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白自己真的底裤都被湛兮扯了个稀烂后, 骆神医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仓惶又痛苦地扭头,看向了低低咳嗽着、始终未出一言的云中雀。
似乎是察觉到了骆神医的眼神一样, 云中雀抬眸看了过去,漆黑的眼眸依然带着涟漪水光。
狐狸军师温柔又亲昵“姓骆的, 你看我做什么呢小国舅问你这香的名字好不好, 你告诉他好不好,不就行了么”
然而如此平静的问话,却换来了骆神医崩溃地大哭。
骆神医像是在云中雀的那双十数年而毫无变化,始终清正而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个浑身脏污、卑劣丑陋的跳梁小丑。
“一鸣啊”骆神医痛哭不止, “我只是想要让你南下, 离开这北庭的漩涡罢了啊”
骆神医越说越急“我真的没想要你死的,这儿本就是那皇家派来的都护,与本地的世家之间的纠葛, 你是琅琊云氏的子弟,这又与你有何干系呢”
“只要你离开了这片地儿, 南下到江南道修养, 我原本预计你是不出三个月就能痊愈的我只是给你下了一种微量的毒素, 控制好用量, 你便不会有事的”
“我真的只是想要你走而已啊”
骄傲的神医如今的面容上, 再无湛兮初见他时那股自然而然的傲气,如今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只有无尽的悔恨和彷徨无措。
“你于我说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骆神医痛苦至极,“若不是、若不是灵娘已经坏了我的孩子,又受制于那唐家主, 我又岂会一鸣啊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人”
“我要如何与娘亲分说,她临终前明明还交代过我要好好报答你的,我、我”
骆神医的忏悔还没说完,云中雀就懒得再听地挥了挥手。
云中雀那张俊美又带着病态的红晕的脸上,难掩腻歪之色“好了,姓骆的,不必再浪费唾沫了,这些话你还是留着下去和你老娘说吧”
一时之间,偌大的军师办公处所,只剩下骆神医的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悲哭。
脏臭的糟老头子的哭戏也没什么好看的,湛兮反正是看得意兴阑珊。
至于那“寡妇帐中香”嘛,也没啥,那小寡妇虽说祖上阔绰,但是她本人审美很一般,这玩意儿就纯粹是香,刺鼻的香
这不太符合湛兮这等人的爱好,击垮骆神医的心理防线后,湛兮就懒散地直接往香炉里浇了一杯茶水。
真是简单粗暴的非常规灭香方式啊。
骆神医还在抽抽噎噎的哭,云中雀本来已经打算叫人将他拖出去了。
但是云生月身形刚动,云中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制止了云生月,还再次抬眼看向了骆神医,说道“姓骆的,或许你还有什么遗言要向你老妻交代的,也可现下就说出来”
姓骆的不干人事,云中雀却没有迁怒对方的妻子。
然而云中雀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口就传来了一道女声。
“多谢军师大人美意,不过不必了。”
即使努力控制住了自己,那声音还是压抑不住地在发抖,甚至是带着哭腔的。
听到这声音,骆神医只觉得当头就是一记晴天霹雳。
然而隔着一道门,那中年女子依然冷静地,用痛苦的哭腔,完整而清晰地说出了她的决定
“当年军师于我与大家婆婆皆有一饭救命之恩,后又承了军师大人为大家买药数月的大恩大德。”
“大家不幸早逝,军师大人知晓我夫妇二人囊中羞涩,更是令人送来了上好的棺木军师是妾之再生父母”
“自夫婿出岭南道为军师治病,妾常常煎熬汤药,未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哪曾想到,妾之夫婿非人哉竟谋害于妾与他皆有再造之恩的再生之父”
“如此行径,与禽兽又有何异依据本朝律例,夫伤妻之长辈者,当判处义绝”
“义绝”,即是官府判处夫妻的婚姻关系破裂。类似夫婿伤害妻子父亲的行为,你不离都得离,强制离婚
湛兮听到外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坚决而用力地说“还望军师大人成全此后妾与此禽兽恩断义绝,再无半点干系”
云中雀“我知道了。”
门外的人退后了两步,湛兮看见她隔着一道门的光影,在向屋内行五体投地的大拜之礼。
三拜后,她利落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最后的最后,骆神医也不过是天崩地裂一般地嘶喊着一个名字“善娘啊善娘”
湛兮终于忍不住了挥手让一旁的卫兵赶紧上,还忍不住特意吩咐“记得堵嘴啊。”
聒噪的骆神医被拖走后,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云中雀虽然一直表现的十分冷静,但实际上,他多少还是被创到了的。
哪怕在之前就已经有所猜测,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人却会发现自己原来对样的残酷,还是会有不适感的。
毕竟,正如骆神医之老妻善娘所言,他当年对骆神医,可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啊。
活命之恩、救母之恩、救妻之恩、葬母之恩
“都比不上一道寡妇帐中香”湛兮懒散地支颐着看云中雀。
云中雀头疼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刚想叫云生月,却发现云生月正在和陈好打听着自己的情况,和后续的治疗。
云生月“陈小御医,我师父情况如何”
陈好“叫小陈。”
云生月从善如流“小陈,我师父情况如何”
陈好“中毒了。”
云生月“那接下来”
陈好惜字如金“拔毒。”
云生月“如何拔”
陈好“针灸。”
云生月“可以问问是什么针法么”
陈好“我正在想。”
云中雀“”这是什么阴阳两界的聊天方式,完全不想加入。
好不容易,云生月也终于领悟到陈好的难缠了,便不再打扰这位小御医的思考,径直走了回来。
见他回来,云中雀立即说“这事儿交给你去办,你把姓骆的他家抄了,留点钱给他老妻生活,剩下的家产,全部没入我的私库”
正在喝茶的湛兮“中饱私囊啊,这不好吧”
云中雀“气死我了,简直非人哉都归我否则我心里这口气,实在是过不去呀。要知道,他老娘当年的棺材可都是我买的,可贵了。”
一旁的湛兮听了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笑问道“您老贵人多忘事了哦,虽说棺材是你买的,但是听说银钱却是我阿耶的呀。”
云中雀“”
听了湛兮这话,云中雀起先是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然而这个心虚一秒清空,他居然理直气壮地问道“爽爽怎么连这个都告诉你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怎么着也不必拿到小朋友的面前说啊”
云中雀嘀嘀咕咕“他当年傻乎乎的,怎么还把这事儿往外说,还要不要长辈的脸面了”
湛兮要被这条老狐狸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替自家老爹出口气“唉,军师大人啊,可能比起长辈的脸面,我阿耶反而更是被军师您的无耻给震惊到了吧”
老狐狸直接炸毛又跳脚“不就是收了他几个月的利息吗爽爽他好歹是一大家子弟,抠抠搜搜记仇到现在,他还有理了”
看美貌的人形狐狸炸毛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湛兮在笑。
但笑着笑着,笑容就从脸上消失了。
云中雀说曹子爽当年傻乎乎的,可实际上,他阿耶不傻,傻子顶不起曹家。
只是那时候,他阿耶还有资格当一个潇洒的、万事不入心的青年小将。
那时候,他阿耶父母双全,还有亲哥顶着门楣,侄儿也争气
云中雀偷偷摸摸掏他银子的时候,他刚娶了自己的意中人,以一个武将的身份,娶到了帝师谢灵云家中独女,那时候,湛兮的姐姐刚出生不久
那当真是曹子爽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了吧
有人会幸福肥,那时候的阿耶,应该是在“幸福傻”吧
云中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不可追的往事,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爽爽好像都老了啊”云中雀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虽不至于如枯藤老树,它还是白皙的、皮肤也依然紧致的,这双执笔生杀、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手,依然很漂亮,但,它到底不似少年时的那般模样了。
“一眨眼,千鹤都长那么大了。”
云中雀的眼神从恭敬的云生月的身上,挪到了湛兮的身上,唏嘘道“当年小国舅你啊,刚出生的时候,脏兮兮的一团,爽爽抱你来给我看,人还没走近,一股腥气扑鼻而来”
说着说着,云中雀就噗嗤一下笑出来了。
当年他嫌弃湛兮臭烘烘的,拔腿就跑。
曹子爽不满了,抱着孩子在后边追,一边追一边喊“你跑什么,我儿可漂亮了”
然后据说是“贤良淑德”的三代帝师之女,他的嫂夫人,直接从里头砸出来一个药盅,把曹子爽又砸回去了。
时光仿佛在脑海中不自知地逆流着,依稀中,云中雀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少年模样。
他背着行囊,孤身离开琅琊,走投无路,忽然发现这荒郊野岭的,竟有一匹神气十足的骏马被拴在了一边
云中雀现在才发现,原来他至今还记得,当年那个青年小将,为他的无耻碰瓷而露出的震惊又愕然的模样。
那时蓝天白云,绿树成荫,曹子爽头顶上的红缨随风飘逸,云中雀理直气壮地抱着骏马的马腿,两人就这般对望着
谁不要脸谁就赢了
“怎么感觉这一眨眼的,就什么都变了”云中雀头疼地拍了拍额头。
是啊,什么都变了,孩子都长大了,当年那匹骏马现在都在享受快乐养老生活了。
曹子爽现在骑着的,是它儿子疾风。
云中雀唏嘘了好一会儿,发现湛兮一直没怼自己,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回头看去,却发现湛兮摊开了一个精美又繁复的、千层万格的木箱。
之前那香丸和香炉都是从这木箱里掏出来的,云中雀这才发现这个木箱颇有玄关。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云中雀问。
湛兮静气凝神“我在调香。”
云中雀叹了一口气“不用再调了吧你的寡妇帐中香已经足够令人喷饭了。”
湛兮回头,认真又严肃地说“我现在准备给某只揽镜自照哭唧唧的老狐狸调出返老还童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