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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林氏的铺子和田庄上,调动了几个管事,一切发生的无声无息,竹雪馆里,也比往日更宁寂。

    林氏在镜前梳妆,身后立着越发沉静寡言的忍冬。她时常走神,总是需要林氏再三重复要求,才依言去办。

    这种迟顿和蠢笨,却没令林氏不快。

    她望着忍冬瘦削下去的脸颊,含笑拈起一朵珠花,漫不经心的问她“你觉着如果是顾倾给五爷做通房,如何”

    忍冬只是听见“五爷”两个字,就已经恐惧得腿软,“挺、挺好的,顾倾漂亮、聪明、比任何人都、都合适。”

    林氏托腮蹙眉,红唇轻翘,“那你呢你也贴心温柔,给爷送去的衣裳,都是你绣的。”

    “奶奶饶命,奴婢不敢”忍冬咚地一声跪下来,木然磕着响头。

    林氏在她无措的慌乱中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好了好了,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出去,把顾倾给我喊过来。”

    屋中光线昏暗,并不明媚的晨曦透窗映来,博山炉轻烟无言,沉香远远逸散开。

    自打要为薛晟选人的消息传出,她身边许多人蠢蠢欲动,至今唯有顾倾,态度未明。

    她不会轻易容许旁人染指薛晟,破坏她死死守住的婚姻,这个人选,必须慎重。

    顾倾来得很快。

    昨晚是她上值,到此时还未能合眼一刻钟,才脱了袄子就被从炕上唤起,她倒没脾气,利索干脆地走到屋中行礼。

    熬了整夜的姑娘面容略显憔悴,眼底微微泛着青,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某一瞬间,林氏心底也曾萌生起几许艳羡。

    羡她芳华正好,羡她天赐丽质。

    “顾倾,坐这儿。”

    林氏拍拍身侧炕沿,露出亲切和煦的笑。

    顾倾抿唇,稍退半步,态度恭谨,“奴婢不敢。”

    这两年她得林氏有意抬举,能从粗使里熬出头,本就不是易事。她却沉的住气,时刻谨记为奴的本分,从来不曾逾矩。

    林氏半阖眼,懒懒把玩着袖上繁复的牡丹花纹,漫不经心笑道“你可听说了,要为五爷选个服侍的人我问过好些人,大伙儿都说你最合适。”

    顾倾闻言,静素的面容抖了一抖,似乎受了大骇,朱唇紧抿,几乎未曾思索,便铿然跪了下来“奶奶,奴婢不愿”

    闻言,林氏面色陡然沉下去。“好大的胆子”玉手扣在案上,拍得茶盏尽颤。

    “你说什么不愿”

    忍冬半夏从始至终,也只口称不敢,她顾倾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林氏气得反笑出来,饶有兴味地坐直身子,眯眼紧紧盯视对面那张惨白惶然的脸。

    “奴婢奴婢什么都愿意为奶奶去做,唯有此事,唯有此事”

    “奴婢不能应承。奶奶明鉴,竹雪馆上下,出众的仆婢不知凡几,请奶奶另择人选,奴婢实在难当此任。”

    她切切哀求,从来静美矜持的脸上,少见如此惶恐紧迫神色,林氏凝视良久,一时瞧不懂她心思。

    是近来自己的警示敲打,令她不敢私生妄念,还是在自己跟前假作矜持,以退为进

    “你倒说说,服侍五爷,何处辱没了你”

    “奴婢蒲柳之姿,自知卑贱,奶奶如此抬举,奴婢愧不敢当。奴婢对五爷,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求奶奶收回成命,允奴婢明年、明年”话说到这儿,似乎难以启齿,双眸涌出水意,脸色涨的通红。

    许久,方横下心来,在林氏不耐的盯视下脱口道“请允奴婢明年出、出嫁配人”

    林氏如何想不到,顾倾竟是这等心思。是宁愿嫁与杂役小厮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不要,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做个一辈子低贱的奴才

    林氏没有出言反驳,亦未开口斥骂,她后靠枕上,抬手揉了揉额角。

    “你说你要外出配人,对方是谁,可有人选”

    姑娘白着脸,水意漫上清明的眼睛,她垂眸摇头,“奶奶,奴婢求您,请收回成命。”

    冬月十一的清晨,日头尚未高挂,福宁堂外三三两两涌来晨省之人。

    顾倾抱着林氏解下来的氅衣,立在檐下抖落上头雪籽化成的水珠。转过脸来,就见薛勤小心翼翼拥着吴氏走近。

    “五弟妹也来了身上可大好了”吴氏认得顾倾是林氏身边的婢女,前些日子听闻林氏突然病了一场,府里流言纷纷,她孕中静养,并不知底细。

    顾倾行了一礼,侧身让出位置请二人先行,口中含笑答道“五奶奶大好了,郎中来瞧过,说是不打紧,劳三奶奶记挂。”

    吴氏点点头,越过棉帘,任由薛勤亲手替她摘下斗篷。

    男人声线低柔,“淑容,你先进去。”

    吴氏被婢子迎入,男人便即转过脸来,手撑在棉帘侧的木框上头,拦住顾倾去路。

    “你这是怎么”指尖虚点她额角,明显一处新伤,好好一张脸这么破了相,着实令人惋惜。

    少女怀抱皮裘,抿唇并不言语。

    男人见她要走,快一步扯住她手臂,连拖带抱将她带到侧边廊柱之后。

    “小蹄子,可闹够了没有”

    他瞧她眉头低垂,今儿倒没像从前般故意与他作对。当下环视四顾,大着胆子上前,展臂将她拢在怀里。

    “爷已屡次表明心迹,你倒是给个准头,成是不成”

    顾倾挣了两下,没能挣脱,脸上火烧似的发烫,仰头对上他邪火高燃的眸子。

    朱唇贝齿近在寸许,香暖触感透衣传来。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薛勤越发凌乱的呼吸。

    “三爷说什么笑话,奴婢这样的身份,纵是应了,便能自许了么”

    她微微凑前,精美的唇瓣几乎贴擦着他滚动的喉结,声线如收紧的弓弦,悬在他命门关键,“三爷待奴婢,似也没那般心诚。”

    薛勤给她勾得意动,脑中轰然如炽,周身更是灼如烈火,端看她秀眉杏目,渴慕得心中泛疼。顾倾觑空挣开钳制,不等他抬手又来拉扯,闪身上前撩帘,一瞬躲了开去。

    “三哥。”

    一道清冷男音,煞风景地打破薛勤似梦如幻的绮念,转过脸来,见自己那隔房五弟缓步而来。

    薛晟方才转进院中,依稀瞧见帘内一片青色泛白的衣角,身影极熟悉。他挑眉望着薛勤,“三哥怎不进去”

    薛勤声音发紧,喉结滚了又滚。适才温腻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

    他心念焚急,如弦上箭。想到薛晟今日难得休沐在家,既然偶然撞破,不如豁出脸面提上一提,到底也只是讨个卑贱的婢子而已。

    薛勤知道这机会稍纵即逝,与其纠结惦念,夜长梦多,不若横下心来,这便将事办了。

    “五弟。”他搓了搓手,扯开一抹略窘迫的笑,“三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五弟可否应承。”

    这话没说之前自是千难万难,十分丢脸。如今说了出来,倒一瞬觉得如释重负,心中只余期冀。

    夜色深浓,四下静寂。

    林氏侧卧在榻,脚底跪着捶腿的胡萍。

    壮实婆子闪身而入,小心回阖室门,含笑上前打了个千儿,笑道“奶奶,老奴查实了。”

    “与顾倾那贱蹄子有首尾的人,是咱们二房的那位主儿。”

    林氏眸光闪烁,面色未明。

    婆子上前,将几样东西摆在案上,“老奴搜了那蹄子的床,下头带锁的盒子里藏着好几个男子的香囊扇套。”

    林氏噙笑,“这又如何能证明,与她有私的是三爷”

    婆子似乎早料有此问,上前将从或月白或苍绿的物件里面翻出一只,撑开里面,不显眼的地方小小绣着一个“勤”字。

    婆子笑道“清早燕儿在院子里扫雪,亲眼觑见俩人在廊下又搂又贴,那蹄子竟是个不要脸的,暗地里早勾上了勤三爷。”

    胡萍听得吃惊,手上不由停了动作。林氏横眉一笑,抬脚轻踢她肩头,“怎么,吃味了原先在上院请安,你们勤三爷可最喜欢瞧你。”

    胡萍连说不敢,林氏并不理会,她摩挲着案上物件,露出抹玩味的笑来,“原来不是不想攀高枝啊”

    婆子又道“上回朝露寺还愿,那丫头抢着要留下收拾东西,也有蹊跷。老奴问了当天守门的几个,开始还不老实,一顿好打便都招了,个个儿收了勤三爷的赏钱,给俩人偷会把风。”

    “依老奴瞧,那妮子死命不肯伺候五爷,倒也不是为了勤三爷忠贞守身,多半是身子破了,怕给人家知觉,反丢了命去”

    林氏侧脸笼在烛灯未映照到的暗影里,手里捻着那一针一线勾画的小字,久久没有言语。

    一时之间,其实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顾倾一贯矜持守礼,如何能想到,她会与薛勤有所勾缠。又想那薛勤面貌英俊,素有手段,顾倾年纪尚轻,见识男人的机会有限,若是被他巧语哄得动了春心,倒也不出奇。

    婆子拿不准她此时是怒是厌,试探问道“奶奶,这事儿您瞧,如何处置依咱们林家的老规矩,仆婢与人私通,或发卖窑子,或乱棍打死。就是照着伯府的先例,也势必得撵出去。”

    林氏抬了抬手,打断她,“不忙。”

    婆子笑道“奶奶心软下不去手,也是常情。顾倾这丫头平素伶俐乖觉,倒瞧不出是个不安分的。这样的人长久留在身边儿,怕脏了奶奶的院子,依老奴瞧,为免将来她出乖露丑丢了咱们林家的脸,还是早些处置了为上。”

    林氏不耐地敲了下桌案,挥手道“你先出去。”

    婆子住了口,躬身行礼朝外走。林氏又喊住她,“这事儿除了今天咱们这里三个人,我不希望还有第四个知情。那几个守门婆子你打点好,谁若是跟我娘露了口风,记着前头那几个什么下场,大伙儿自己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