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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烟笋烧牛腩 三更合一,233w营养液……
    嬴小政还是吃上了牛肉。

    牛是蒙武家的。蒙武身为南郡郡守, 在当地拥有许多田庄,自然也拥有许多牛。

    秦国在南郡推广牛耕。官府饲养耕牛,在需春耕时低价租借给农人。

    若是遇到鼓励耕种的时候, 比如现在, 官府免费为农人耕牛,只是需要签字画押, 如果耕牛出事需要以劳役抵债。

    蒙武身为郡守, 不需要用公家的牛,自家牛很多。嬴小政别说吃一头,就是想宰十头八头, 蒙家的家仆都会殷勤奉上。

    如果蒙武在这里, 嬴小政主动叫他一声“蒙伯父”, 他一定会把所有耕牛都送给嬴小政,自己花巨额资金重新购买耕牛。

    当然, 如果发生这种事, 朱襄会对蒙武说一声“滚”,然后仍旧只牵走一头够吃的小牛。

    蒙武就像是嗅着味一样, 明明已经南下,在朱襄到达他家第二日,正在他家竹林最多的别庄熏烤笋干的时候,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朱襄的家仆与他的家仆一起,正在后厨杀他家的牛。

    嬴小政还问他“蒙伯父, 我吃的牛是你从百越抢来的战利品, 不是耕牛,所以没有触犯秦律对不对”

    蒙武还没回答,朱襄没好气道“啊对对对对, 都是百越的,全是百越的,是蒙武抢百越的。蒙武你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我。”

    满头雾水的蒙武刚换了一身衣服,衣服上又全是灰了。

    “你在干什么”蒙武一边干活一边询问。

    朱襄道“熏笋干,给政儿做烟笋烧牛腩。烧牛腩,还是得用烟笋味道才最好。你想吃点什么”

    蒙武道“随意,我什么都能吃。”

    朱襄坏笑道“竹林中的竹虫炸着吃很美味,要吃吗”

    蒙武“”

    他给了朱襄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朱襄大笑。

    朱襄最终将菜单定为笋尖烧鸡公、烟笋烧牛腩、笋片炒猪肉三道肉菜。

    做笋片炒猪肉的时候,朱襄想起又有一件和苏东坡有关的趣事。

    苏东坡一本正经地告诉表兄文同,笋子和肉混做,是小人欺负君子,笋子就该吃素的,把文同忽悠得一愣一愣,反省了许久。

    但苏东坡自己挺爱吃笋子焖猪肉,写诗曰,吃了春笋焖猪肉,“不俗又不瘦”,既雅致又营养,心情别提多美。

    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

    不过古代许多人说话时,大约都没有后世记录者想得那么多,偶尔开个玩笑,或者单纯口嗨一下很正常,说话与行为相冲突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后人神话他们,非得脑补出一堆东西。

    比如苏东坡对表兄文同说的话,大约和什么境遇无关,只是单纯想怼一怼表兄而已。

    如果看到表兄吃干烧素竹笋,估计苏东坡照旧会怼他不会吃,得吃竹笋炒肉。这才是关系好的兄弟。

    “蒙武,你说外面人听到我吃竹笋烧牛肉,会如何说我”朱襄笑道,“会不会给我编出一套很高雅的说辞”

    蒙武一边劈自家观赏竹子当柴,一边道“我怎么知道”

    朱襄道“你给我编一个呗。政儿,也给舅父想一想。”

    嬴小政把捡来的笋壳丢进火堆里“想什么”

    朱襄道“想夸奖舅父的话。”

    嬴小政没好气道“别问我这个,我不会夸人。”

    蒙武叹了口气,道“鲜笋为清气,牛肉为浊气,浑浊交汇,就像是阴阳调和,可以展现出大贤朱襄公的养身之道”

    嬴小政给火堆添柴的手一顿,不敢置信“蒙伯父,你还真能编”

    蒙武笑道“我好歹也曾经是秦王近侍,这点说话的本事还是有。”

    嬴小政疑惑“那为何蒙恬不会说话我就没听他说过好听的话。他就像个闷葫芦,每天只知道埋头做事。”

    蒙武疑惑“不应该啊,恬儿挺能说会道。”

    朱襄道“可能是工作太累,没空说话了。等他再长大些,就能兼顾工作和奉承。”

    朱襄知道嬴小政的要求有多高,哪怕嬴小政在自己的劝说下已经慢下脚步,耐心教导蒙恬,蒙恬也得拼尽全力才能跟上。蒙恬估计是确实没有精力琢磨如何讨好嬴小政了。

    以嬴小政的性格,若做不好工作,说多余的讨好话,只会适得其反。

    蒙武皱眉“这可不行,奉承也是近侍最重要的工作,我得好好训训他。”

    嬴小政一边继续往火堆中丢笋壳,一边道“在我面前说奉承是工作舅父,蒙伯父教坏我。”

    朱襄开玩笑道“怎么难道奉承不是工作近侍的工作之一不就是让侍奉的王心情好”

    嬴小政“”无法反驳。

    嬴小政冷哼“舅父,你这么说,小心有人误会蒙恬,说蒙恬以色侍人。”

    朱襄差点把手烫到“政儿,这个谁教你的”

    嬴小政道“还需要人教不是到处都有”

    朱襄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战国高层乱得很啊。

    说到近侍让侍奉的君王心情好,就不得不提老刘家了。

    众所周知,汉朝皇帝几乎都是双性恋。他们有一个叫“郎中”的职位,选贵族中面貌姣好的少年入宫当近侍。

    这一点本来和战国时的近侍差不多,是贵族子弟晋升的路之一,类似于清宫戏的御前侍卫。战国也有“郎中”一职。

    但因为汉朝皇帝的癖好,“郎中”多是他们的欢好候选不是禁脔或者娈童,人家是真的相好,你情我愿的。

    说来唐朝开国时的顶级门阀崔氏,吹嘘自己有史可证的真正先祖,似乎做的就是“郎中”。

    当然,也不是所有“郎中”都能被皇帝选中,崔氏先祖应该是个正经的郎中。

    朱襄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就随意将汉朝改成了春秋某个不知名小国,将其当做笑话讲给嬴小政和蒙武听。

    不仅自己曾经是秦王近侍,儿子也是未来秦王近侍的蒙武表示自己不想听。

    嬴小政欢快地大笑,笑得手中的笋壳不断掉灰。

    “蒙伯父放心,我不是这样的人。”嬴小政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舅父每次说的笑话都好有趣,“不过贵族子弟以色侍人身居高位,然后荫庇子孙也常见。魏国不就有一个龙阳君吗”

    朱襄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这个人听说还挺有才华剑术不错”

    蒙武道“再有才华,比得过信陵君魏王爱重龙阳君而疏远信陵君,是昏君行为。”

    朱襄无语“别拿信陵君和龙阳君比啊,信陵君若在这里,肯定会和你决一生死。”

    蒙武把劈好的柴整整齐齐堆好“他肯定打不过我。”

    朱襄看着蒙武堆得十分整齐,简直是强迫症福音的柴堆,有点手痒。

    嬴小政也看着柴堆,眼珠子黑黝黝的,看不出想什么。

    这时,舅甥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离开了火堆。

    蒙武“”

    蒙武“”

    整整齐齐的柴堆在朱襄和嬴小政共同发力下,轰然倒塌。

    舅甥二人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畅快表情。

    朱襄道“看到叠得特别整齐的东西就想推倒,好爽”

    嬴小政没说话,但表情看着也是那么回事。

    朱襄道“蒙武,再堆一个”

    蒙武举起了砂锅大的拳头“我堆你个鬼啊”

    朱襄拔腿就跑,瞬间上树,比猴还快,也不知道这敏捷的身手是怎么练出来的。

    蒙武气得一拳头砸到树上,把树砸得直晃。

    嬴小政接替舅父的职位,烧火熏笋。

    他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舅父真是,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如此幼稚。蒙伯父这是第一次被气得追着舅父揍吧舅父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啊

    朱襄在树上嚣张“又不是我一个人推倒的竹块堆,还有政儿的份。有本事去揍政儿呢就知道欺软怕硬。”

    蒙武冷笑“子不教父之过,我当然揍你”

    朱襄道“那你应该去揍夏同,去啊,去咸阳揍夏同。”

    蒙武气得跳脚。嬴小政继续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这场乱哄哄的闹剧,在李牧到来的时候才结束。

    李牧此次来南郡,除了来接“如果不去接,肯定会带着政儿在南郡玩很久,把吴郡郡守的职责抛到脑后”的朱襄之外,也是知道蒙武南下,想问问南郡以南百越部族的情况。

    将来秦军南下百越之地,从东向西都是会全面推进的,不会只走一路。

    那时候统率多路大军的统帅很可能是自己,李牧便早早的来收集信息。

    李牧估算着时间,只比嬴小政晚两日出发,比嬴小政晚一日半到达。

    他问路之后,直接来到朱襄下榻的蒙武的别院,没有差人通报便提脚踏了进门。

    李牧还没见到人,就听见朱襄那欠揍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然后脚步加快。进了院门,他定睛一看,不出所料,朱襄又上树了,蒙武在树下气得要拿斧头砍树。

    “又怎么了”李牧没好气地问道,“朱襄,下来”

    朱襄抱着树干“你拦住蒙武不揍我,我就下来。”

    李牧叹气“他不会揍你。他若真的揍你,你还能活下来,别教坏政儿。”

    蒙武立刻告状“李牧,正好你给我评评理。我好不容易堆好的柴堆,朱襄这家伙居然带着政儿把我刚堆好的柴堆推到,还让我再堆一个。他是不是带坏了政儿是不是该揍”

    李牧疑惑“就这就因为这个你就气成这样”

    蒙武“”

    朱襄嘴角勾起上弯的幅度。

    嬴小政忍笑,哈哈哈哈哈,忍不住。

    蒙武往地上啐了一口,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

    李牧真的不理解,这点小事,值得蒙武如此生气吗不过他好歹情商很高,看见蒙武真的在生气,就板着脸严肃道“让朱襄下来自己把柴堆好。如果你还不解气,就你也将柴堆推倒一次,如何”

    蒙武道“行”

    李牧道“听到没,下来。”

    “我可没同意。”朱襄嘀咕,但还是手脚并用爬了下来。

    李牧看着朱襄爬树的动作,捂住眼睛,狠狠骂了蔺贽一句。

    朱襄这个爬树的动作,和蔺贽几乎一模一样。朱襄就是被蔺贽教坏的吧

    “来,政儿,一同推的柴堆,一起堆。”朱襄可不能一个人受罚。

    嬴小政叹气“哦。”

    舅甥两人刚推了柴堆,现在又玩起了搭“积木”,还是满脸笑容,看着十分开心。

    蒙武心里更郁闷了。

    这算惩罚

    算了,不然他还能怎样真的揍朱襄他也不敢揍下去啊。

    这时候蒙武突然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朱襄每次都会用夸张的姿态逃跑,尽力跑到他们揍不到的地方

    朱襄心里肯定明白,他就算站在原地,友人也不可能真的对他如何。

    蒙武看向李牧。

    李牧道“怎么”

    蒙武压低声音道“朱襄知道我们不会揍他还故意逃跑,是给我们一个面子”

    李牧道“你才知道”

    蒙武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胸中郁气这才彻底消失了。

    朱襄带着嬴小政堆好柴堆,蒙武到底还是舍不得把整齐的柴堆推倒,说这样就算了。

    不过朱襄很快就把最底下一根柴抽出来,然后柴堆轰然倒塌,并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精妙”的搭积木技巧。

    蒙武“”

    算了,为这种破事生一次气就够了。

    他今天要大吃一顿

    李牧也加入了做饭的队伍。

    他负责切割牛肉,一身庖丁解牛的功夫,看得朱襄眼皮子直跳,不敢问李牧是怎么练出来的。

    其实如果他问了,可能就不害怕了。因为李牧是在雁门郡给兵卒们分牛肉时练出来的。

    “烟笋的味道真好闻。”嬴小政吸了吸鼻子,“烟笋可以直接用来当零嘴吗”

    朱襄失笑。他家政儿还真是对吃十分执着啊。

    “可以,不过不好咀嚼,所以一般用来当配菜。”朱襄道,“不过可以煮一些鲜笋,凉拌了给你当零嘴吃。”

    嬴小政道“就这么说定了舅父啊,你回去后,千万别让舅母再下厨了。”

    朱襄道“你舅母厨艺不错,只是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待在厨房里,会胸闷气短。她给你做菜,你应该感谢她。”

    嬴小政一脸委屈“我知道啊,我感谢啊。但舅母特别听扁鹊的话,扁鹊说怎么吃最有营养最为健康,舅母就怎么做。但营养健康真的不好吃”

    什么少油少盐水煮为主,能好吃吗能吗

    我还年轻,我要吃重油重盐重糖的不健康食物

    朱襄笑道“好,舅父回去后就劝劝她。当母亲的就这样,会对孩子过度关心。”

    嬴小政虽然语气仍旧很委屈,脸上倒是带着得意的笑容“我知道。”舅母最爱我

    “李牧,你怎么来吴郡了”朱襄给李牧倒了一杯杂果酿造的微酸的酒。

    李牧道“来抓你和政儿回吴郡做事。”

    朱襄“”

    他转头对嬴小政道“政儿,你将来别让李牧当相国。他若是当相国,你就别想喘口气了。”

    嬴小政板着脸严肃点头“舅父说得对,我让蔺伯父当相国”

    蒙武脸往旁边一侧,掩着嘴“噗,咳咳咳咳。”

    李牧道“待天下统一,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让蔺礼当相国并无不可。他应该是最适合让天下休养生息的相国。”

    朱襄和嬴小政对视一眼。

    朱襄李牧真无趣。

    嬴小政对呀对呀。

    他们俩在开玩笑,李牧在一本正经地回答,真无趣。

    蒙武观察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他悟了

    要怎么从朱襄和嬴小政那可怕的玩笑中解脱那就板着脸把玩笑当真。

    不过自己有李牧这么好的定力,能在朱襄的玩笑攻击中巍然不动吗蒙武有点不自信。

    好吧,很不自信。

    蒙武在心里叹了口气。所以有的人能出将入相,有的人就只能当副将当郡守。

    不过抱大腿的滋味真不错,他还是适合现在的生活。出将入相什么的,让两个儿子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相信儿子们。

    竹笋确实是猪肉牛肉鸡肉的最佳伴侣如果有鱼肉,或许也很合适。总之竹笋加荤腥真是永远最不出错的吃法。

    嬴小政用烟笋烧牛腩的汤汁浇饭,连炫三大碗白米饭下去,看得李牧和蒙武夸赞不已,说嬴小政这种饭量可以当武将。

    朱襄只有一种想法,政儿真是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谚语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政儿这食量,将来至少一米八。

    朱襄本来想在南郡多待一阵子,顺带看看南郡田地的情况。

    但李牧都亲自来逮他了,他只能跟着李牧回吴郡,一路上不断抱怨李牧是“监工”。

    李牧抱着长剑站在船头吹风,把朱襄的话当耳边风。

    嬴小政坐在船的一侧,卷着裤脚,将一双赤脚放入水中,高唱楚辞。

    来了楚地这么久,嬴小政耳边都习惯楚辞曲调,跟后世听了洗脑歌曲一样,不经意就唱了出来。

    嬴小政的楚语不是很标准,朱襄听了许久,才听出嬴小政唱的大约是屈原遇到渔夫隐士,写的江水浊江水清的那几句。

    不过屈原对渔夫隐士的话持以否定,并不赞同那“随波逐流”的态度。不知道政儿会如何。

    大概率也是否定吧。政儿是个很倔强的人。

    朱襄想了想,也想高歌一曲。

    他从行李中拿出琴,盘腿坐在船头,以李白的上李邕逗弄嬴小政。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朱襄此次带来了许多鲁儒南下,他们在其他船上,随着江水忐忑不安地向吴郡驶去。

    路上,他们有意与朱襄交流,但见朱襄忙于庶务,便不好打扰。

    到了南郡之后,他们远远见到来迎接朱襄的公子政,又想与这位颇具才名的年轻小公子交流,但身份也不允许他们上前。

    到朱襄和公子政拜访南郡郡守蒙武,他们就更不能去了,只是被安排在另一处别馆。

    现在见朱襄拿出琴,他们都整理衣冠,想要观摩这位天下大贤的气度究竟如何。

    琴是君子必修之艺。以琴修身养性言智,是所有儒家君子都会做的事。所以有的人言,听君一曲琴音,就能闻弦知雅意。

    朱襄公的琴音一定是世间极雅吧

    待朱襄一展歌喉后,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朱襄的琴弹得不错,歌也没唱跑调,就是这诗,不合任何韵律,就像是民间渔夫在江上喊号子似的。

    朱襄公难道不学诗吗

    不仅这诗完全没有韵律可言,其内容也引人发笑。就像是一少年郎被人嘲笑后赌气似的,居然还敢扯上孔子,真是让人连连摇头。

    可唱这首诗的是朱襄公,众人便只是遗憾地叹叹气,没有多想,只因为朱襄公随口唱了两句,说不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不知道朱襄公什么时候才会展现出学识气度,让我等好好观摩学习。鲁儒们遗憾地想。

    李牧和嬴小政看着朱襄,眼睛却有些发亮。

    特别是嬴小政,一脚踹起的水花都大了许多。

    “朱襄,你这诗虽然不合韵律,内容倒是不错。”李牧道。

    不合韵律,内容倒是不错。

    哈哈哈哈哈朱襄大笑不已。

    诗仙李白传世佳作,后世几乎所有中二少年的座右铭,在这个时代得到的最高评价,大概也就是这个了。

    不过友人和外甥还是能接受一二自己喜欢的诗歌,让朱襄不至于大笑之后,太过寂寞。

    “是啊,内容不错。”朱襄道,“政儿,如何”

    嬴小政道“送给我的”

    朱襄道“当然,我们这些人中,还有谁年少”

    嬴小政道“舅父和老师也不老。”

    他品了品,道“大鹏飞上天空能直上云霄,落入海中会化为大鲲击碎海浪,这是说的庄子的逍遥游”

    朱襄点头。

    嬴小政笑道“若是被蔺伯父听到,定是会说舅父是他弟子了。”

    “他向来无耻。”朱襄道,“将政儿比作鲲鹏,如何”

    “善”嬴小政又踢了一脚水,仿佛在模仿大鲲击碎浪花似的,“不过舅父这诗中有一句说错了。”

    他得意洋洋“我虽年少,无人可轻”

    朱襄和李牧都不由大笑,异口同声道“所言极是”

    在几人的笑声中,他们回到了吴郡。

    鲁儒到了吴郡之后仍旧没有机会与朱襄切磋学问。

    夏收夏种是一年二熟制中最重要的环节,朱襄哪有空与他们切磋学问

    朱襄看着这略高的气温,琢磨着今年能不能在晚稻后再种一季冬小麦。

    吴郡在后世只能一年两熟,如今东瓯所在的温州沿海平原倒是可以做到一年三熟。但现在气温偏高,吴郡说不定也能一年三熟。

    朱襄决定先在官田和自家田地上试试,若可行,就推广下去。

    只是刚熟悉一年耕种两次的吴郡农人,又要一年耕种收获三次了,不知道会不会抱怨。

    楚越人一向散漫,朱襄鞭策他们一年耕种收获两次他们都怨声载道,再多一次忙碌,冬季都不得闲,不知道会不会激起民怨。

    多收获一次粮食,让家中多一些余粮,居然还会激起民怨。如此离谱的事,现在真的可能发生。

    如果实在是难以推广,朱襄就决定狠心一点,上奏秦王“换地换人”,让南人北上,北人南下。

    现在人烟稀少,吴郡的人就算不勤劳耕种也难以饿肚子。但北边的人不一样,虽然现在的气候温和很多,他们的地产出也远远不如南方。再加上中原兵灾,饿死者不知道多少。

    只有濒临饿死的人,才知道只要勤劳就能收获更多的粮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一年四季都在田间劳作,种植的粮食还难以果腹。

    后世南方大规模开发,也是北方饥民南下之后的事。这不仅仅是人数更多了,也有饥饿的人会更勤劳的原因。

    只是如果做到这一步,朱襄大概就要在后世臭名昭著了。

    朱襄和嬴小政说了想法之后,嬴小政白了朱襄一眼“舅父,你忘记吴郡郡守是我了吗你现在无权做此事,且种你的田去。”

    朱襄捏住嬴小政的嘴唇,让嬴小政的嘴唇跟小鸭子似的“对你舅父客气点。”

    嬴小政张牙舞爪挣脱朱襄罪恶的手。

    他揉揉嘴唇,然后越过朱襄冲出门外,往后院“舅母舅母舅父又欺负我”

    朱襄在后面追着,笑骂道“多大的人了,一点小事就告状。”

    正在为嬴小政做新衣服的雪姬,放下手中的绣活,一走出门就被嬴小政迎面撞上,吓了一跳。

    朱襄看见雪姬被吓倒了,不仅不安慰,还哈哈大笑。

    雪姬不由羞恼“朱襄”

    朱襄赶紧举起双手投降“我笑政儿不长眼睛,走路居然会撞上人,不是笑你”

    “啊呸”嬴小政回头。

    朱襄道“雪,你看政儿是不是该揍这么不礼貌。”

    雪姬揽住嬴小政“你活该”

    嬴小政得意“对”

    朱襄对嬴小政威胁性地扬起拳头。

    不孝子等你舅母去忙织坊的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嬴小政丝毫不惧。

    舅父除了唠叨还能怎么收拾自己还不如舅母呢,舅母至少会打自己手板心。

    鲁儒们继续盼啊盼,不仅没有盼到与朱襄公切磋学问的机会,还被朱襄派去了杭嘉湖平原,去教化越人战俘。

    朱襄曰,越人乃是大禹之后,怎么能成为蛮夷孔子曰了,凡着我衣冠,尊我礼仪者都是我等同胞,所以身为儒家弟子,应行教化之责,将越人从蛮夷教化成礼仪之民。

    鲁儒们虽然在许多政见上都和朱襄的老师荀子不和,但教化一事,他们倒是与其他儒家传人没有区别。

    虽然他们一直都在鲁国埋头竹简木牍,教导的弟子也都是贵族士人,很少与平民接触。但孔子门客三千,先贤之中不乏庶人野人。他们在做官时歧视庶人野人,教导时却不会。

    这一点十分矛盾。但鲁儒们的行为就是如此矛盾。

    平时他们见到农人的时候都一脸嫌弃,但让他们教导蛮夷的时候,却连身上沾染了污泥都不在乎了。

    吴郡炎热,与咸阳和鲁国都完全不同。他们的衣冠在当地并不适宜。

    原本他们就算热晕也要维持原本的衣冠,说什么礼仪必须规整。为了好好教导蛮夷,他们居然主动改良了衣袍冠冕,以更适合长时间站立在太阳光中教导学生。

    没有纸笔竹简木牍,只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字,他们也教得十分认真。

    而且他们教的还是秦王柱现在推行的秦国小篆。

    明明是鲁儒,他们已经熟练掌握了秦国小篆,以及秦国的律令。

    他们因材施教,没有直接把深奥的经史子集拿出来,而是混杂了经史子集中一些关于道德的话,以及庶人必须知道的浅显秦律,重新编写了一套朗朗上口的蒙学顺口溜。

    大致就像是三字经千字文那样。

    朱襄原本因为荀子和后世的评价,对鲁儒们有些偏见。

    在假装成农人观察了几次鲁儒教导越人战俘后,朱襄笑着叹了口气。

    “朱襄啊朱襄,你又犯穿越者的老毛病了。”

    谁说鲁儒就一定一无是处谁说鲁儒就是沽名钓誉之徒

    鲁儒是一个群体,不是某一个人。他们在学问上和政治上的理念即便与自己不同,也不代表他们就是“一无是处的反派”甚至“毫无用处的炮灰”。

    在这个时代中钻研学问的人,大抵都是有抱负,也有毅力的。

    嬴小政也在关心这群鲁儒。

    他在梦境中多次看到,就是这群鲁儒给了梦境中那个大嬴政最多的难堪。

    嬴小政心里很排斥这群鲁儒。他有荀子了,还要什么鲁儒

    他也以为这群鲁儒除了瞎叨叨全面恢复周礼,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当他与朱襄一同观看鲁儒们放弃平日里死讲究的衣冠礼仪,一切为教化蛮夷让步时,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他不是对这群人有偏见,知道这群人可能永远不可能真心服从自己,服从秦国,他可能会对这群人有些敬佩吧

    嬴小政进入梦境房间时,对大嬴政絮絮叨叨。

    “舅父说,所有人和所有事都有多面性,需要辩证地看。比如鲁儒,摈弃他们迂腐的一面,与赞扬他们贤德的一面,并不冲突。”

    “但我做不到舅父所说的那样,我讨厌他们,就难以赞扬他们,即便我知道他们所做的一些事值得赞扬。”

    嬴小政叹气。

    “辩证啊辩证,舅父说得最多的就是辩证另一个我,你能做到吗”

    “你似乎能。在你的记忆中,你忍了许多不能忍之事。若换作我,早就掀桌子不干了。”

    嬴小政又叹了口气,然后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应该不能掀桌子,掀桌子就是个死。我说我忍不下去,是因为我知道我无需忍耐,也有舅父和诸多长辈为我兜底。”

    嬴小政的语气又是欢喜,又是烦恼。

    他烦恼自己被长辈宠着,远远不如梦境中的这个自己成熟。

    梦境中的自己这时候应该已经是秦太子,初步显示出潜龙蛰伏的气势,能将喜怒哀乐都藏于心中,不形于色。

    而自己呢

    “算了,我也没办法,谁让舅父宠我我难有受委屈的机会。”嬴小政烦恼了一阵子后,放弃烦恼。

    烦恼无用,不如想明日让舅父做什么好吃的。

    舅父最近懒惰,好久没有自己做饭,全让厨子做饭,得想个办法让舅父别那么懒惰。

    “让我再看看你是怎么忍耐的,好好学学。”嬴小政放弃烦恼和抱怨后,继续进入刻苦学习模式,“我一定要早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让舅父吓一跳”

    开朗阳光的小少年嬴小政握拳发誓。

    嬴小政继续努力学习,大嬴政纹丝不动,仍旧像一个虚幻的影子。

    直到嬴小政离开梦境房间,梦境即将破碎时,影子才由虚转实,变得灵动。

    但灵动的影子还未完全转实,又归于虚无。好像有谁气冲冲来了,走到半路自知不能做什么,便又气冲冲回去了。

    这一切嬴小政当然一无所知。

    第二天一起床,他就对洗漱的朱襄嚷嚷,舅父太懒,政儿要吃大餐,全然不顾他已经十岁,刚说过自己已经是成熟的秦公子。

    朱襄敷衍“嗯嗯嗯好好好”,继续吐漱口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