皇帝发现不忠和背叛当然要收拾。
正因为皇上的态度,所以通政司内部的门路他是走不通的,大家何必跟皇上对着干薛家倒了,空出来的钱和缺自然就会便宜同僚。至于外头不知道内情的,只会知道他是病逝。而薛父发现自己渠道被封锁,身体也逐渐虚弱要被病逝,就想卖队友求生。
全部家财和攒下的点子就是他的买命钱了。全部家财没什么大不了的,收拾了薛父,薛蟠又是个纨绔,家产保不住的,皇上很容易就能收回来了,不过难免要被通政司上下过一遍手。如果他活着主动投献,那应该全部都会到皇帝手上。皇上缺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能多要点似乎也算锦上添花。
真正的买命钱是消息,就是不知道都是什么消息,以及够不够分量了。不过她何必替陛下烦恼,做任务就不能替上司下结论,只管当自己没脑子就好了。
曦月唤来皇上给的侍卫之一,叫他去给薛家带口信,把他知道的消息清单列出来给她,不要具体的。她会把单子往上报的,之后的自求多福。
薛家在扬州的别院
薛姨妈刚回到别院,便打发了宝钗,自己去书房寻夫君了。
此时薛父已经面色青白,形销骨立。薛王氏看到夫君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差一点哭出声来。虽说从公侯家低嫁到皇商家,可多年来薛父对她体贴爱重,房里都没别人的,她自己被宠的更是一如闺中一般软弱天真。如今一直撑着她的人病成这子,简直心都要碎了。
薛父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期待的望过来。
薛王氏坐到炕边,给他掖了掖被子,说道“孙夫人问,她一个内宅夫人,向谁带话她夫君和娘家兄弟都不在通政司,虽说能递话,可大概是帮不上忙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问道“这次叫我登门磕头我也去了,可我听孙夫人说的有理,咱们求林大人和孙大人有用吗你在外头惹怒了谁,都不许我求我娘家,只说没用。”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
薛父深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却不说话。他这话就是和孙夫人说的。
求王家没用,也绝对不能让王家知道,他都要卖队友求活了,谁知道上头要不要收拾王家更何况这次是皇上要清理通政司,王家如何管的起
求林大人和孙大人也没有用,林大人位高权重应该知道,但并不管这个,孙大人倒是管,但算是另一个分部的。在通政司内部求告无门后,去年他就去苏州求过孙大人,门都没能进,当时就明白自己只能绝望地等死。
能猜出孙夫人的身份真是巧合。有段时间通政司里有人事变动,这很正常,做他们这个天南地北的跑,去到哪里便挂靠在哪里,可后头却打听到上头有钦差到扬州。这么敏感的时间和地点,他一下就警醒了,要是能面见这位,或许能有活路。
打听了好久都没一点消息,他身体却一天天衰败下去,忽然有天听到薛王氏说起林家和孙家的婚事,他恍然大悟,抛开女眷的身份,孙夫人来自京城,近侍出身,家学渊源,时间地点全都符合。
可女眷就意味着他不能面见,只能让妻子带话。而诸多内情根本不敢让妻儿知道,薛王氏和蟠儿都是没城府又不聪明的,如果漏了行迹,那就不仅是皇上的人要清理他,他打算卖的那些人也会来灭口。本来最差不过他一个人赔命,漏出去就是全家一起下地狱。
孙夫人的回话里,抛开那些没用的,她说了能递话,那就有希望。他的身体里也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毒或者病,只是不敢治不敢好而已,拖了快两年,身体底子都熬坏了。如今他已经不奢望能完全治好,只求能多活两年,不然儿女都如此年幼,蟠儿又不成器,一家子失去丈夫父亲该如何活啊。
把薛王氏劝走,正要歇息,忽然管家来报说,外头有个英武男子给他递了信。
薛父一把抓住管家的手,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