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庄青砚突破了t014最后的安全措施,接入控制端口。
历时整整十四天,他终于关闭了这台失控的天气拟态系统。
在众人的亲眼见证下,弥漫在花都上方的云雾逐渐稀薄,消失,而后拨云见日,灿烂的阳光冲破黑暗,倾泻而下,一下子扫清了连日的阴霾。
大高个们看庄青砚的眼神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你小子,有两下子啊真的修好了”
“终于t看见太阳了,天天不是丧尸就是臭虫,都快给老子整eo了”
“走啊欧阳,一起晒太阳去”
热热闹闹的气氛里,有名队员神色匆匆地进来,靠近吴觉敏和前田究耳边说道“目击者72区无法确认疑似密钥出现。”
吴觉敏表情一凛,立刻下达指令“所有人加快速度,最迟明天,把出城的道路清理出来。”
刚刚还嚷嚷着要去晒太阳的队员们立刻刷刷立正,齐声回道“是,队长”
宋可搭在庄青砚的轮椅背上,手里捏着枚又瘦又小的梨子,美其名曰监督他敲代码虽然她一个字也看不懂,结果发现他手里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由低头望去。
庄青砚的视线停在说话那几人的方向,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你、怎么了”宋可啃了一口梨,噫,好酸
庄青砚收回目光,指了指面前的巨型终端。
“这是什么”
“t、t014。”
“不对,这不是t014,真正的t014还在我们头上,这只是它的控制中枢。”
“”有区别吗
“这台控制中枢一直存放在花都附近的青岚研究所。”
“是哦。”这不是大家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
“但你之前说过,吴觉敏他们是从f177区过来的。”
如果用一条线段来比喻,那么青岚和f177区的位置,就像线段两侧的端点,而花都,差不多是位于中心的中点。
“吴觉敏在暴雨前就离开了花都,由此可见,t014只是他顺手带回来的。”
“那就有意思了,你说苍鸾的人绕这么一大圈,非要去青岚研究所,他们想干什么”
“或者说,他们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宋可茫然,她怎么知道
庄青砚又在说人听不懂的话了。
庄青砚看她一脸迷惘的样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头“吃你的梨吧。”
这天晚上,吴觉敏正式宣布,明早路通以后,他们一行将启程离开花都,并且由于之后的任务不方便后勤人员参与,所以在抵达下一站后,苍鸾的十二人将和他们分道扬镳。
晚饭就算是散伙饭了,众人在院子里搭起简易灶台,手艺好的自己动手,烧点东西吃。
安奇文叼着根未点燃的烟,一边给茄子刷酱,一边问宋可“小妹妹,现在t014也修好了,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几串滋滋冒油的茄子,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她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回头问问庄青砚好了。
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徐星穿了件奶黄色的毛衣,正仰起软乎乎的小脸听欧阳沛说话,模样瞧着特别乖巧,宋可朝他招了招手,想招呼他过来吃东西。
结果小家伙看到她,先是一喜,紧接着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蹬蹬蹬跑远了。
宋可
熟悉的散漫嗓音从背后传来“哟,都在这儿呢”
宋可回头,看到一坐一站缓缓靠近的两人,是庄青砚和吴觉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吴觉敏虽然没对宋可完全放下戒心,但她这些天“深居简出”,兢兢业业地扮演了一位“安分守己的良民”,好歹没惹出什么事,吴觉敏的态度总算没那么恶劣,也不会动不动就要扣押她了。
“吴长官,关于我们的去处,你有什么中肯的建议吗”
庄青砚故意忽略了某个落荒而逃的人影,笑吟吟地问道。
吴觉敏瞟宋可一眼,冷冰冰地开口“联盟对异能者有规范的管理制度,你既然已经觉醒,就应该尽快完成注册,通过注册的异能者才能得到联盟官方承认,否则永远是身份不明的黑户。”
拥有十八年黑户经验的宋可,感觉背部被刺了一刀。
不过,注册成为异能者的话,就能得到正式身份吗宋可有点心动。
“哪里能、能注册”
“所有的c区都行,c区以前就有异能者基地,只是不对外公开罢了,”安奇文给茄子翻了个面,大剌剌地接茬道,“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星艇停运,去哪儿的路都不好走,哎话说我们正要去c72区,你可以求求队长捎你们过去哦。”
“c72区弗拉拉,那个音乐与艺术之都”庄青砚忽然开口。
“是啊,你知道”安奇文有些惊讶,只听编号就能准确说出城市名,要么这人记忆力绝佳,对联盟的区域信息了如指掌,要么就是曾经去过或者听说过,所以才会感到熟悉。
“不算去过,只是略有耳闻。”庄青砚矜持点头。
新历元年,联盟正式进行地域划分,将全境分为180个区域,按照综合发展水平从a到f评级。
其中e区以独特的生态环境被开发为各种功能区e166e175,f区因为太过落后只有编号没有地名f176f180,剩下的abcd区数量呈金字塔分布,除去遥不可及的神秘a区a1a5,权贵云集的繁华b区b6b25,数量最多但平平无奇的d区d76d165,剩下科技水平领先,治安管理优良的c区c26c75成为了绝大多数人向往的“理想国”。
c区共有50个城市,每个城市都有其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性。
例如c72区弗拉拉。
弗拉拉不仅拥有近千座大大小小的复古歌剧院,而且对全息投影技术的运用已臻化境,在这片到处飘扬跳跃音符,充斥奇思妙想的土地上,来自全世界的歌手、诗人、画家、戏剧家济济一堂,只求有朝一日能登上星光璀璨的舞台,实现他们毕生追求的目标。
除此之外,弗拉拉还拥有一位全联盟最“自由”的执政官。
“你想去弗拉拉”庄青砚问宋可。
宋可点头,成为注册的官方异能者,拥有正式的身份,这条件太具有吸引力,这样她就不用一辈子躲躲藏藏,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拍给别人说“看这是我的身份证明”了。
宋可的那点心思太好懂,庄青砚笑了笑,转向吴觉敏“我没意见,就看吴队长同不同意了。”
吴觉敏虽然面冷心硬,但身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天生有种悲天悯人的责任感,不然在f177区的时候,也不会匀出一半星艇搭载平民。
“可以,”吴觉敏冷淡地颔首,“但我只负责将你们带到c72区。”
意思是,到了c72区之后,他们就得和那些后勤队友一样,自谋出路。
对此庄青砚表示非常理解“应该的,多谢吴队长。”
“小妹妹,这回愿意跟我们一起走了哈来,吃串”
安奇文的烤茄子终于出炉,遭到吴觉敏和庄青砚的双双婉拒后,只有宋可拿走一串。
她盯着红彤彤的表面看了会儿,一口咬下去。
噫好辣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
天光蒙蒙亮的时候,宋可被一阵细密的动静惊醒,是脚步声这些脚步声虽杂却不乱,而且训练有素,落地极轻,如果不是她精神力敏锐,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从床上起来,困意全消,结果一打眼,对面的单人床空空如也,不见庄青砚身影,第二眼才发现,原来他正坐在窗边,掀起屋帘往外看。
宋可感到一丝意外,想不到庄青砚这么机警,醒得比她还早。
“是谁”
“苍鸾的人。”
宋可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要、要偷偷,逃跑吗”
不是说好的带他们去c72区,难道睡了一觉就不算话了吗
庄青砚无语凝噎,被她神奇的脑回路打败。
“不是,”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过来看,阵眼开了。”
宋可惊得跳起来,立刻凑到窗户边。
晨光熹微中,那座眼熟的空中商场果然再次出现,只不过昔日繁华不再,偌大的建筑体破败不堪地斜靠在天坑附近的地面上,周围黑影绰绰,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宋可穿上外套“去、看看。”
两人来到附近的山坡,从高处往下看,果然,各个入口不断有人出来。
与阵眼收缩那天,慌慌张张逃命的情形不同,出来的这些人颓丧又沉默,安静到近乎诡异。
他们有的面露茫然,有的悲凄痛苦,也有人双目赤红,精神恍惚,家没了,城市毁了,连最后的避难区也沦陷了,从今天起,他们这些人彻底成了无根的浮萍。
除了人,跑出来的还有大量的丧尸,甚至正在变异的半人半丧尸,宋可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场面未免触目惊心,她有种预感,这座城市,恐怕以后都要和丧尸共存了。
两人站的位置挺显眼的,没过一会儿,身后有道低哑的声音喊她“宋可。”
宋可回头,宽大的的外套在夜风中猎猎舞动。
蒋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只觉得沧海桑田,明明只过去不到半个月,再见宋可,已是恍如隔世。
她还活着,真好。
可他呢他现在这样,还算活着吗
这段时间的经历,如同一场最残酷的炼狱,彻底击碎了蒋锐的天真。
如果蒋锐能预知到,事情的走向会发展成那样,他一定不会选择进入阵眼。
花都八卦阵的崩塌,从开始到结束,都充斥着荒唐至极的混乱。
第一天
这座花都中心的地标商场,内部共有十一层,中庭挑空,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餐厅,最关键的控制中枢位于底层,与主体结构分离,越往上行,可供容身的空间越大。
栈桥入口关闭时,所有的幸存者都在哄抢地盘,大打出手,蒋锐几人只抢到一间小商铺,这还是依靠他的异能震慑,如果不是有蒋锐在,说不定他们连这个小地方都保不住。
“我真蠢,我怎么这么蠢”
张奇的死对周安琪的打击巨大,她整个人失去了以往的精气神,成天以泪洗面。
“蒋锐,不管你相不相信,三年前,真的不是我主动要霸凌宋可的,”周安琪眼眶通红,揭开了曾经那场群架的真相,“是曹依依一直跟我说,说她很装,故意和你暧昧不清,我才气昏了头,但我只是想打她一顿出出气,往她书包里丢死老鼠,扔掉她的校服试卷,还有泼她菜汤这种事,都是曹依依给我出的主意。”
“你们的亲密照片,也是她发给我的,我一直拿她当朋友”周安琪后悔莫及,捂着脸痛哭,她虽然霸道娇纵,可从没想过要害死自己的同学,她也真的没有想到,曹依依会是这样冷血的人。
“她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还真是杆好用的枪,指哪打哪。”还活着人的听不下去,冷眼嘲讽。
“你现在后悔给谁看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连一向好脾气的田燚都忍不住替宋可不平,“你你就是在推卸责任”
曹依依的背叛让他们恨之入骨,提起这个人,一个个恨不得生啖其肉。
“什么霸凌不是说只是闹了点矛盾”
蒋锐蓦地顿住,他猛地想起来,“闹矛盾”这种说法,也是曹依依告诉他的。
“”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原来他和周安琪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当年蒋锐眉骨受伤,其实心里是有点怨宋可的,怨她不知轻重,做错了事也不知悔改,所以后来学校要追责的时候,他虽然拜托家里人帮忙,把打架的事平了过去,但很快就从曹依依口中得知宋可退学的消息,从此他心灰意冷,不想追究真相,也赌气没再找过她。
因为宋可的一句话,他曾耿耿于怀很久。
在你眼里,我和其他人一样么所以你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对我出手。
蒋锐闭上眼睛,无声地苦笑,他想起为了救他们而留在外面的宋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第三天
矛盾还在不断激化。
短短半天之内,三层、七层和九层爆发了好几波争吵,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摩擦,在这样封闭压抑的空间里,一点点小事都可以放大为引爆一切的炸药。幸存者们推推搡搡,言语分歧很快升级为肢体冲突,刺耳的尖叫声传到蒋锐等人所在的八层,他们得知一个坏消息有人变异成了丧尸。
第四天
混乱,混乱,混乱。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丧尸混进来,只知道接下来的厄运无法避免,变异的人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糟糕,章昊他们锁紧商铺的门,死死守住门口,防止有人强行突破。
第五天
一个更坏的消息,负责发放物资的工作人员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存放的物资被洗劫一空,那些难以保存和携带的直接被人踩在脚下,碎成稀烂。
原本的避难区,已经变成了荒诞的杀戮地狱。
第七天。
丧尸越来越多了。
田燚意外发现徐立人的踪迹,不,应该说,他发现了“丧尸徐立人”。
当时他已经把徐立人所做的事告诉蒋锐他们,曹依依的背叛已然让大家变得麻木,即使这样,当得知自己爱戴的老师竟然是人面兽心的混蛋时,章昊等人还是一拳砸在墙上。
“徐立人”混在一群丧尸里,头颅神经症地扭动,从商铺外面缓缓经过,当它转过身的时候,田燚发现它的肩膀处有一块流脓溃烂的,明显的咬痕。
田燚想起那些被他推出去送死的同学,想起孔子奇,他最好的朋友。
他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活该咬得好”
第八天
蒋锐他们终于突破到一层,按照孔子奇给的路线找到“暗门”,但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那扇暗门除了密码开启,还需要生物识别信息,而阵眼里的工作人员,死伤大半,剩下的无影无踪。
第十天
没人想到,他们还能再次见到曹依依。
抛弃同伴的人,终将被同伴抛弃。
曹依依在里面过得很不好,她的那点小心机在彻底陷入疯狂的人面前根本行不通。
蒋锐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头发凌乱,衣衫破碎,被几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压着,一看见他们,立刻两眼放光,拼尽全力挣脱束缚,艰难地爬过来。
“蒋锐,安琪,救救我你们救救我”
一行人停住脚步,冷漠地注视她。
四五个男人面露忌惮地盯着他们,尤其是蒋锐手里那条火鞭,暂时不敢动作。
曹依依没等来她所希望的救援,眼里的光渐渐熄灭,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们是同伴啊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然后她被拖了回去。
“你们不得好死”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蒋锐,周安琪,你们统统都该死”
背后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内容越来越恶毒。
“她会怎么样”
林夏别过眼,她紧紧牵住周安琪的手,如果不拉住她,周安琪恐怕要扑过去撕烂曹依依的嘴。
“拽她的那人,腿上有丧尸啃咬过的痕迹。”章昊说道。
众人沉默。
第十三天
蒋锐再次试图突破暗门,无果。
返回八层的路上,他们意外救了一名被丧尸围攻的花都市政厅的文员。
那人瘦骨伶仃,已经奄奄一息,田燚给他喂了水和食物,勉强吊住他的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人终于醒了,众人从他口里了解到,他曾是八卦阵项目的设计师,负责整个阵眼的结构设计。
“八卦阵,是花都最好的避难区,最好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它挡得住天灾,却防不过人心”
“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里已经是地狱了。”
那名叫作李桐的文员睁着空洞的双眼,自言自语地喃喃。
第十四天
恢复清醒的李桐带他们进入主控制室。
哪怕他们都知道,打开阵眼以后,迎接所有人的极有可能是无尽的丧尸与虫潮,李桐还是坚定地按了下去。
宋可和庄青砚安静地听完他们的故事。
没想到,即使逃进阵眼,也会发生这种意想不到的悲剧。
周安琪鼓起勇气,走到宋可面前,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在经历许多以后,终于学会低下头颅“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你,但是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
她向宋可道歉,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最后,她抹了把眼泪,倔强地说“我没有强迫你,你也不用原谅我。”
宋可心里长叹,应了一声“嗯。”
庄青砚问“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蒋锐“我们准备和李哥往北走。”
李桐有内部渠道,知道联盟大大小小的避难区位置,而蒋锐有责任,章昊、林夏、田燚他要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他们也许会在某个避难区停下,也或许会一直漂泊,直到找到能接纳他们的地方。
“你呢”蒋锐望向宋可。
“我们”宋可低头,庄青砚正好也在看她。
“我们,要去、去c72区。”
后面的斜坡上,安奇文的大嗓门遥遥传来“小妹妹,准备走了哦”
周围的丧尸被他惊到,指南针一样朝他涌去。
安奇文一声“我去”,紫光闪烁,骂骂咧咧地动手清理。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田燚、林夏都眼汪汪地看着她,宋可朝他们点了点头“再见,希望能、再见。”
然后她转向蒋锐“再见。”
“再见,宋可,”蒋锐声音喑哑,但眼神里多出某种坚毅的内核,“保重。”
宋可转身离开。
庄青砚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她直跳脚,追在轮椅后面踢他,两人的身影汇入另一群高个,很快淹没在黑夜里。
宋可潇洒,豁达,来去自如,是指间抓不住的风。
而蒋锐,曾经天真自负,无知又愚昧。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他们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像常明的灯塔和漂泊的船只,即使暂时相逢,注定永久分别。
不如就好好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