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面无表情“白眉大侠竟死于西域,此事、实在是令人、扼腕啊”
太子继续面无表情“说时迟,那时快陈丰拔剑而出”
二皇子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这一刻,世界上最大的谎言莫过于他大哥的那一句“孤讲得不比外边的说书先生差”
“宫外的说书先生讲故事,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二皇子傻眼了,没见识的他没有办法立即拆穿太子殿下过于自信的迷障而说出来的谎言。
但是他却对外头说书先生的水平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难道说,他们专业说书的,靠着这个吃饭的人,还不如郭小福公公这个业余选手吗
二皇子很清楚,他大哥今晚这充满了技巧的讲故事,不仅没有勾起他往下听的兴趣,比起上一次,反而还更加让他感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这真的是说的不比外边的说书先生差吗
太子一边讲故事,一边关注二皇子的表情,他期待看到的是二皇子在听郭小福叙事的时候的那个样子,兴奋的、快活的、满脸期待的,情绪投入的
可是他失望了,看着弟弟那双什么情绪都往上边写的眼睛,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傻眼,然后又变成欲言又止,最后变成浑身不适的满眼忍耐,以及此刻那缩着脖子、咬着牙一副“我要顶不住了我快要爆发了”的样子。
太子“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地讲故事,终于渐渐地失去了声音。
二皇子抱着挣扎不止的青雀狗,沉默地和太子对视着,空气都变得安静了,此时此刻的气氛,只有一片尴尬可以形容。
唯一的动静,只剩下二皇子脚边的於菟狗,还在努力的嗷呜着,嘴里咬着二皇子的裤腿要拉他走
这一刻,二皇子甚至觉得这只於菟狗似乎在私底下被他大哥被折磨得不轻,只有这样,它才会在他大哥开讲的那一刻,就疯了似的要拽他走。
刚才二皇子以为於菟狗这是不乖了,他要听仗剑江湖,它却要闹着拉他出去玩,现在二皇子明白了,於菟狗哪里不乖了他简直太乖了它这是要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啊
可是二皇子明白的太晚了,呜呜呜他就不应该不信邪的,故事什么的,他大哥压根不会讲
其实二皇子也知道,自家大哥已经很努力了。他的说书和上一次相比有了很明显的进步,不论是停顿,重音还是起伏变化都非常到位,但是二皇子并不知道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觉得听不下去
不,甚至不是听不听得下去的问题,而是他听得感觉十分别扭,浑身都似乎爬满了毛毛虫。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才忍住没有暴躁地和狗子一块儿嗷嗷叫唤起来。
倘若湛兮在此处,大概可以说出原因的吧,这就是因为太子的“讲故事”依然具有他一贯的明显的个人风格。
从前他是没有感情,也没有技巧,只有机械式复述,而现在,他已经超越了曾经的自己抵达了另一座高峰他拥有了技巧
好消息太子拥有技巧了
坏消息太子只有技巧
即所谓的“满满的全都是技巧,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一个人工智障刻板且平平无奇的讲故事令人头疼,而一个人工智能明明没有感充沛的感情,却非要用它那没有足够充盈的感情的嗓音,去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故事,那也同样会令人头秃的啊
这甚至有种恐怖谷的效应,就是你发现一个“非人”的东西,在别别扭扭的“仿人”。
任由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太子最后强行捞起了气喘吁吁趴在他脚边的於菟狗,说“二弟,我们睡觉吧。”
二皇子看着他,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了老半天,虽然太子没说什么,可是二皇子还是感觉他大哥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大哥这是伤心了
犹豫了许久,二皇子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太子,眨了眨眼睛,犹犹豫豫说道“大哥,你比起上一次进步非常大,改日小舅舅进宫来,你给他讲故事吧,一定会让他知道你已经非吴下阿蒙啦而且、而且小舅舅应该会喜欢的吧哦不,是一定我猜测他一定会很喜欢听的”
对不起了,小舅舅
二皇子的内心在小声叨叨大哥,以后就给小舅舅讲故事吧,至于给我讲那就不用啦,我发现自己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爱听爱玩,我平时挺文静的说实话。呵呵呵所以这些热闹的玩耍,还是让小舅舅来吧,阿娘说他皮糙肉厚他一定扛得住你的
而且,二皇子愤愤不平地戳了戳青雀狗圆滚滚、毛茸茸的小屁股,大哥现在讲故事更让人如坐针毡了,凭什么他一个人受苦啊,小舅舅天天放他鸽子,就应该惩罚他听大哥讲故事三天三夜
太子沉默地看着偷偷摸摸笑得像是偷腥了的猫儿似的弟弟,心道二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表情,真的好像那一日曹国舅把你忽悠去追阿耶他们后,通体舒泰地说“祸水东引”的时候的表情啊。
所以说,你是把你大哥我当成了“祸水”,往你小舅舅那边引过去了,是吗
太子孤恨孤如此敏锐抱膝盖蹲墙角自闭g
翌日,永明帝就派了郭小福出宫,专门来找湛兮,目的就那么一回事,明里暗里问他啥时候进宫,提醒他应该是时候进宫一趟了。
他来的时候,湛兮正在吩咐田姑姑去寻他大伯母,央刘氏替他办一件事。
他昨夜里忽然想到一件事,张养德如同看见了鬼一般地看石丫头,那肯定是因为他觉得石丫头脸熟,一般而言,看见脸熟的人有些惊讶很正常,但是惊讶到“像是见了鬼”这种程度,那肯定是有些特殊情况的。
要么,石丫头是像某个已经死去的人;要么,石丫头像是他刚刚才提到过的、以为不会再见到,至少现在不会见到的人比如,八方听雨楼在找的那个被拐的姑娘。
湛兮太忙了,这件事打算委托一下他大伯母。
让田姑姑离开后,湛兮笑盈盈地看着郭小福“今儿个又是怎的了”
郭小福按照惯例的,笑盈盈地吹捧了湛兮一番,而后说道“昨儿个二殿下又使小性子了,与贵妃娘娘闹脾气后,天都快黑了也不理,倔强地抱着狗儿到了东宫去,说是不让他出宫找国舅爷您玩,他就不回立政殿睡觉了。”
湛兮听了之后是满脸的无语,他觉得这大虫儿现在给他的感觉,怎么好像有一种把他大哥的东宫,当成了他自己的永远的二号狗窝一样,而且这个“二号狗窝”是他和爹娘闹脾气后,勇敢地离“家”出走的避风港。
而大虫儿表现的那么理所当然、毫无顾忌,主要是因为这个避风港的主人主动表现出了一种永恒的、无条件接纳他的态度。
所以二皇子就可以恃宠生娇,无所顾忌。
真团宠主角湛兮“”
啊哈突然发现了有个人要抢他的团宠标签
而他本人好像也是这隐藏团宠大虫儿背后宠他的成员之一
湛兮看了看天色,应该差不多到放学的时间了,便关心地问道“那现在大虫儿他回到立政殿去了吗”
说到这事,郭小福就有些尴尬,笑得很是奇怪,然后来了一句,说“今儿个天蒙蒙亮,二殿下还没有去进学,便直接回了一趟立政殿。”
这就让湛兮很惊讶了,虽然说大虫儿不像他那么懒散,但是归根结底也不是多么爱早起的人,每天早起去上学对他而言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困难模式了,他还能赶在上学之前起床,就为了回立政殿一趟,这是为什么
湛兮不理解,就多问了一句。
郭小福回道“这个奴才就不太清楚了,主子的事,奴才哪能过问呢”
湛兮也不为难他,应了他一句“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就进宫一趟,今日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忙。”
得了湛兮的准信,郭小福就是完成了任务,他很是高兴,连连向湛兮道谢,然后笑眯眯地收了湛兮的赏钱,便离开了。
湛兮若有所思地看着郭小福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太理解发生东宫里发生了什么,让大虫儿表现出一副被狗撵的样子,按理说太子不会对他弟弟做什么才对的。
大虫儿天黑了才往东宫里冲,天蒙蒙亮就迫不及待地跑路了,闹得跟有鬼在后边追他似的
湛兮琢磨了一下,心道总不能是小太子兴冲冲地要给大虫儿讲故事,而他讲故事又太过要命,把他弟弟给吓跑了吧这也太离谱了
不能不说,有的时候,人的猜测越是离谱,反而越有可能逼近真相。
湛兮确实需要进宫一趟了,不仅是为了看看大虫儿的情况还有欣赏一下小太子的说书绝技,他还要给永明帝和王意如送那个通透至极、高贵华美的“琉璃莲花台”。
厂子出成果了,得先让最大股东,咱的“皇室董事长”尝一尝这个果子呀,如此才好在后续要求加大投入。
而除此之外嘛,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按照原剧本的发展,大虫儿八岁后,永明帝就会让他搬出立政殿,而住到武德殿。
武德殿的的装潢华丽不华丽倒是不要紧,主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不同寻常,它距离东宫极近,处于了东宫与内朝之间。
永明帝做下如此安排的时候,可能是没有想太多的,一来武德殿距离东宫近,二皇子和太子兄弟两来往也方便,二来武德殿没有太偏僻,二皇子要回立政殿的话,路途也不至于太遥远
但这样地理位置绝佳的宫殿安排给了二皇子,却容易引起东宫的猜疑,或许说,会引起自诩太子党的利益集团的猜忌
想到此处,湛兮就忍不住叹气,按原剧情的发展的话,没心没肺的二皇子和太子真的很难相亲相爱,因为他两一个是真的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另一个也是真的可可怜怜多思多虑。
而且他们还中间插着的你死我活的皇权争斗,哦,还不只是如此,还有一个世间顶级搅屎棍曹睿之。
原剧情里,“狮子狗”事件中曹睿之令太子摔伤了尾椎骨,还让太子吃了大亏,本就使得兄弟二人生了间隙,而在太子养伤期间,二皇子多次想去看望大哥,却又被曹睿之拦下,因此兄弟二人的关系更是进一步恶化
在关系如此冷淡甚至敌对的时刻,二皇子要搬到武德殿,哪怕太子不计前嫌,依然喜爱弟弟如初,但是他这种思虑过重的权谋怪物,又遭了一番尾椎骨的打击,恐怕也真的很难不去多想一些什么。
不过虽然“二皇子迁居武德殿”的事件确实是这皇家的两兄弟的感情和关系持续恶化的一个重要节点,但湛兮却不打算改变这件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
什么事情都得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感情不好放一块儿那会让感情更不好,反过来,感情好放一块儿那就会让感情更好呗。
毕竟太子是个大活人,他背后利益集团的想法虽然重要,但是到底越不过他本人去的,否则,原剧情里,王家就不会是那个下场了
而且,湛兮这段时间拼命赶工弄出来的儿童游乐园,虽然说是送给太子的生辰礼物,但是太子也得有人陪着玩才好玩,一个小孩孤零零地自个儿玩,那怎么快活得起来,人多才热闹
那这两兄弟住的近一点,湛兮才刚好找永明帝在这东宫和武德殿的中间圈出一块空地给他大展拳脚建立一座“游乐园”
不过虽然他必须要进宫一趟,但今天还不行,湛兮得去看看他庄子里那群工匠的进度条怎么样了,那个庞大的滑滑梯说是竣工了,但他还要亲自去监工验收呢,顺便他新的图纸已经画好了,得指导一下工匠们一些具体的操作。
哦对,还有,从庄子回来的路上他还要绕路去一趟陈府找陈尚书,因为他打算要打造一个小型的弹簧床给太子他们蹦蹦跳跳着玩,这玩意儿又得用到铁。
湛兮很忙,而被他逮住的人,显然是无法比他空闲的。
八方听雨楼的京城大型分局内。
穿着月白色襕袍的青年正不紧不慢地推平香炉中的香料,其动作格外的讲究,行云流水中十分有韵味。
可是张养德却看不下去了,头痛得忍不住捂脑袋“贤侄,你且莫要管这焚香之事了,过来坐好吧。”
“张叔叔莫急,此乃以沉香之甜凉为主,佐以檀香之甜美的心清香,有清心静气、安抚心神之效,很是适合时下的我等,”说着,许越压香的手顿了顿,略有些思索地歪了歪头,“不过小侄原先思忖着这心清香是否弄成香丸会更好一些”
张养德“火烧眉毛了我的贤侄诶你还想着这香香香的”
不错,这个沉迷香道的人,正是那一日隔着屏风接待了湛兮的八方听雨楼的接待人,他也是八方听雨楼的少楼主。
此时,坐在主座上的另一位中年男子抚了抚胡须,道“贤弟,你稍安勿躁。”
这便是八方听雨楼的当代楼主许俊侠,也是许越的亲生父亲。八方听雨楼的老楼主只有一个女儿,故而最后把八方听雨楼交接到了自己的侄儿许俊侠的手中。
张养德摇了摇头“我不能不急啊仁兄此事该如何是好呢若是顺了那小国舅的意,你可就平白得罪合作多年的商会了,也毁了这八方听雨楼的名声,但若是不顺了他的意”那他们可能会一起完犊子。
“这是哪路神仙,才十二岁,便这般厉害了”张养德有些恨恨地说。
“既然不顺则死,那就顺他的意,”许俊侠说,顿了顿,他笑了,“但顺,不能全顺。消息要给,但不能全给,毕竟各家秘密,终究是秘密,我等哪能全然知晓”
“阿耶说得简单。”许越终于点燃了香料,他盖上了香炉的盖子,这才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往这边走,边走边道,“您是没亲眼见过这位小国舅,他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张养德狼狈地捂着脸道“都怪我,倘若不是我”
“张叔叔莫要责怪自己,在您之前,侄儿就已经和这小国舅打过交道了”许越说着笑了,“若是说他对八方听雨楼起了忌惮之心,却不是从您那儿开始的,而是从侄儿这里开始的。”
“说起来,阿耶您当真觉得顺不全顺,能令对方满意么”许越问。
“当然不能,”许俊侠坦然自若地答,“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玻璃工坊的秘方,故而此事你是全顺、或是不全顺,我们都不能令他满意。既如此,不如稍稍顺应一下便是了。”
“他想要的不是玻璃工坊的秘方”许越皱紧了眉头,“那他要什么”
思忖了一下,许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面骇然之色“难道是想要这这不能吧”难道对方胃口当真那么大,当真想要吃了他们八方听雨楼
“有何不可能在你接下他的委托,并完成他的委托时,就是你的财已经在他面前露了白的时候。”许俊侠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自打许俊侠从自己的伯父老楼主的手中,接过了已经具有一定规模的八方听雨楼开始,许俊侠就为了八方听雨楼的发展和隐匿而殚精竭虑,这些年来他要延伸触角寻找自己幼年被拐的堂妹,没少和大雍朝各地的地方豪强打交道,那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
夹缝生存哪有那么简单八方听雨楼可没少捏着鼻子割肉喂老虎,否则哪里能那么快遍布的大雍朝只是他堂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这么多年了,线索是找到了就断掉,续上又断掉,始终没能找到她的存在
八方听雨楼几乎是入不敷出的,今年一整年最大的进项还是上一回从小国舅那儿得来的。天天啃老本还能坚持到现在,非常不容易,而且许俊侠也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如果最后当真扛不住了要被哪一方实力吞食的话,那不如就投喂小国舅吧。
比起那些油腻腻的老油条、满嘴腥臭的恶虎,年纪小小却智多近妖还背靠皇帝的小国舅怎么看都更加有前途一些,而且让他答应得到了八方听雨楼之后,也要继续保留八方听雨楼的最初使命,也应该会更容易一些。
许俊侠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张养德沉默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仁兄,那一日我从将军府出来,国舅爷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相送,我觉得她甚是面善”
“面善像谁”许俊侠问。
时人所谓“面善”,即是指“脸熟”。
“那小丫头的脸,让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老楼主夫人倘若阿婉健康长大了,生了孩子,可能确实是那般年纪。”
“当真”许俊侠这个就连下定决心要将八方听雨楼交出去都老神在在、镇定自若的人,听了张养德的话的这一刻却猛地跳了起来。
张养德慎重地点头“当真确实是像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昨儿个就想立即就派人去调查了”
“那姑娘如今在威远将军府,还是小国舅院子里的人,若正是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许越沉吟了一下,“我等恐怕届时到底是要受制于小国舅的,不若如阿耶所说的那般,尽早、主动”
许俊侠欣慰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对张养德说“千万不要派人去调查将军府,你只怕会引起皇宫那边的注意,既如此,我等不若直接拜会一下这位深不可测的国舅爷吧。”
张养德看着许俊侠,嗫嚅了许久,最后说“我没敢调查将军府,只是那丫头在小国舅爷面前还挺得脸的,常常外出办事,随意打听了一下就知道她京郊附近石家村的,我便派人去了那石家村”
“嗨呀你呀打草惊蛇了”
京郊,石家村。
高壮的妇人拿着扫帚将衣着明显不同于他们村子的外来人扫地出门了,她叉着腰拦在门口,略显刻薄的脸上尽是警惕,大骂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外乡人呐竟然狗胆包天到我们石家村来闹事来了,问什么问,石青竹就是我生的女儿你们想干嘛见我女儿有出息,想来抢我的女儿来了,你们是拐子不成”
穿着长袍的男人叫苦不迭,向她作揖“夫人您误会我等了,我等也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才来此打听一二的,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家主确实觉得那石姑娘生得面善,倘若是你家有隐情,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啊”
“什么机会我呸石青竹是我丁大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石家村谁不晓得此事啊,你们到底是有何居心”
丁大花将扫帚横在胸前,挡住了大门,一同乱赶“滚都给老娘滚犊子我可告诉你们,再来闹,我要喊人了啊,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负,我们竹子争气得很你们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胆敢闹事,那我家可不肯吃亏,脱层皮也得告到国舅爷面前去”
那长袍中年人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远远地有石家村的妇人向这边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喊“大花丁大花村口来人了,是来找你的说是威远将军府的人呢村长都快要去接了,你赶紧叫你家男人从地里回来啊”
那妇人满面兴奋,语气里都是羡慕“人家捧着礼盒呢,那盒子可金贵了,上边还绑着红绸呢,是不是你们家竹子又立功了得了国舅爷的赏赐”
前段时间不是年不是节的,石青竹跑回来村子里,是为了给国舅爷找两条狗,这事儿就轰动全村了,村长都出动了帮忙挑选,最后还是选了那外地来的五黑犬。
国舅爷很是满意,还给石青竹打赏了十两银子,丁大花家里头倒也大气,拿了赏银还叫人剁了些猪肉,请全村吃饭咧还给了村长一两银子呢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都羡慕着丁大花呢,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石青竹出息了啊,多的是汉子想讨她当媳妇儿。
可丁大花说了,她这小女儿是有福气的,既然得了国舅爷看重,那年纪到了再求主子们给个恩典,指派个有出息的好人家嫁了,最好是读书人,可不乐意嫁给同乡外乡的庄稼汉子。
妇人跑到了丁大花的屋子前,终于瞧见了那个穿着长袍,还带着两个小厮,模样儿和乡下人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
这妇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有些像是看好戏似的,揶揄道“咋的啦大花,这又是哪家酒楼的掌柜的,亲自来向你家提亲来啦”
长袍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脸一下就臊红了“这位夫人您误会了”
他不是什么掌柜的,他是张家在京城的新宅的管家,而且他也不是来提自己的儿子提亲,若是那姑娘的身份当真是那他儿子也配不上啊,唉
丁大花方才听说将军府来人,也是愣住了,如今终于反应了过来,嘚瑟地瞪了他们一眼“听见了没,那可是将军府的人,专门到我们石家村来了,可见我那乖女儿又立了大功,你们要不想讨打,还不快滚”
吓退这几个外乡人后,丁大花终于收起了自己雄赳赳的泼辣样儿,直接蔫了,紧张地抓着那个传信的妇人,追问着“将军府当真派人来了竹子是立了功了吗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湛兮又在那十分不舒适的马车上摇摇晃晃了许久,才终于抵达了郊外的庄子,未进庄子,他已经瞧见了那个组装好了的大型组合滑滑梯。
此事的滑滑梯还是刚被抛光打磨好的原木色,尚且未刷漆,湛兮隔着院子的围墙,抬头打量了几眼,觉得它的还原度非常高
随行的小厮敲了门,庄子的管事出来迎接,这时候工匠们刚忙完一阵,此刻正在吃饭,管事准备要去叫人,湛兮道“不必了,让他们吃饭吧,我且先去看看那个滑梯。”
这是一个大型综合滑滑梯,由好几部分组合而成,包括了攀岩、攀爬、隧道等等部分,而且因为如今的大雍朝不比后世可以用拉爆螺丝等东西固定大型设施,也没有水泥,湛兮设计的这个可拆卸的大型组合滑梯的稳定性全靠他对力学和榫卯登峰造极的运用。
当然,安全起见,到时候这玩意儿拆卸分装运进皇宫后,湛兮还是会让人在底部他原先预留出来的地方,用糯米砂浆和石灰砂浆等加固一下的。
湛兮没理其他人,决定自个儿先试一试这个滑滑梯,他拍了拍手,就着一根根间隙均匀的木栏杆往上爬,爬进了一个圆形洞口,往里钻,里面是一条挺长的隧道,有好几个岔口,湛兮直接往最上边爬,找到了最高处的出口滑梯。
然后他在管事的惊呼声中,直接从那旋转滑梯上呲溜一下滑了下来
站起来的湛兮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好,工匠们没有偷奸耍滑,木材的抛光非常到位他爬了一路,手上也不见有木刺。
“召集一下工匠们,接下来还有好些个图纸要他们加班加点干活了。”湛兮说。
丁大花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面见那些金贵的贵人们。
眼前这位据说日常极为朴素的夫人,却也绫罗绸缎,鬓发如云,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狗,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替狗顺毛。
丁大花知道对方,这将军府就只有两个主子,一个是小国舅爷,另一个就是国舅爷他大伯母。
“草民见过夫人。”丁大花压根没学过怎么行礼,整个人都很局促,动作滑稽又可笑。
但是刘氏没有笑,温和地叫她起来“今日叫你过来,还是因为石丫头的事”
丁大花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立刻想石青竹就是自己的女儿,可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刘氏道“你莫急,我让人去喊石丫头了,她也快过来了。”
刘氏起身,将狮子狗放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你去玩儿吧,我这里还有些事。”
乖巧的狮子狗大概理解了一下,便撒欢地往外跑了,刘氏对丁大花道“若是为了石丫头好,你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如此,我才好去判断寻上门来的人,究竟是不是石丫头的亲人啊。”
丁大花心神俱震“什、什么谁寻来了竹子的亲人”
湛兮回的路上绕路去拜访陈尚书了,交给他自己画的弹簧的图纸。
提到弹簧人们就会想到这是现代工业的产物,实则不然,这玩意儿春秋战国时就有了,只是没有普遍使用,而且也没有人去研究其中的物理学知识而已。
陈鸿谋瞅着那图纸,好家伙,这位小国舅要不是说他是小国舅,他都要以为这厮是专业画图纸的
“你要这么粗的弹簧作甚”陈鸿谋问。
“做弹簧床。”湛兮说。
“弹簧床那是什么”
“给小孩儿跳着玩的。”
陈鸿谋沉默了很久,想问你是要弄来自己玩的吗但是看着湛兮那张稚嫩的脸,好吧,国舅爷虽然早熟又智多近妖,但是他确实才十来岁,玩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玩
把事情交代给了陈尚书后,湛兮就打道回府了,中途突然想起一事,就派小厮往崔恪那儿走一趟。
“你告诉他,要画那些鹅头红金鱼呀、五彩小风车呀、老鹰纸鹞呀、小草啊大树啊之类的,可爱的,小孩子喜欢的”
没错,湛兮简直要把崔恪的“绘画”技能无边无际地给他开发出来了他想要崔恪去给滑滑梯上漆,这个涂漆不是随便的涂漆,而是要绘画式涂漆
目前大雍朝的油漆主要有墨黑色、朱红色、天然棕色、黄色、金黄色与绿色这几种,要搞出糖果儿童游乐园主题有点难,但是合理运用一下色彩,让这些设施看起来更加适合小孩子却是可以的。
虽然说朱红色、天然棕色更符合时下大雍朝人们那沉稳厚重的独特审美,但是小孩子嘛,不都喜欢花里胡哨的。既然是送给太子的,那就还是给在小孩的世界里给他更多小孩需要的东西吧
至于接到他的要求后崔恪这个被迫跨界的绘画家怎么想,那湛兮就不担心了,颜料能画,糖画也能画,没道理油漆就不会画了呀
湛兮在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回到了将军府,容嬷嬷和管家一块儿接的他。
“你先说说情况,晚些我还要沐浴后再换身衣服,才会过去大伯母那儿。”湛兮说。
容嬷嬷于是长话短说“您先前说的事,夫人已经处理好了。那石丫头她娘什么都说清楚了,这事儿啊十有”
“殿下殿下”
王意如拔高了声调的动静,终于让发呆中的太子回神了。
太子没甚表情地回头“表哥,怎么了”
王意如甚至都气不起来了,太子表弟在他面前,好像十次有九次都在发呆,唯一一次不发呆是叫他出去找厉害的说书先生。
“殿下生辰将近,阿耶让我来问问您,您可有什么想要的”王意如问。
太子“孤在宫中,一应具备,无甚需要的。”
“您想要一条漂亮的小狗吗”王意如问他,看太子怀里的小狗的表情不太好,他始终不懂,这种黑漆漆的煤球儿有啥好看的。
太子都想不理他了“孤有它就可以了。”
表兄弟二人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没有话说的沉默中。
好一会儿后,王意如才找到了话题“太子殿下今天可是心情不爽利您要和我说一说吗”
被弟弟扎了心的太子摇了摇头“不必了,孤没什么大事。”
于是话题再一次冷了下来,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太子忽然说“天黑了,表哥你该出宫了,再晚一些宫门要落匙了。”
王意如本应该起身告辞的,可是他却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他心酸酸地看着太子,说道“殿下为何如此疏远我呢您小时候也是会叫表哥抱抱的啊,我那时进宫来陪您放风筝,要出宫时,您也是舍不得表哥的呢就像现在的二皇子和他小舅舅那样。”
书房内没有点灯,昏暗的视线中,王意如感觉到了太子那一双漆黑不见光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沉默地注视着自己,以一种能剖开人心的眼神,王意如忽然有些心惊,狼狈地躲开了太子的眼睛。
太子依然沉默,从前他也像於菟那样依赖表哥的么可是他没什么记忆了,他和二皇子的岁数也相差不大,他既然能一下子长大,又能对那些过往那般记不住,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至于王意如问为什么他这么问的时候,太子忽然就想到了过去老嬷嬷说他阿娘说过的话。
从前广平侯王子昂还是世子的时候,也格外的叛逆,甚至还曾闹着要与家族决裂,醉心于丹青,不做这世家公子,偏要去当什么画家
太子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他阿娘恣意又不屑,不屑中又似乎有些难过和遗憾的声音“那人品性越发与父亲相类,看了便生厌”
王意如正心酸呢,见太子似乎又走神了,忍不住出声“殿下”
“因为表哥你啊,越发与舅舅相似了。”太子突然说。
湛兮去了一趟刘氏的院子,刘氏长话短说地将石丫头她娘丁大花所说的东西,给湛兮交代了一遍。
原来石丫头石青竹,她确实不是丁大花生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外乡人,怀着孕的时候,流落到了丁大花娘家所在的村子里。
丁大花回娘家的时候和这个外来的、还怀着崽的寡妇一见如故,后来她得了些妇科病,差点没命了,还是这个不显山露水却会一点医术的寡妇救了她,丁大花从此对这位闺中密友感恩戴德。
丁大花从来没有过问过对方的过去,那显然就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一直到这个寡妇病重,要将才一岁多大的石青竹托孤给丁大花,丁大花才晓得了对方的过去。
寡妇说自己是个被拐子拐走的孩子。
她七八岁的时候,在冬日里穿着薄薄的里衣,发着高烧,被拐子判定活不了了后,就被随意丢弃在了山道上。
那附近有个老郎中,那一年冬天他决定最后一次上山看看能不能采着一些什么,就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郎中生了恻隐之心,便将她带回家去,死马当活马医地灌了一些汤药,天可怜见的,她最后坚强地活了下来。
可是三天两夜高烧,却令她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她忘记了过去,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