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电梯井的上方传来松田阵平的声音,飞鸟突然觉得这个声音离得很远很远。
听起来像是隔在水里,有点模糊,但又不至于听不清话的内容。
她开始耳鸣了吗
或许是刚才和电梯一起下坠最后那重重的一摔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飞鸟从站起来之后就一直感觉有些头重脚轻、飘飘忽忽的。
只不过来自胸腔最直接的剧烈钝痛让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全集中在这之上,因此才忽略了其他部位受到的影响。
飞鸟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眼安全窗口之外的、电梯井壁上露出的炸弹,而就在这时,逆光中有个黑影突然往下落。
松田阵平穿过电梯顶部的通口,从上面跳了下来,平稳地落地。
姿势是帅得要命,像个超级英雄似的直接飞下来。
但坏消息是,电梯因为他的重量以及重力加速度附带的冲力,猛地震了一下。
整个狭小的空间因为这下撞击晃动了起来,最后剩下的唯一没有断的那根牵引的绳缆,在晃动中又损耗了它那仅剩不多的生命力。
好在最后还是顽强地撑住了,没有完全断裂。不过,电梯因为牵引力角度改变了问题,产生了些许倾斜。
“看来稍稍有一点点计算失误”松田阵平观察了一下因为电梯里落进了他后产生的影响,他倒还是很乐观,“嘛,不过问题也不大。”
飞鸟被晃动吓了一跳。
原本就因为经历了一遍和电梯一起下坠,再者又看到了正在倒计时中的炸弹,她的神经已经紧绷得快要到了极限,现在松田阵平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松田先生你干嘛突然跳下来啊”
女孩幽怨的声音带出了一点颤抖的哭腔,再配合上柔柔弱弱的语气,听起来可怜得很容易就让人心疼。
即便是钢铁直男如松田阵平,他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这题他松田阵平不会做啊
他是真的不擅长和这种类型的女孩儿打交道
松田阵平本来想尝试着说点安慰的话,但是鉴于有过把人说哭的前科,他选择了闭嘴。
他可不想再看到飞鸟在自己面前哭,对于女生流眼泪,他可太苦手了。
沉默了几秒之后,松田阵平干脆直接跳过了情绪安抚的言语论题,向飞鸟伸出了自己的手。
飞鸟愣了。
宽大的手掌掌心朝上地展示在她的眼前,这是要做什么
她顺着手臂往上看,被手电筒照亮的松田阵平的轮廓似乎突然多出了一层朦胧又暧昧的滤镜。
松田阵平这个动作很快就被飞鸟以小女生式的浪漫角度来解读了。
是要拉她的手吗
危机里拉手的含义无疑等同于在她无助时要拉她一把的温柔,是给她传递力量的鼓励。
就好像在对她说,别害怕,有我在
心跳在加速。
不知道是因为危机中的紧张,还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心动。
飞鸟觉得自己是被感动到了的,她有些赧然地准备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却在伸出一半的时候尬在了半空。
松田阵平“我的手机,还给我吧。”
过于耿直的话语打破了所有浪漫的期待,飞鸟前一秒的感动在此刻被锤成了粉末。
松田阵平哪是要牵她的手
就是说嘛臭直男懂个鬼的浪漫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又怎么会懂拉手的意义
不过这种危机的时候,的确也不应该大谈浪漫。
飞鸟在心中大骂着臭直男也骂了自己白痴,然后拿着手机用力往松田阵平朝自己伸出的手掌上一拍。
这力道很显然就是在宣泄情绪,松田阵平感受到了。
于是他很不解,明明自己他什么都没做错,怎么小女孩又生气了
拿过手机,松田阵平拨通了佐藤美和子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
对面的佐藤美和子自然而然把这一头的人当成了飞鸟,开口的语气不乏亲切和柔和“飞鸟怎么了还在电梯里没有出去吗你别害怕,我已经向课里申请支援了,算起时间救援现在应该已经到医院了,我马上也会回医院。而且,还有松田君在,他肯定会把事情完美解决的。”
很可惜,回应佐藤美和子的并不是飞鸟。
传进话筒的是松田阵平低沉慵懒的声音“是啊,还在电梯里没有出去。救援确实到了,不过稍稍出了点小意外。”
“松、松田君”
当着松田阵平本人的面说了那样夸赞的话,佐藤美和子突然感到有点羞耻。哪怕隔着电话,她都有种想找个洞钻进去的尴尬。
如果直接面对松田阵平,佐藤美和子绝对夸不出口,即便她确实相信松田阵平绝对有那样的能力。
她刚才只是单纯地想安抚丹羽飞鸟,哪知道会被本人听见
“多谢信任。”松田阵平笑道,句末上扬的语气有一丝丝得意。
“”
“想不到你说话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
“怎么还害羞了”
“不是啊松田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佐藤美和子赶紧打止了松田阵平那不太正经的调侃,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从飞鸟那里拿到手机的话,怎么还会在电梯里你刚说的意外又是什么”
谈及了正事,松田阵平自是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一向都很有分寸,调侃的话也就刚才那三两句,即便佐藤美和子不打断他,他也不会继续再说了。
松田阵平快速将救援人员把丹羽凉子移出电梯后,电梯井顶部的牵引被炸断了的事说给了佐藤美和子听。
听完之后佐藤美和子还有一点疑惑“那你怎么会进到电梯里面和飞鸟待在一起”
“因为我从电梯的安全窗跳进来了。”
“”
正常不该是把人从里面往外救吗居然还往里面跳
真是一通乱来
佐藤美和子心里如此喊道,有点无语的同时,她又没感到多意外,因为这确实是松田阵平能干出来的事。
“你跳进去干什么现场到底什么情况啊炸弹呢那家伙不是说了什么紧急设置被启动,炸弹的定时器也被启动了吗”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炸弹的位置找到了,还剩下十三分钟。”
“诶十三怎么会那岂不是”
听闻炸弹只剩下十三分钟就要爆炸了,佐藤美和子瞬间有点慌不择言。
“不要紧张,我不是都和你说了,我是专业,这种事交给我一定没问题。”
“可是”
“总而言之,院内疏散人群的事就交给你来安排了,你应该快到了吧”
“嗯,再两分钟就到了,可是松田君”
担忧的话第二次被松田阵平打断,他没有让佐藤美和子继续把“可是”背后的话说完。
“你再和我聊下去就真的要来不及了,挂了。”
话到这里,松田阵平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关机了。
他已经算过了的。
飞鸟看到炸弹、确认到炸弹的具体位置再等警备部赶到现场绝对已经来不及了。再者,顶部牵引只剩下一根绳缆摇摇欲坠,穿着几十斤防爆服的拆弹人员下到电梯井里,踩在电梯顶上作为支点,电梯怕是承受不了那样的重量。
倒不如他亲自下来解决,一来不会让电梯的承重负担过大,二来拆解炸弹这种事,应该没有人能比他解决得快。
至于计算失误
是他低估了往下跳后的冲力,没想到这样的力道会把顶上的绳缆又往断裂的危险推进了一步。
不能再等了。
松田阵平收好手机后,把倒在边上的扶手梯搬到了安全窗的正下方。
因为电梯倾斜,地面不再水平,扶手梯没法放稳。
“飞鸟,帮我扶一下。”松田阵平沉下语调正色道,他少有地发出态度严肃的请求。
不用多说飞鸟也了解眼下的状况,虽然心里有点气臭直男不解风情,但比起危机,这些小脾气她当场就抛到了脑后。
“嗯。”她点点头,伸手扶稳了梯子。
顺着扶手梯松田阵平从通口爬了出去,他站在电梯顶部观察着。
炸弹的位置并不理想,不是飞鸟所估算的只有一两米的距离。
他偏头瞥了眼在下面扶着电梯仰头往自己的方向看着的飞鸟,女孩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应该是之前电梯下坠后摔伤了,是外表看不到的伤。
估算炸弹的距离错误,多半是大脑在撞击后也受到了影响,才导致了视觉出现了短暂的偏差。
以松田阵平的身高,在不借助工具的前提下根本够不到。由于电梯的倾斜,顶部放扶手梯指不准就会直接跌落下去。
外部不比内部,松田阵平也不愿让飞鸟出来冒着坠落的风险帮他扶稳。
不过,他倒是有了另一种办法。
“飞鸟,你在学校有上过手工课吧或者物理实验课之类的,应该有吧”
“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就行。”
飞鸟还没弄明白松田阵平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后者就顺着扶手梯回来了。
在下到最后还没有完全落地时,松田阵平一把揽过了飞鸟的腰间,然后像提只小鸡似的把女孩提了起来。随后趁着扶手梯还没完全失去平衡的瞬间,灵活又迅速地带着飞鸟一起从通口爬了出去。
下一秒,电梯内的扶手梯就倒了。
来不及解释太多,松田阵平用尽可能简短的话对飞鸟“宣布”了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他指了指电梯井壁上跳动着红色数字的炸弹“等等你听我的指令来拆。”
“”飞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你来拆,不要说不会,我教你不可能不会。”松田阵平直接把随身携带的工具塞进了飞鸟的手里,强硬得不容拒绝。
“松田先生,这种事不能开玩啊”飞鸟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松田阵平直接抬了起来,脚下失去支撑点一瞬的失重感让她惊慌地地喊了一声。
松田阵平把飞鸟抬到了肩膀上,而重心被陡然太高的失衡的飞鸟下意识地胡乱抓着,弓着腰,然后像只虾米一样蜷起,抱紧了松田阵平的脑袋。
“你再这样抱下去我要窒息身亡了。”被卡住了脖子的松田阵平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
“抱歉”飞鸟缓缓把手松开,坐稳了身形。
这个高度,正好是她能以一个比较轻松的姿势够到炸弹。
而这时,炸弹的分位计数,也从两位数,来到了个位。
09:59:33
09:58:24
“松田先生,只剩下十分钟不到了”
“我知道,有我在,十分钟够了。”
如果是他亲自动手的话,这种东西只要三分钟。
“飞鸟,你不相信我吗”
“没有我一直都很相信松田先生。”
“那就行了,接下来听我说的做。”
这串不停跳动的红色数字刺眼得要命,飞鸟紧张地咬紧了嘴唇。
即便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又被炸死,时间就会回溯。
可是直面死亡的恐惧,还是死前那一瞬间无与伦比的痛苦,飞鸟都不想再经历。
最重要的,还是她不会轻视生命。
如果可以做到,又为什么要在这里选择放弃呢
深吸了一口气,飞鸟用冷静的音调给出了有力的回答“嗯我准备好了。”
“好,先从外壳开始”
松田阵平是个好老师,丹羽飞鸟也是个好学生。
两人的配合很默契,在实际操作上,飞鸟完全跟得上松田阵平的节奏,甚至速度要比松田阵平想象的还要更快一点。
高压之下还能保持着冷静的状态,对于职业刑警而言是基本素养,但是对于仅仅只是个高中生的飞鸟来说,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
松田阵平的心里又对丹羽飞鸟有了些许与之前不一样的看法,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像很娇气的样子,但坚强努力的时候的样子,竟然有一点点帅气。
还剩下五分多钟的时候,飞鸟已经照着松田阵平描述的拆到了最后一步。
“啊这个长得真的和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诶,最后只剩下红线和蓝线二选一的问题。”
“不用选,剪蓝色的,剪断之后剩下的部分就很简单了。”
“嗯”
听到松田阵平都这么说了,飞鸟松下了一口气。
她将剪线钳的尖嘴卡进蓝线,可正当她要用力捏下钳把,刚才暗掉的屏幕又亮了起来。
“诶”
松田阵平“怎么了”
飞鸟“屏幕又亮了。”
松田阵平“什么”
重新亮起的屏幕上出现了滚动字幕,飞鸟把看到的文字念了出来“勇敢的警察官”
听到这个称呼,松田阵平呼吸一窒,他突然有了种非常非常糟糕的预感。
“不得不赞美你的勇气,还有个更大的烟花,在爆炸前的三秒钟,会给你所在位置的提示。”1
这段话被用红色的文字显现出来,更是多了不少恐怖感。
念完这段话的飞鸟只觉得头皮发麻,刚才一直都很稳的手竟然开始发抖了。
怕不小心碰到什么,飞鸟把剪线钳收了回来,还抓着剪线钳的手垂了下来,就无意识地贴在松田阵平的脸侧。
“这是什么其他地方还有炸弹吗”
“看来是的。”
“只有三秒的话,应该来不及了吧”
“嗯以那家伙的风格,应该会等到爆炸前的最后一秒才会把提示信息给全。”
飞鸟沉默了几秒,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重新开口“松田先生,我有个新想法。”
都不用飞鸟多说,松田阵平就明白了她这个所谓的“新想法”指的是什么干脆就死在这里,等下一次的回溯。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这也是唯一能得到完美答案的办法了,不过得在“下一次”。
至此,松田阵平把飞鸟从自己的肩上放了下来。
倾斜的角度让体重偏轻的飞鸟感到有些难以保持稳定的站立,尤其金属的表面光滑,她很怕自己滑下去。
于是,她朝着松田阵平的身上靠,又不太好意思直接抱上去,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对方的衣角,试图找一个支点。
“在紧张”松田阵平语调保持着轻松地问道,他向来都很从容,不论面对什么。
“等死能不紧张吗”飞鸟的声线都抖了起来。
她不仅紧张,她还很害怕。
松田阵平笑了笑,仿佛正在等死的人不包括他。
他甚至还调节气氛地开始说笑“我还是第一次死,这种新奇的体验人生第一回。”这话的口吻说得好像是在准备第一次尝试抽烟或者喝酒之类的寻常事。
“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啊松田先生一点都不好笑”飞鸟当即地对松田阵平的话表达了不满。
之前的回溯里,松田阵平要么是睡着要么是晕倒,从始至终经历死亡的,都只是飞鸟。
“什么新奇的体验死亡只有恐怖,我已经不想再我不想再”
话到最后,飞鸟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不想再死一次,太痛了。
不仅仅是痛觉,还有会刻进记忆的恐慌感
可即便害怕,飞鸟还是主动做了这个勇敢的决定。
松田阵平感受到了飞鸟的情绪,他索性拉过了飞鸟的手臂,顺着力道的方向,把少女带进了怀里。
“害怕的时候要学会撒娇,你一个女生还不懂这个吗”
脸被迫埋进了松田阵平胸口的飞鸟闷闷地回应道“跟你撒娇跟你撒娇有什么用你只会说我哭着很丑”
飞鸟说起了之前松田阵平安慰人时的金句,她的语气像在抱怨,但身体早就不堪心里压力地向松田阵平交出了自己所有的重量,靠进了这方温热又坚实的怀抱。
她的双臂从松田阵平的腰间穿过,撒娇式地用力抱紧。
松田阵平笑了笑,用手掌抚摸着飞鸟脑后的头发。
他沉下音调,低低的烟嗓少有地泛起了温柔“这一次,我陪你一起。”
“嗯”
柔情之后,松田阵平又要使坏地把前一秒的气氛搅得粉碎。
“哦我说的是等会提示出来了,你要和我一起记住。”
“”
“你不用转头看,我会把地址报出来。”
等到最后的时刻,屏幕上果然滚动起了文字。
文字并不是正常的句子,在看过了前几个字之后,松田阵平马上就看出了这是把句子倒过来写了。
“下一个爆炸地点是米花中央大厦。”
00:00:00
飞鸟听着松田阵平报出的地址,倒计时结束的炸弹完成了它被设置好的“使命”。
再度体验了一遍把身体炸成碎末的死亡,飞鸟在痛苦和恐慌之中重新睁开了眼睛。
惊醒之时,似乎还留在身上的痛感令飞鸟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大口大口的急促喘息,把旁边才在米花中央病院外停车场停好了车的佐藤美和子吓了一跳。
11月3日,上午六点四十五。
意识逐渐清晰过来的飞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确认了时间。
太好了,又回来了。
和上一次回溯的时间点一样,正好是在佐藤美和子驱车到达米花中央病院的时候。
“飞鸟你还好吗飞鸟”佐藤美和子担忧唤着飞鸟的名字,问道“是做噩梦了吗怎么还流眼泪了”
“诶”
听闻这话,飞鸟赶忙抬手摸了摸脸。
掌心碰到了一片湿润,果然摸到了眼泪。
是“上一次”的爆炸离得太近了
“飞鸟”
“啊我没事可能刚才睡扭了脖子,有点疼吧。”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啊。”
“嗯。”
“走吧,到医院了,我们下车吧。”
飞鸟解开安全带,想去叫坐在后排杂物箱上的松田阵平“松田先”
可转回头她才发现,后排根本没有人,坐在车里的只有自己和佐藤美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