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六天平安无事,秦风的亡魂没有出现过。
今天是宋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同时,他也十分肯定了,今天也是秦风的头七。他会在今晚零点归来。
这恰恰是宋明的任务限期。
怎么才能完成任务
不能再用常规的方法,必须极端一点。
他坐在小区的大樟树下思考。不想回到那栋房子,白瑞雪从来都躲在屋里看电视,他不想面对他,不想恶意揣测他美好皮囊下是一张怎样腐烂的脸。
也许那个小怪物是青皮獠牙,吸空了"白瑞雪"的血肉,钻入"白瑞雪"的皮囊,才转身一变成为了白瑞雪。
不、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跟自己说宋明,你自己不也是披着别人的皮囊吗
宋明一直等到了白丰年下班,白丰年惊讶着走到他面前,这时他的肚子响了。
“饿了你今天下班好早。”
"我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去上班。"
宋明已经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所以他现在的心情趋于安定,就像上一次面临死亡时的安定
他声音很温和,很真诚,没有说谎。
他看白丰年,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剥去皮毛,片去肉,端上桌就可以吃。不需要对盘中餐说谎。
白丰年莫名感到心慌,他仔细看他眼睛,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淹没在冰山之下,他如今平静得像大彻大悟后等待剃度的僧人。
白丰年一下捉住他的手。
宋明的眼睫垂下,看着交握的手,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使白丰年感到毛骨悚然,他想了想说∶“不想上班就不要去了,我也可以养你。我们回家吧,我给你煮面,先暂时填一下肚子,再卧一只煎蛋,七分熟,会流心。”
“我想吃全熟。”他决定不再掩饰自己,因为再也不想做秦风。
“全熟你不是最讨厌熟透的鸡蛋黄”
“因为想换口味了。”
“换口味”白丰年忽然失神,不知“秦风”是否在暗指什么。
他看着“秦风”。
他紧紧地用力握住,于是“秦风”就没再挣扎了。
“秦风”身后突然有人喊。
白丰年比宋明还要快地回头。
那是一个高挑的男人,一身名牌,养尊处优得白净,但五官只是普通。
白丰年觉得他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
认识秦风的人
是秦风如今的同事不他没有与秦风的同事见过面。
那么是秦风从前的朋友吗
可是,“秦风”看着男人的眼神比他还要陌生。他不认得他。
男人是陈文彬,秦风从前的朋友。他正想与“秦风”寒暄,“秦风”却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不想掩饰,仿佛在自暴自弃,可是脚步却很从容。宋明走了。
白丰年看了看陈文彬,抱歉地笑了笑,也跟着宋明走了。
陈文彬摸不着头脑“也用不着这么无情吧奇怪。好像不认识我了。我变化有那么大不就把红头发染回黑色的,变化那么大"
一楼电梯旁的墙上是洁白的,不知白瑞雪把规则告示丢到哪里又是垃圾桶
宋明漠然想着,按下电梯键。
白丰年追进来。
“刚才的人”
“不记得了。”
“是么,我也不记得了。不知道以前在哪里见过。”
宋明没有再说话。他眼神看似更温和宁静,态度却一下子疏离了,好像白丰年只是一个相处不到几天的陌生人。
白丰年看着电梯厢中的镜子,倒映着自己略微扭曲的脸。
宋明的改变也引来了白瑞雪的疑惑眼神。
宋明居然也对白瑞雪笑了笑。
他笑得出
上上周目,白瑞雪诱他自尽;上周目,白瑞雪说要帮他,结果却见死不救,只为哥哥能重新得到工作。
他竟然笑得出
没有一丝愤恨。
只是笑容中似乎带着对白瑞雪的可怜。白瑞雪看不懂,更加不解。于是又继续看电视。
白丰年忽然问“小雪,叶臻搬走前留给你的手机,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拿我这次忘记给你拿了。"
白瑞雪说“不急,再等等。”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不再一遍遍的重来。
晚上十点,白丰年准时上床睡觉,却睡不着。
宋明戴着秦风的眼镜,坐在秦风的床上,在看秦风的书。
白丰年侧过身,静看着他。
“你之前很快就能睡着。”宋明的目光落在书上,这是一本悬疑推理小说,现在描写到杀人凶手如何解决他的枕边人。趁她睡得香甜,一把锋利的刀穿破她的心脏,她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在睡梦中沉沉地永眠。
“但我现在睡不着。我怕”白丰年看着他的侧脸,一直看着。
“你怕什么”
“我怕我一闭上眼睛,你就走了,永远地走了。”
宋明一顿,眼珠慢慢向左移,“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白丰年微笑一下,却说∶“如果你想走了,我会想方设法地留住你。”
""宋明面皮一抖,似乎也笑了。
十一点时,白丰年还是睡着了。
为保险起见,宋明再等了半小时。他继续看书,书上每一个字却像天书,再也看不懂了。
十一点半,他抽出枕头下事先藏好的刀。刀身只有手掌长,专门用来削水果,或许不够锋利,但能刺破人类柔软的心脏,便足够了。
他万无一失的方法便是杀了白丰年
有人说,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当白丰年变成一具不会动、不会说话、没有思想的尸体,他就不会再产生质疑了,他永远也不会再怀疑面前的“秦风”
台灯静静发着橘黄色的暖光。
白丰年躺在藏蓝色的枕头上,他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此时经灯光一滤,更像是身上流淌着金黄色的蜂蜜。
宋明蓦地想到,当初挑中这个副本,就是因为这暖黄色的光芒。
他当时好疲惫,这盏灯好温暖,他像一只飞蛾一头撞了上去。
他现在也好疲惫,可是等任务完成,空间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他高高举起刀。
只要用力挥下去,白丰年的胸膛会立即破出一个洞,它的心脏会无声地哭泣,哭出来的泪水是鲜红的色泽,并且粘稠、温热、腥臭。
他也许瞄不准心脏,白丰年一时死不了,他会痛苦,他会挣扎,他会不可置信。
不能让他知道是谁在杀他。
宋明对准了白丰年的左心房,眼睛一直盯着。
只要往下面一刺。
他的手指忽然在抖,手腕在抖,肩膀在抖,全身都在抖。
他发现,自己的心也抖得厉害,挣扎得厉害。
我真要杀了他吗
杀吧,这是你死和我活
我真要杀了他吗
杀吧,他在头七会归来的,他只是从此没有影子,他还能在太阳下生活。
我真要杀了他吗
一场大火让他失去了自信和勇敢,一刀下去,又会让他失去什么
失去人性
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迟疑太久,挣扎太久,那颗善意的心慢慢做出了选择。
他凝视了白丰年许久,白丰年仿佛做了一个美梦,在他的杀意退缩后,白丰年慢慢展开一个温暖的微笑。
“做个好梦。”
他在心里说“死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你没死过吧,我死了好几次,好像已经不怕了。”
一定要杀人才能活着的话,那是一种悲哀。
宋明轻轻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门,一并把温暖的灯光隔绝了。
此时,还剩五分钟就到了十二点整。墙上的钟表指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像在提醒宋明做一个道别。
宋明摸黑走进了浴室,打开灯,他看着镜子。镜中的秦风静静看着他。
“你是秦风,我是宋明。”
“对的,我从来只是宋明,不是秦风。”“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也只是宋明。”
他看着镜子,举起刀,在脸上用力一划,肌肤像应声破开的瓜瓤,不知是否错觉,他没有见到皮囊下红白的肌理,而是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每个人在镜子中见到自己,都会感到一两分的陌生,因为自己的脸是自己最不常见到的。
宋明从毁容开始,就排斥一切镜面的东西。
他许久没有端详自己的脸了。
他忘记了疼痛,用力剥开脸上的皮囊,一张湿湿润润的脸呈现在镜子中,它不完美,左半边是丑陋的疤痕。看见这张脸,宋明却笑了。
他只是宋明,从来不是秦风。他是独一无二的宋明。
今天是头七,秦风的亡灵归来了,你再不是秦风,得不到白丰年的认可。玩家宋明,任务失败。
宋明真看见了自己的脸吗
也许那是真实的,他的执念让这具身体生出了第二张脸
也许那是幻觉
也许
没有也许了,他死了。
他的身体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如一场风轻轻吹过白丰年的脸。
白丰年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他坐了起来,低声说“我该原谅他的,因为他准备杀死我的时候,我也准备杀死他。”
他没有携带利器,他的身体就是杀器。
他可以用手臂慢慢地勒死他,这样,“秦风”的身体就不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白丰年会将他的尸体好好保管起来。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
“你不用杀他了,他死了。”
秦风半透明的灵魂落在白丰年的身边,那一刹那,白丰年抬眸与他对视,他的灵魂渐渐凝视。
秦风轻轻搂住白丰年,额头抵着额头。
“我回来了。”
大
白瑞雪起床时,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事。
米粥的清香幽幽地飘荡出来,仿佛有人往粥里加了红薯块,混合着一些甜糯糯的气息。
客厅没有人。
厨房两道不同音线的声音传了出来。
“现在是不是好了我闻到了香气,要不要关火”
“现在就关了吧。等一等才揭盖,让它闷一会儿。”
白瑞雪静静走到厨房,秦风这时候回过头,刚巧看到他,笑道∶“小雪今天起得比以前早,是不是被香味香醒了”
白瑞雪定定看着他眼角笑出来的细纹。
“秦哥”
"嗯"
白瑞雪才恍然发现,秦风与“秦风”的区别有多大,只要一笑,就是不同的。
连他都能发现,哥哥会没有发觉吗
白丰年笑着两只眼睛眯起来,钝钝的虎牙露出来,说“今天的早餐是秦哥做的哦,这是他第一次下厨。不过不用担心味道不好,是我指导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秦风”走了。
秦风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哥哥知道其中的故事吗
白瑞雪的好奇心并不强,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一定会去探究。
随遇而安,就这样吧。
白瑞雪出了厨房,去浴室洗漱。
厨房里,白丰年与秦风对看一眼,秦风问∶“要跟他说吗”
白丰年答“让他自己发现吧,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告诉他,他也是自己发现的。其实,他不太寻常。
哦,对了也不知道你的遗体还能不能找到,如果能用你的骨头锻造两枚戒指就好了,咦,还真是不错的主意。”
秦风高高挑起眉。
突然,白丰年提高了声音∶“秦风,不是叫你关火吗”
秦风手麻脚乱“啊,原来你没关吗”
一墙之隔的浴室,白瑞雪听到声音,摇摇头,鼓起腮帮子让牙膏沫清洁口腔,“哇”然后吐出来。
对着镜子呲牙,很白。满意
这天的早餐味道很不错。
秦风说自己在厨艺上蛮有天分的。
白丰年风风火火去挤电梯上班,秦风老神在在,坐沙发上看电视。看的自然不会是猫和老鼠。
白瑞雪在一旁幽幽盯着。
秦风说“你什么都不想问吗”
白瑞雪说“你没工作了。”
秦风摸了摸下巴,“唉,我想换一份工作了,总是加班。今早借丰年的手机打电话给上司,把我骂一顿,说我无故旷工我忍不住骂回去。最后,他立马把我开了,不过我现在懒得去办理手续,等我不懒再说吧。”
白瑞雪“你没有影子。”
秦风“对啊,我没有影子怎么了又不是少个脑袋。”
他说着摸了摸白瑞雪的头发,卷卷的头发,又异常柔软,没忍住揉了一下。
白瑞雪顶着鸡窝头,面无表情看着他。
因为不想看刑侦剧,白瑞雪出门了,临走时拿出抽屉的规则告示贴。
贴上告示,清洁工出现了,尽管他没有五官,白瑞雪却能感受到一股幽怨之气。
清洁工把水桶挪过去,然后身体前倾,双手按住白瑞雪的肩膀∶
“这次一定要”
“哦。”
没说完的话堵得不上不下,清洁工顿了一下,电梯门缓缓关闭。
电梯门又忽然打开。
一只手伸出来,拿着一支黑色的手机。
“记得还我的水桶。手机给你。”
白瑞雪拿着手机,突然想到自己还要去取叶臻的手机。
水桶好重,不想拎。
他喊住看电视的秦风,“帮忙把你的尸体搬进去,谢谢。”
秦风摸不着头脑,被他话中的涵义惊住,穿着拖鞋,跑出来。
果真看到一只水桶,露出来一颗脑袋。是他的。
地上还有一部手机,也是他的。
秦风“”
白瑞雪又撕下规则告示,出了大楼,去物业楼拿回了叶臻的手机。
再次返回去,他看到了一袭白裙的柔软女生,手里提着一袋便利店的零食,正准备进楼。她没有影子。
他看着她。
张月有点害羞地笑笑。
他继续看着她。
张月轻声说“我姓张,今天凌晨搬过来的。”
白瑞雪说“你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张月诶了一声,失笑道“我是独生女。我叫张月。”
白瑞雪"哦,我有一个哥哥,我叫白瑞雪。
最后,白丰年和秦风商量,把遗体焚烧了,留下一坛子骨灰,祭于家中。
秦风说“自己拜祭自己,好像怪怪的。”
白丰年插上一炷香。
秦风说“一炷少了,再来一炷香。”他想起白丰年之前的话,掏出两枚骨戒,“喏,留了肋骨做的。”
白丰年沉默良久,“秦先生,你有点变态。”
秦风“呵呵。”
绿色的塑料水桶放在阳台上,风吹雨打,好像和普通的水桶没什么不同。
它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着。
而白瑞雪终于发现了叶臻的留言。
大意让白瑞雪收敛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如果再遇到像他这样满口任务的奇怪人,不要再接近,要小心提防。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展露适当的情绪,该害怕的时候要害怕。
白瑞雪想什么才是该害怕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