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殿,裴琛习惯性接过宫娥手中的宫灯,提灯照亮回清凉殿的路。
一路无言。
回清凉殿,三位未成年的公主站在庭院中,裴琛手中的灯蓦地被风吹灭了。溧阳瞧见了三人,拉着裴琛,“你先去沐浴,我与她们说几句话。”
“好。”裴琛与三人打了照面,天色灰暗,灯火又灭了,瞧不见面容。
三人同样也没有看到裴琛,只当是寻常宫娥,溧阳走向她们,领着三人进殿。
七公主在前,八公主跟在后面,最后跟着扭扭捏捏的六公主。
溧阳坐下,第一句便是“你们怎么出来的”
七公主瞪大了眼睛,“不是你让我们出殿走动的吗”
溧阳沉默了,她刚回来,诸事繁杂,昨夜更是一夜未眠,哪里有时间搭理小孩儿。不是她,更不会是裴琛。多半是不嫌事大的太后娘娘。
她颔首说道“罢了,你们来是为了何事”
“大姐姐,你要登基了吗”
“大姐姐,你囚禁阿娘了”
“大姐姐,旁人说你与奸佞同谋意图篡位。”
三人齐齐开口,又齐齐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愁眉苦脸。
外间传言纷纷,就算由陛下亲自坐镇,开朝会颁布旨意,也挡不住传言,三人到底是公主,有自己的人,稍微一打听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你们有眼睛,自己去想去看,时辰不早,回去吧。”溧阳打发人要送三人回去。
八公主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去见阿娘吗”
“想去便去,陛下见不见,就与我无关了。”溧阳看向伺候的宫娥,抬起下颚朝殿外点了点,宫娥立即会意,上前请示三位公主离开。
七公主瞪着上前拉扯她的宫娥,扒着溧阳的袖口问“大姐姐,我想去郑州上战场。”
“好,你去准备准备,我明日便派人送你过去。”溧阳爽快答应了。
七公主惊讶“您就这么答应了”匪夷所思。
“你也不小了,该去外间看看走动,不仅你去,小六也去。小八,你呢”溧阳看向一侧眉眼高低的小小女孩。
八公主摇摇首。
“也罢,我令人送你们三人去见陛下。”溧阳不喜哄孩子,索性都送去陛下跟前,让顾夫人想办法。
三人被打包送走,七公主更是连蹦带跳,六公主忧心忡忡,八公主被人拉着手,眉梢露出些微笑,可以见到阿娘了。
三人同时出现在对弈的两人面前,顾夫人托腮凝着她们,明昭丢了棋子。
“你们来做什么”明昭不乐意,指着外间的天色“都快子时了,不回去睡觉,想挨板子”
七公主无所畏惧,“陛下,大姐姐答应我让我去郑州上战场。”
六公主愁眉苦脸,“大姐姐也让我去,我不想去。”
八公主最小,挤到明昭面前,伸手抱着母亲的腰肢,蹭了蹭她,“阿娘,我想您了。”
明昭阖眸,哀叹一声,“该就寝了。”
也不知是提醒公主们,还是提醒明昭。明昭眼皮一跳,将女儿的手从自己身上剥开,低咳一声,“确实该就寝了,回去吧。”
“阿娘,您近来可好”八公主被关了数日,感觉周遭的变化,见到母亲也急需安慰,并不想离开,絮絮叨叨说道“阿娘,她们都说你被关了起来,日后,我还是公主吗”
七公主阔气地将妹妹从母亲的怀中拽了出来,兴奋道“小八,你去郑州吗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要勇敢些,大周公主抵男儿,我们去抵御叛军,不负公主的责任。”
六公主耷拉着眉眼,“刀剑无眼,我们不会功夫。”
“我教你”
“闭嘴。”顾夫人忍无可忍,看着三个没完没了的公主,“回自己的寝殿去睡觉,有事明日说,还有你。”她指着八公主,“日后,你不是公主也是长公主,陛下又没死,你哭什么呢”
“我没哭。”八公主撇了撇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双手紧握着明昭的手腕,哭腔微显。
顾夫人毫无怜爱之意,拍桌说道“学学你”
话到嘴边又停止,裴琛是个孽障,不提也罢。她按耐自己要怼人的冲动,起身走了。
棋路过半,人突然走了,明昭心痒,想叫人回来,又被三个小尾巴拖住,只得看着人走了。
三人喋喋不休,明昭头疼欲裂,“你们从何处来的。”
“大姐姐处。”
“清凉殿。”
“大姐姐让我们来见阿娘的。”
果然,是溧阳。明昭扶额,一面拍着小八的脊背,让她缓下来,“回去安寝,朕还有事去做。小七,你若去郑州也可,只准观望,不准上战场。”
七公主点点头,六公主唉声叹气,八公主哭得抬不起头。
很快,宫娥带走三人,明昭一人看着过半的棋局,是进是退,犹豫不决。
裴琛沐浴归来,食案上摆着一碗汤药,她未多想,端起就喝了。
药味苦涩,双眉紧蹙。溧阳在一侧看奏疏,闻言看向她,“怕苦”
“什么药”
“催情药。”
裴琛端着碗的手轻颤,“你喝了吗”
“没有,你一人喝就可。”溧阳放下奏疏,伸手去拿朱笔,手腕被人按住,她抬首,对上裴琛含笑的眸子。
两息后,桌上的奏疏被拂落在地,溧阳腰间抵着桌角,她吃痛,裴琛轻笑。
溧阳惊颤,裴琛吻上她柔软的唇角,苦涩的药味弥漫至她的口中。
溧阳苦得皱眉,药是青莞配制,调养身子,虽说过了十八岁她依旧上蹿下跳,自己还是不放心。
舌尖上的苦冲淡了甜蜜,她被裴琛抵在案后,动弹不得。
轻易间被脱了衣物,她屏住呼吸,手扣在她的脖间,冰凉的桌沿令人思路愈发清晰。
做什么,她很清楚。一时间,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衣袂翻动,案牍上的烛火打翻在地,啪嗒一声,火焰燃烧,裴琛一脚踩上去,火焰被掐灭。
殿内散着些许气味,裴琛轻车熟路般吻上她的眉眼,动作轻柔。
“别”溧阳有心拒绝,然而双手不听自己的使唤,勾住了裴琛的手。
裴琛望着她,舌尖抵着牙齿,长睫敛去清冷,俯身拦住她的身子。
被翻过去的刹那,溧阳轻颤,裴琛轻笑一声,掌心贴在她的肩际,感受阵阵颤栗。
溧阳回来三日,召见朝臣心腹,宫城围得如铁桶,中书令辞官,朝臣几去几留,这时朝堂开放恩考,定在秋日里开考。
端午节前后,陛下颁布旨意,退下帝位,移居后宫养病,传位于溧阳公主。
因战事在即,登基典礼简易,拜祭天地,祭祀先祖。
登基翌日,新帝拨军五万赴郑州,收复失地。新帝登基,朝臣更替,选拔女官。顾照林送名单入宫,在宫门外巧遇升官的林新之。
林新之春风得意,顾照林无暇与她说话,转身就要走。
“顾祭酒,许久不见。”林新之巴巴地凑上前。
顾照林最见不惯她猖狂之色,抬脚就走,林新之本出宫,见状又回宫跟上她,“顾祭酒,我有话与你说。”
两人你追我赶,裴琛从一侧的小道上钻了出来。林新之猛地刹住脚步,顾照林见到女孩,刹那间有些熟悉,她抬首直视,从那双眉眼中看出些许名堂,林新之先介绍“这是裴统领,统领,这是女学的顾祭酒。”
裴琛颔首,顾照林行礼,眼眸不眨,眼中含笑,“许久不见。”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裴驸马会是女子,外间令小儿啼哭的女子竟然是昔日的驸马。
林新之疑惑,“你们认识。”
顾照林不答,林新之将她拉到旁边说话,“她不是裴驸马,两人有些相似罢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照林瞥她一眼,大傻子一般的人,不计较了。她拂开林新之的胳膊,上前与裴琛说道“下官有几句话想与统领说。”
裴琛颔首,示意林新之止步,自己与顾照林朝大殿走去。
被两人抛弃的林新之更是一头雾水,不敢置信般看着两人一道离去的背影。
自己错过什么了吗
她不解,很不解,甚至嫉妒裴统领一来就引得了顾照林的注意力。
那张脸,也是个祸害。
前面行走的两人脚步一致,多日不见,顾照林似乎成熟许多,眉眼少了几分戾气,多的是坦荡。
她说道“裴驸马,我未曾想到你是一女子。”
“是女子,怎么样”裴琛好笑道。
顾照林脚步微顿,抬首直视女孩的眉眼,一寸寸目光描绘她精致的五官,“我觉得,你很好。”
裴琛不知她的话意,迟钝了须臾。顾照林说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他们避我如蛇蝎,怎么就是最好的了。”裴琛意外极了,不过这番话听来极为舒心。
两人身高相仿,直视对方,顾照连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裴琛负手而立,腰肢纤细,清冷若山中谪仙。
顾照林摇首说道“你杀的是敌人,并非无辜者。”
“你这辩驳,极为有意思。”裴琛笑了。
“下官说得是实话,如今的大周太平久了,他们忘了是谁在戍守边境,是谁在保卫大周。下官看过史书,识得一词,重文抑武。”顾照林挺直脊背,“大周崇尚文雅是好事,战事迭起,他们只能唉声叹气罢了。”
“女学中,武术乃是六艺之一,女子大多不愿习武。其一,您的女兵进展缓慢,谁愿意割头颅洒热血呢。”
裴琛凝眸,女兵一事搁置许久了,她不在意,是因为手中的事情比女兵更为重要。
两人对立,顾照林徐徐而谈,“北道河一战,下官也曾听闻,您更是一战成名,他们都说您心狠,可也该想想,倘若叛军冲入京城,他们可会觉得叛军怜悯。”
“祭酒似乎变了。”裴琛回忆曾将剑拔弩张的女子,再看眼前衣袂飘然的女学先生,很难将两人归成一人。
清风徐徐,女子立于道上,微笑叙述,“下官在女学任职,见识颇多,感悟良多。下官想过若兵临城下,下官会领着女学生们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您,是下官敬佩之人。人之初,性本善,您何尝不是善良之人。您若善良,百姓堪忧。”
“好一句您若善良,百姓堪忧。”裴琛低笑,一扫往日阴翳,笑容爽朗,“顾照林,看来,女学让你透彻许多。”
顾照林摇首,“下官多年来偏执成性,如今看开了些罢了,在这里,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低贱,高低贵贱,皆因祖先是否有功于当朝。”
裴琛失笑,一番话说得很透彻,她颔首,道“祭酒去见陛下”
顾照林将手中名单递给裴琛。裴琛接过看了一眼,“你这举荐的都是些寒门子弟,你可晓得这样的人培育,十年方可见功效。”
“殿下该知他们才是最好的王剑。”顾照林说道,又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裴琛。
两份名单,看陛下如何取舍。
裴琛扫了一眼,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后世或叛国或殉国,都成为尸体。
相比较第一份,她竟没有印象,想来寒门子弟难以出头,微微一笑,她将两份名单还给顾照林。
“交给陛下,她才是天子。”
顾照林接过来,眉眼染着笑,同裴琛揖礼。裴琛回礼,两人暂且分别。
白日里,裴琛无事不入大殿,暮色四合会进殿寻人,恪守规矩,又不守规矩,叫人看不清。
又是一日过去了,裴琛入殿寻人,殿内还有三两朝臣,她在门口止步,宝座上的人亦看见了她。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分明看不清对方面容,却又不舍挪开。裴琛没有如往常般进去,而是识趣地退出殿外。
继续等。
郑州战事未果,众人的心被牵扯,溧阳昼夜不宁,时刻等着郑州的消息。
裴铭狡诈,世间能有几人相比。溧阳没有把握会取胜,与重臣商议对策,裴琛在丹陛上来回走动。
至亥时,不见人出来。
子时,依旧未果。
她忍无可忍,奋力推开殿门,大步走进,低呵一声“我与陛下有话说,出去。”
她蛮狠不讲理,众人畏惧过深,觑了一眼溧阳,溧阳颔首,他们慌忙跑了。
殿门关上,裴琛上前扣住溧阳的手腕,“了不得的事情让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溧阳惊愕,被她眼中的光色搅得心神不宁,慢慢抬首,满殿光辉不及眼前人半分光彩。
她提了一口气,道“白延打了一场败战。”
“无妨,御驾亲征。”裴琛并没有被搅乱心神,身子微倾,凝视着溧阳的脸庞,“你还不回去睡觉”
溧阳一顿,“想回,我还回得去吗”
手腕被扣着,腰间被握着,这么霸道的人,还能听得懂道理吗
“你今夜这么一闹,夜闯大殿,有人说你欺君,有人说你挟迫君王,更甚者说你与我之间荒唐,你说,该如何收拾”
“理会作甚,我说正经事,御驾亲征,谣言便止住了。我本想过去,放心不下你。”裴琛似笑非笑,唇瓣贴着她的脖颈,轻轻摩挲,溧阳轻颤,侧身想要避开,腕骨被扣得很紧,几乎无法动弹。
溧阳侧身不得,唇角抿得很紧,仔细去听,唇唇轻颤,似在抑制不得体的声音。
“你无功绩,恰好立威,京中事情交给太后,若有人放,正好入瓮。”裴琛嘲讽一笑,怀中人香气迷人,满袖盈香。她深吸一口气,齿间微抿,咬着一口不肯放。
两人站在案牍后行亲密事,丝毫不将律法礼仪放在心中。溧阳本是重礼法之人,平日里端着规矩,矜贵了得,这些时日以来被裴琛带坏了。
裴琛扣着她的腰,脸颊蹭着脖颈上的红痕。溧阳揣揣不安,想着亲征一事,被人占了便宜也不在意。
忽而皱眉,肩膀微疼,她睁开眼睛,脊骨生酥,不动声色地站稳了身子。
她说“回去吧。”
“一来一回颇为麻烦,就在这里。”裴琛语速慢了几分,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尾音拉高几个度,似一块石头丢进了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搅得愈发不宁。
溧阳伸手,揪住她的耳朵,轻轻一笑,“你岂敢。”
“我上回说了,天黑不回去就在这里吃了你,你当我是说笑吗”裴琛齿尖咬着她的襟口,下颚不经意间擦过锁骨,惊起圈圈涟漪。
溧阳心口一滞,腰间烫得厉害,她收回了手,手攥住裴琛的腕骨,“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你给我机会呢,我该高兴才是。”裴琛轻笑,气息平稳,下颚一直在蹭着娇柔的肌肤。
两人对面而站,身影重叠,溧阳望着两人脚下的影子,担忧地望向殿门,绞尽脑汁想着其他话题“裴琛,你有办法解决郑州一事吗”
“别想打扰我。”裴琛不满,鼻尖抵着她的脖颈,深深嗅了嗅,一股香气钻入鼻尖,整个人眯了眯眼睛。
她说“我知晓你想什么,此刻不宜说这些事。”
“那说什么”
“说说我们面对的事情,你想要什么姿势呢”
“闭嘴。”溧阳羞恼,努力摆起自己的威仪,语气冷冽“莫要放肆。”
裴琛笑了,笑意凉薄得很,掌心隔着衣裳贴着她的后腰处,轻轻转了转,溧阳被迫朝前走了一步,足尖紧绷,一脚踩在了她的脚背上。
溧阳皱眉,还想再说话,裴琛的手捂住她的唇角,熟稔是脱了她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