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腔,瞥一眼满桌的暗器,还有落在萧沐脚边的面具,思维飞速运转起来身上的衣裳可以解释成他喜欢穿男装,反正他的人设向来是擅长骑射的公主,偶尔穿男装不奇怪。
暗器也可以解释,这里是猎场,多带些武器防身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萧沐脚下的那片面具,只消萧沐一垂眼,就能看见那张他假扮刺客的脸
想到这里,他急中生智,一个箭步来到萧沐面前,同时挂起一张笑脸“世子,你怎么来了”
他说时,一脚踩在那张面具上。
因为那面具就在萧沐脚边,为了能自然地够着面具,他与萧沐的距离靠得极近,近到二人的鼻息都交错了。
萧沐愣了一下,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公主的脸。
对方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一点点微光,肤质细腻像是剥壳的鸡蛋,伴着那稠丽的面容,一缕浅淡清香随着公主的呼吸拂至鼻尖,令人无端想到雪地里的红梅,清冽而妖冶,遗世独立却又倾国倾城,微妙地和谐。
萧沐愣怔片刻后连忙退了半步拉开距离道“这是公主的帐子抱歉,我好像又走错了。”
殷离仍挂着那副笑容,已经顾不上这家伙怎么会又走错,嘴上说着“不碍事,回来取东西”脚下却按住面具往后小心翼翼,一点点地挪。
萧沐点点头,“我把剑油忘了。”他说时,抱歉地给殷离作了一揖,转身走出帐外。
看着萧沐转身,似乎完全没看注意到那些破绽,殷离吐出口气,心道了句这个呆子,同时闪电般捡起人皮面具往衣襟里一塞,然后风卷残云似地将桌案上的暗器全部扫进箱子里,又抓起衣架上一件白狐裘领的暗红斗篷披在身上,将底下的劲装悉数遮掩。
几个动作速度之快,前后不过几息。
此时萧沐又在帐子外回了头,“公主。”
殷离披斗篷的动作一顿,再次扬起笑“怎么”
萧沐指了指账顶,“我记得公主昨日说过我的帐子是黄色风向标”
殷离闻言疑惑走来,走前还又偷瞄了一眼账内,确定没有遗漏后,才彻底松下紧张的神经。
萧沐见方才还着一身黑的公主此时披上了一袭红色斗篷,白色的狐裘绒毛随着殷离的走动不断摇摆,扫过皙白的下颚皮肤。
看着有点痒。
殷离来到帐外,顺着萧沐所指抬头看去,风向标黄色一面正对着自己,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却在此时,一阵逆风吹来,风向标吱呀一转,露出背后的一点红来。
殷离看明白了,他皱眉揉了揉睛明穴,心道了一声失策。
没想到风向标的两面的涂色竟然是不一样的
萧沐也看懂了,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实在抱歉,我这就给帐子上做个记号,以免再唐突了公主。”
殷离有些无力地点点头,却又不放心地再次看向萧沐。
这病秧子明察秋毫,方才那么多破绽真的发现吗就没有想问他的
萧沐见殷离如此看着自己,有些疑惑,公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在等他开口似的。
他该说什么吗
道歉的话他已经说过了。
他思来想去,又瞥了一眼殷离披在身上的斗篷,恍然大悟。
公主一向穿红色,方才似乎是穿了件黑色,大概是不满意自己的着装又被他撞见,这才急急地披了件斗篷遮掩吧
于是他想了想,认真地道“公主穿黑色也好看。”
殷离一愣
见殷离没反应,萧沐又道“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对他来说,衣衫只有红黄蓝绿黑白灰等颜色上的区别,款式绣工纹样什么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殷离面上不显,心脏却莫名地砰砰跳。
这病秧子哪里学来的这些嘴上功夫
还挺顺耳的。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扭头从侍从手中牵过马匹,一跃而上马背道“若世子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等萧沐回答,便强作镇定地策马而去。
萧沐眨眨眼,遥遥对殷离的背影挥手后,便往自己的帐子去了。
萧沐取了剑油,与队伍回合,他避开地图上标记的释放虎王的区域,率领一行人寻找猎物,越走越远,至傍晚时行进到了山林深处。
一路上他依靠超高的箭术猎得了许多飞禽走兽,但一直没有发现大型动物踪迹。
入夜之前,他们发现了一处废弃洞穴,此时天色已晚,萧沐决定原地休整,便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茗瑞带人打扫了洞穴,生了篝火,用木柴草堆铺成一张临时睡榻,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毯子,这才让萧沐坐下。
萧沐从茗瑞手中接过药丸,就着水咽下,诧异地发现这药丸不仅不苦,外头包着的糖衣还带着丝丝甜意。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殷离喝药时皱眉的模样,于是道“这蜜丸好,以后把药都制成丸子。”
公主以后要是再喝药就不必喝苦汤了。他想着。
茗瑞笑了笑,“爷,咱们这是在外头不方便才制成蜜丸的,想要见效快,还得是汤剂。”
二人聊着,忽然听见一声破空声,随后是微弱的爆裂声响。
人们抬头望去,见空中炸出了一串烟花的形状。
“这是谁找着猎物了给队伍传信吧看起来离咱们特别近,不出两里路。”
茗瑞眼光发亮,对萧沐道“爷,看着的响箭距离,那猎物应该就在附近,不如咱们去抢了”
萧沐果断摇头,“人家先找着的猎物踪迹,我们抢来胜之不武。而且那响箭方圆百里都能看见,怕是行宫看台上的人都瞧见了,若是明抢,难免落人口实。”
茗瑞有些不甘心地挠挠头,嘀咕了一句,“爷还真是光明磊落。”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自我开解了“那猎物这么近,可咱们却都没发现,可见不是什么大型猎物,世子爷看不上,不打也罢。”
此时距离洞穴不过百丈开外的一座小山头峰顶,殷离皱着眉从袖间掏出一块帕子,颇为嫌弃地沿着一根一根的白皙手指擦拭血迹。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胸前一道剑伤,正扭曲地躺在地上。
身边一名影卫懊恼地嗨了一声“没想到这探子有响箭藏在袖中,临死前还给放出去了。”他说完又冲殷离躬身请罪,“没能阻止,是属下无能。”
殷离摆摆手,“算了。”
想必此时殷嗣已经获得了萧沐的方位,正派人过来了。
方才他一路跟着萧沐到此,发现了这名探子,他料定是殷嗣的人,果断出手,没想到这探子还是个死士,拼了一条命也要给主子传信。
殷离看着山脚下营地升起的篝火,道“十四,派人告诉阿七,率我的狩猎队伍往南边走,顺道查查萧沐那幅地图上标记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蹊跷。”
殷离在与萧沐分开后,半道让阿七易容成他的模样,率他的队伍正常狩猎去了。
此举一是为了掩人耳目,营造五公主正在狩猎的假象,二是为了查查殷嗣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说完他还不放心,又道“另外,派人查一下张栋之。”
待十四离开。殷离向前走出几步,半蹲下来,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他垂眼看向山脚,那里有不断有扈从来往进出洞穴。
他张弓搭箭,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了洞口的草地,随后便听嗖地一声,箭矢破空而去,眨眼间,箭簇入地三分。
侍卫们紧张地拔剑而出,萧沐却在看见那箭翎后会心一笑。
来了。
萧沐摆手示意侍卫退开,随后信步上前打开箭簇上的字条,上书你的行踪已暴露,有危险,速速转移。
还是那熟悉的字迹。
萧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对方不是太子的刺客吗,为何要提醒他直接出来见他不就好了他都好久没打架了。
难道这回太子要派别人来
萧沐恍然,刺杀失败太多次,太子会换人也属正常。
不过
他没有半分身为刺杀目标的自觉,反而目露期待,不知道这次派来的人怎么样希望不比之前那些刺客差。
其实他对那些刺客挺满意的,特别是为首的那个,是个可塑之才。
他正陷入跃跃欲试的期待中,此时不远处的峰顶,殷离居高临下,目光沉沉地看着站在洞口的萧沐。
虽然距离遥远看不清表情,但这病秧子
好像很兴奋是怎么回事
须臾,殷离皱起了眉,心道自己失策,一个上赶子找刺客刺杀自己的人,又怎么会被他三言两语劝走呢
既然吓不走,那他只好勉为其难,再多帮这病秧子看顾一下吧。
猎场的另一边。
殷嗣骑在马背上,遥遥望见在空中炸响的烟花,不由皱紧了眉。
“这病秧子怎么在那”
明明都拿到了地图,为什么不按地图标记的区域走
他竟不想要虎王吗
又或许殷嗣心头一沉,面露不甘,这萧沐居然多疑至此连张栋之的话都不信那不是萧沐自己利用军饷案施恩招揽的人吗
看来想要骗过这家伙不那么容易。
可如此一来,他事先布置下的陷阱岂非全白费了
见他面露不快,身旁有人揣测了上意,心思一动道“殿下,陷阱用不上,咱还有别的办法。”
殷嗣侧目看他,“说。”
那人谄媚一笑,“您忘了,咱们除了陷阱,还在猎场里放了些东西,若是全聚集起来,就萧沐带的那点人,恐怕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听见这句,殷嗣的双眼微微眯起,“倒是个主意,反正都是用来猎杀的,不如让它们更有价值些。”
“不过,当时投放时就着意分散了,怎么把他们聚集到萧沐那去”
“都是些嗜血的畜生,属下有法子,把它们引过去便是了。这些畜生都饿了好些天了,只消引到萧沐营地附近,保准”那人说时,做了个手刀的动作。
殷嗣轻笑一声,挥挥手,“去安排吧。”
那人应声称是,转身带了几个人便快马而去。
直至深夜,王府的扈从们或靠在墙根,或就地打了个地铺,都睡着了,侍卫们轮流在洞穴外守夜。
萧沐悄悄提着剑,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洞穴,来到一处僻静地,并故意留下自己的踪迹,等待刺客上门。
偶有夜枭的声音响彻夜空,他抱剑背靠一棵大树,仰头望天,透过林间间隙,看见漫天星河。
不消多久,耳边传来踩踏落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萧沐耳根一动,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鞘。
来者只有一人,且并无杀意,在他身后数步开外停下了。
认清来人气息,他垂首轻笑了一下,正欲开口,便听见那人道“我知道你孤身一人离开营地是想把刺客引开,但你痕迹留得这么明显,未免太刻意了。”
萧沐勾唇一笑,转身看见夜色中一个黑色的影子,道“我等你好久了。”
那人影微微一顿,从黑暗中走近了些,借着月色,萧沐看清了那张脸。
男人一幅平平无奇的面容的面容上生着一双极漂亮的,勾魂摄魄般的眼睛,并带着强烈的违和感,仿佛这双眼睛不该生在这样一幅面容上。
迟滞片刻,男人才道“太子未必会放过你的人,就算你试图把刺客引开,营地恐怕还是会遭伏击。”
萧沐疑惑歪了歪脑袋“你为什么要提醒我你不该是太子的人吗”
不等殷离答话,萧沐又道“我知道,你失败数次,太子对你没耐心了”
殷离
虽然听着不爽,但是无从反驳。
萧沐忽然话锋一转“你要不要来王府”
殷离意外地瞪大眼几个意思
这病秧子莫不是在招揽他
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被刺对象招募敌对刺客的。
该说萧沐是心大,还是自信过头
殷离看见萧沐的眼睛在月色下亮晶晶的,十足的认真,还很期待。
他忽地一怔,这幅神情,他以公主的身份从来没有看见过。
好像萧沐对公主总是神色淡淡,反而对他这位刺客常常露出欣喜的目光。
他嗫嚅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地道“不了。”
萧沐略显失望,“也对,你是死士,太子恐怕不会放你走。”
他很快就放弃了说服,并提剑指向对方,“上回我教你的招式练得如何咱们练练。”
殷离看萧沐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想打架,等出了猎场,我陪你打,现在不是时候。”
萧沐讪讪收回剑,“那我们以后可以约定一个固定时间见面吗我不想一等就是半个月。”
殷离
身为被刺者竟然约刺客刺杀自己的时间。不愧是萧沐。
虽然这么想着,可殷离在听见那句“不想再等你半个月”的话,唇线还是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固定见面时间吗也不是不可以,那就
他正欲张口,却在此时,夜空中传来一声狼嚎。
二人都是神色一顿。
一声狼嚎响过后,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响起,并且距离越来越近。
二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营地。”
话落,两道身影同时向营地的方向疾驰。
待到了洞口,萧沐见侍卫们已经都醒了,纷纷举着火把警惕地望着面前的林子。
密林深处,黑暗之中,出现数十双绿光莹莹的眼睛围绕洞穴,并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世子爷”侍卫长见了来人,立即上前将萧沐护在身后,紧张地沉声道“是狼群。”
狼嚎声充斥耳际,幽幽绿光越来越密集,已经将营地团团围住,在黑暗的森林中伴随着狼嚎声显得异常可怖。
有扈从见了黑夜中的狼群数量,举着火把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他们拢共不过二十多人,可面前的狼群数量,已经快要数不清了。
狼群缓缓靠近,在火光的照耀下,它们龇牙咧嘴,从齿缝间溢出些许涎液,并发出呼哧呼哧的低吼声,目光贪婪而血腥。
侍卫们挥舞火把,试图驱赶,可在绝对数量的压制下,狼群并不畏惧,反而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众人的身后是洞穴与峭壁,身前是以扇形攻势包围了他们的狼群。
殷离握紧了剑柄,心头一沉,此时是春季,野外食物并不匮乏,正常情况不应该聚集数量如此庞大的狼群。
并且这些狼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刺激了,看起来攻击性十足,对火焰毫不畏惧。看起来很不正常。
他警惕地看着狼群,缓缓拔剑出鞘。
侍卫们挥舞着火把,却驱不退狼群,他们背靠着背形成一圈,将萧沐护在身后。
侍卫长道“世子爷,狼群数量太大,我们人手不足敌不过的。您躲进洞穴里,我等誓死守住洞口。”
茗瑞早已紧张得瑟瑟发抖,拉着萧沐的衣摆,发出哭腔“世子爷,咱们快走吧。”
萧沐按下茗瑞紧张的手,将对方退至身后,面不改色道“别怕,死不了。”
便在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人们的恐惧,数头狼瞬间一跃而上。
有扈从发出了惊呼声,侍卫们只觉身后一道阵风拂过,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几道剑光划破夜空。
伴随几声呜咽惨叫,数头狼砰然倒地,温热的鲜血瓢泼而下。
头排狼群几乎是眨眼之间悉数倒地。
萧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众人身前,手中持剑,微微侧脸对身后众人道“你们退后些。”话落,一道旋风自他脚下平底而起,令周遭温度骤降。
狼群仿佛被这气场震慑,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只是那低吼声更加明显了。
众人亦震惊得呆愣原地。
殷离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斩杀数狼,手中剑的剑锋上流淌着狼血,见众人不动,他高声道“别愣着扈从退至洞口点燃大量火把投掷狼群,侍卫掩护萧沐与我。”
众人被这一声唤回神来,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个身手惊人的家伙竟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见侍卫面露疑惑,萧沐沉声道“听他的。”
世子发话,众人不疑有他,立即行动起来。
便在此时,头狼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原本被二人杀得不住退缩的狼群又躁动了起来,纷纷跃起直冲而来。数量之大,几乎是如潮般涌来。密密匝匝的狼群顷刻将众人淹没。
茗瑞缩瑟在人群后面瑟瑟发抖,却见在前方,两道身影背对着背,分别应对一个方向的进攻,伴随着剑光闪烁,在他们身前,不断有狼倒下。
几乎仅靠两人就形成一道防御屏障,有如天神一般。
只见火光之中,萧沐一人一剑,扬起的剑风呼啸,如秋风扫落叶,轻飘飘将跃起的狼群斩落。
茗瑞一愣,世子爷,好强啊。
还有另一个影子是谁竟然能与世子爷站在一起。
耳边传来狼嚎,他回过神来,连忙加入扈从,将点燃的火把向四周掷去,将隐秘的夜间深林彻底照亮,令群狼无所遁形。
森林狼死伤无数,头狼见势不妙,发出撤退信号后掉头便跑。
殷离见状,抬臂释放一支袖箭,只听嗖地一声破空声响,头狼后颈中箭,栽倒在地。
萧沐配合默契,立即对挣扎欲起的头狼一剑挥去,剑气势如破竹,竟如一道刀锋般飞驰数丈开外击中头狼,一击毙命。
失去了头狼的指挥,狼群瞬间大乱,四散奔逃。
殷离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响彻深夜中的山林。
围绕洞穴的几个小山包上,出现了数道黑影,影卫们张弓搭箭,在火光的照耀下,对准了狼群狙击。
顷刻之间,大量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四散逃窜的狼群不断中箭,或栽倒在地,或重伤奔逃,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与哀鸣声。
至此,人们对狼群的反向猎杀开始了。
洞穴前火光冲天,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这场围剿直到晨光熹微方才止歇。
晨光照亮四方,目之所及,弥漫着大火后的烟尘,狼群尸横遍野,直至密林深处。彻底结束战斗后,人们见此情形都愣住了。
“这么多”
“乖乖,咱们世子爷要拔得头筹了吧”
侍卫长拭去额汗与脸上沾染的狼血,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路铺到密林深处的狼群尸体,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他们的战果。
当然,光看这些狼身上的伤势就能判断大部分拜谁所赐,不少狼是被锋锐的剑气所伤,一击毙命,还有许多身上遍布刀痕与箭矢。
萧沐长出口气,后退几步找到一块岩石坐下休息,奋战一夜,他早已精疲力尽,喉咙间痒意袭来,不由闷咳了两声。
茗瑞连忙取了药给他送服,另一边的侍卫们则开始清扫战场。
殷离顺着狼群来时的路线一路找寻,终于在平地与密林的交界处,发现了大量动物血迹。
十四站在他身侧,用剑尖扒拉了一下地面的血迹与动物残肢,“是有人故意布置在此,用血腥味将引狼来。”
殷离半蹲下来,扒拉开一头狼的口腔与皮毛查看,片刻后眯起眼,“这些狼的牙齿与皮毛的磨损程度都与野狼不同,应该是被圈养的,并且有专人训练过。”
是谁投放进猎场,又如何引过来的不言而喻。
不远处的峰顶,几个人影遥遥见到下方的场面,交头接耳说了点什么后,便纷纷掉头钻入了密林中。
茗瑞指挥扈从们将狼堆放在马背上,一边数数一边心惊不已。
侍从们随着报数发出阵阵哗然,最后报数声连成一片,“七十一七十三”最后数字定格在了“七十六”
“世子爷”茗瑞兴奋地扭头冲还在休息的萧沐呼喊“这么多狼,咱们的马匹载不下啊。”
萧沐没有捕猎经验,有些发愁这么多狼该怎么处置时,见殷离迎面走来“猎场有巡逻的护卫队,他们会替参赛者将猎物送回行宫。”
殷离说时,在萧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对方,“我的属下已经去寻他们了,你在狼身插上带白翎的箭矢交给护卫队,再派几个人跟着送去便是。”
萧沐奋战一晚,已然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刚服下了药正微微地喘气,听见殷离的话,他仰头看过来,晨曦微光如星点半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他无力地笑了笑,“谢谢,算我欠你个人情,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殷离看着萧沐白到略显脆弱的肤色,以及被薄汗浸湿而贴在鬓边的几缕额发,他背在身后的指尖揉捏了一下,忍下给对方擦拭的冲动,喉结一滚,扭头望向从地平线升起的晨光,道“我叫阿黎。”
“阿离”萧沐一愣,跟公主同名
“黎明的黎。”殷离又补了一句。
萧沐哦了一声,低低地道“真巧。”
他太累了,体质太差熬不得夜,又因刚刚服下的药物起了效,刚说完这句,便昏昏欲睡地垂下眼睑。
纤长的睫毛微微地抖,随后萧沐身型一晃,上半身向前倒去。
殷离眼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朝自己栽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扶。
下一瞬,萧沐便落入了一个怀里。
那怀抱充满了狼血的血腥气,却依然遮掩不去从对方身体里散溢出的一点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
萧沐模模糊糊地想着,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可他太累了,思绪很快断片,脑海陷入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在殷离怀里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去。
怀里的人像猫儿似地蹭得殷离心尖都在痒。
他身体微僵,一动都不敢动,片刻后,带怀中人睡沉了,他才强压下纷乱的心跳,将人打横抱起,往洞穴走去。走时扭头对众人道“打扫营地,原地休整,还有战斗力的轮流戒备,不得懈怠。”
影卫们得了令纷纷行动起来,茗瑞疑惑挠着后脑勺,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到底是谁啊怎么对他们王府的人发号施令起来了,还喊得那么顺口。
不过,见识了此人的实力,昨晚又得到萧沐听从此人的命令,众侍卫也不敢懈怠。
侍卫长扯了扯还在蒙圈中的茗瑞,压低声音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你看他们的身手,还跟世子爷配合那么默契,明显是一起练过的,肯定是咱们爷悄悄养的暗卫啊。”
茗瑞恍然大悟,拳落掌心,“不愧是咱们世子爷,早就未雨绸缪,派了暗卫一路保护咱们呢。”
茗瑞看着从被殷离的后背遮挡,从臂弯里露出小半个脑袋的萧沐,目光亮晶晶,他可太崇拜他们家世子爷了
春猎为期不短,时不时会有参赛队伍为了轻装简行,派扈从或猎场卫队提前将捕到的猎物送出,待收围时再一并计算猎物数量。
不过这才第二天,照例就算有猎物送出,也都是些易于捕获的小型猎物。
所以此时的行宫看台处,观看者寥寥。
时至黄昏,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时,还没多少人注意到。
直到那满载着猎物的马匹队伍出现在猎场出口,行进至行宫范围了,才有人讶道“那是什么马背都堆成山了。”
“好像是狼”
因为数量太多,每匹马背上都挂着足有三四头狼,行进缓慢。
人们因为好奇,纷纷伸长了脖颈张望,原本寥寥的看台人群越聚越多。
看着驮着猎物的马匹队伍几乎连绵不绝,有人惊呼“嚯这到底猎了多少头狼啊”
此时的帝后本在主帐里,听见外头的喧哗声,亦来到看台前。
云皇后在看台上居高临下地望见堆满了马背的狼尸,不由面露得意。
这定是嗣儿之前驯养的那批狼了。
那些是狩猎之前就放进了林子里的,就等着殷嗣当众将这些狼猎来,再加上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虎王,定能力压群雄,稳稳地夺得头筹。
既然这么早就猎了狼,看来嗣儿进行得很顺利,想到这里,云皇后心头畅快,不等计数官禀报,已面露十足的欣喜,对隆景帝道“也不知是哪家的队伍,猎到如此多的狼,当真英武过人。”
亦有官员附和“这么多狼,怕是少说也有半百,这才狩猎第二日呢。不得了,便是当年萧老王爷也不曾有如此战绩。”
“是啊。”隆景帝半是调笑地指着这些大臣道“可惜皇家子嗣凋敝,若非嗣儿与离儿猎得,今年这张金弓怕是要便宜你们这些老家伙了。”
官员们发出笑声,立即有官员道“陛下正值壮年,亦有十六皇子尚在襁褓之中,怎能说是子嗣凋敝。我大渝必定能枝繁叶茂。”
隆景帝浅笑了笑,只瞥了皇后一眼并不答话。
云皇后见状,勾了下唇,亦附和道“是啊,陛下如何说出这种话来,要论子嗣凋敝,那还得是萧家。”
此言一出,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人们纷纷垂首不语,面色复杂,唯云皇后脸上挂着得胜般的笑意。
未久,计数官举着一直白羽箭快步而来,“报共计七十六头森林狼。”
话落,场面一片哗然。
“七十六只这怕不是要赢了吧”
“到底是谁家的”
议论声热络起来,众人都在好奇是到底是谁竟然能一夜之间猎得数量如此庞大的狼群。
云皇后脸上的笑意收敛不住,已经能够想象自己儿子夺得金弓时的场面了。
隆景帝亦赞许的点点头,“谁猎得的”
计数官道“是萧王府。”
话落,场面一静,旋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声。
“萧沐”
“那个病呸,萧世子怎么可能”
隆景帝亦挑起眉,颇有些意外。
而此时,云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紧盯着那箭矢,厉声道“你没有搞错这怎么可能”
计数官垂首跪地,举箭过头顶,“所有箭矢都是白翎,不会错。”
云皇后面色铁青,袍袖下拳头捏得死紧,明明是给嗣儿准备的狼群,怎么成那个病秧子的猎物了
隆景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瞥见皇后的面色,有些畅快地轻笑两声,“这位萧世子自从娶了离儿之后,还真是屡屡出人意料啊。”
“皇后,你说是吗”
云皇后深吸口气,“是啊,阿离还真是萧家的福星。”
隆景帝意味深长道“那萧家可真是要好好谢谢皇后,毕竟皇后可是为这桩婚事出力不少。”
云皇后眼角一抽,强颜笑颜地点点头,“确是如此。”
另一边,殷嗣一行人正将一只足有丈余高的虎王围困在陷阱中,他们困了整整一夜,而虎王却未不见疲累,仍红着眼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虎啸声,并意图挣脱束缚。
眼见老虎越发恼怒,几乎就要挣脱绳索,一名侍卫举了枪咬牙正欲刺去,却听见殷嗣怒斥道“不准伤了虎皮给孤对准了,只许从嘴里或眼睛刺进脑子里去。”
那侍卫便又退了回来,这要求实在是为难人,众人不着痕迹地互望一眼,纷纷犹豫着不敢再上前。
此时几名黑衣人赶了回来,噗通一声跪地,“殿下”
殷嗣本是因为熬了一宿正烦躁不已,看见来人,心情也好了些许,“得手了”
来人头都不敢抬,好一会儿后,才道“狼群狼群全都”
见对方支支吾吾,殷嗣察觉不对,厉声道“说话”
黑衣人把心一横,咬牙道“狼群被绞杀了。”
“怎么可能”殷嗣不可置信,“那么多狼,全死了萧沐呢”
“萧沐把狼尸缴获,送回行宫了。”
殷嗣瞪大了眼,扭头看向那位给他出主意的属下,怒火中烧,“看你出的好主意萧沐没死,反倒把孤的狼全都送给了他”
对方早已滑跪在地,“属下也不知那萧沐竟然能一夜之间斩杀七十多头森林狼,这绝无可能他一定,一定有蹊跷”
“一定个屁”接连受挫令殷嗣被气出句脏话来,“狼是你引的,能有什么蹊跷”
说到这他自知大势已去,咬着牙一脚踹上对方肩头,将那人踹翻在地,连踹几下后还不解气,又抽出鞭子狠狠地抽在那人背上。
对方抱头躬身,分毫不敢躲,只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待狠狠出了气,殷嗣再次扭头看向被困的虎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狼群没了,要夺得魁首光靠虎王不够,他得速战速决,再去猎一些大型猎物。
于是他恶狠狠下令道“今日之内,必须给孤拿下它”
萧沐醒来时,殷离正在抱剑斜倚在洞口岩壁上,静静地看着洞外,光线从外照耀过来,勾勒出殷离俊秀挺拔的身姿。
“阿黎。”
殷离闻言,扭过头来看他,“醒了”
萧沐点点头,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捂嘴咳嗽一声,哑着声音道“我睡了多久”
“不太久,半日功夫。”
“今日谢谢你。”萧沐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没能找到什么合适的谢礼,最后看到躺在身旁的追光,视线落在那串猫眼石剑穗上。
他犹豫片刻,将剑穗取下,递给殷离,“眼下我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剑穗且当做信物,今后有任何需要,只管来找我。”
殷离垂眼看着那剑穗。
那分明是他的追光剑,这病秧子分明天天抱着他的剑睹物思人,眼下倒是随手把剑穗送人了
他忽感不忿,瞥一眼萧沐手中的追光,扬了扬下巴,“我看你有值钱的东西。就它吧。”
萧沐顺着殷离的视线看向追光,忽然抱紧了剑,脱口而出“不行”
见他紧张的模样,殷离方才还堵心口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故作好奇地道“哦这么宝贝你的剑”
“除了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殷离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勾了勾唇,明知故问“它有什么特殊吗”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听萧沐说出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剑,等等诸如此之类的话。
却听见萧沐抱紧剑低低地道“老婆绝对不能让。”
萧沐心道他的老婆太好了,人人都想要,情敌太多可怎么办以后没必要还是少让人瞧见追光吧。
殷离闻言皱了皱眉,这话听着怎么好像不大对劲。
虽然这是确实你老婆的剑,可也不至于让了你的剑就等于让出老婆了吧
此时影卫们来报,“主子晌午时猎户在附近发现了几头野鹿踪迹,侍卫长跟十四已经把它们猎来了。”
洞穴外不断传来雀跃的惊呼声,茗瑞喜笑颜开地跑了来,“世子爷快来看,咱们今日大丰收啊”
萧沐循声而出,见已经被搬运过来放在平地上的几头野鹿尸首,点点头,赞许道“不错。”
“这些,加上昨日的猎物还有那些狼,够咱们拿个第二名么”
萧沐本能地认为自己该悠着点,要是一直这么好运气地猎下去,没准就要拿第一了,那可不行
殷离轻笑一声“有那些狼,怕是头筹也够了。”
萧沐一听,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他立即指挥茗瑞,“把这些鹿还有剩下的猎物交给护卫队,换成红色箭羽,就说是五公主猎得的。”
殷离闻言,心情忽而明媚许多。
没想到这呆子这时候还念着自己,虽然他不需要帮忙,不过
就姑且领了你的心意吧,他想着。
殷离压下几乎要翘起来的唇角,故作不解地道“还有人到手的头筹不要”
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想听听萧沐还能说些什么话让他高兴,例如公主比名次更重要,诸如此类,他都给萧沐想好了。
却听萧沐道“我不想要弓,我只想要止水剑。”
嗯殷离挑眉,这回答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为何”他说时瞥一眼对方抱着的追光,“就这么喜欢剑”可止水剑又不是公主的,不至于也喜欢成这样吧
只见萧沐认真点头,“剑是老婆。”
殷离一愣,一直埋藏在潜意识中的,某个被他刻意忽略了的疑问被这一句点醒,不受控制地跳进脑海中,并飞快闪过方才萧沐的那句老婆绝对不能让。
一个震碎三观的猜测隐约升起。
“什么意思”殷离不可思议看向萧沐。
见殷离惊疑的表情,萧沐了然,大概是老婆这个词不常见,对方没听明白。于是他换了一个词汇,着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强调道“剑乃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