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霆走的时候,往林葵兜兜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压岁，拍拍她卷卷毛的小脑袋。
林葵很久没有收到压岁钱了，眼眶发烫,就这么抱着红包,乖兮兮地看着他。
程霆“你这样我怎么走得掉。”
小姑娘挥挥爪子,关上门。
一扇门，隔开他们,但谁都没走。
程霆静静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门后趴着大壁虎,垫着脚尖偷偷看他。
天几乎要亮了,401和301的灯依然亮着。
林葵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始终想不通,坐起来发消息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现在问是不是迟了点程霆靠在床头。
小螃蟹我觉得我很奇怪。
还行。
小螃蟹如果我一直不出去呢
已经习惯来见你,没什么不好。
小螃蟹我高中文凭脸红jg。
我博士,还不是给你打工。
小螃蟹我吃很多的。猪猪脸jg
程霆单臂枕着头,认真回忆了一下还行。
胖乎乎的。
可爱。
林葵躲进被子里，脸蹭了蹭枕头,心蹦蹦跳。
程霆盯着对话框，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
小螃蟹你今天好奇怪,一直说好话。
我一直这样。
小螃蟹才不是，你嘴巴好厉害哼唧jg。
接吻也厉害，谈恋爱也厉害。棒棒哒jg
楼下的小姑娘咬着被角,小牛犊子喷气，这句话看了两遍，实在受不了，烫手似的扔了手机。
天亮了。
新的一年来了。
程霆按点起床上班,一个小时后估摸着给小姑娘发消息起了没
对面没反应。
他一小时后再发太阳晒屁股了。
对面还是没反应。
懂了，昨天被我亲到睡不着。
林葵睡醒，捧着手机，看着这句话，又把自己摔进被子里，呜呜呜地哼了哼
被说中惹好丢脸qaq
她顽强地爬起来，哒哒哒跑到窗边，找背粉色小水杯的人，可外面白茫茫一片，只能看见地上有一串脚印。
她又小碎步跑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这一看，惊到了。
她要找的人，靠在墙边。
林葵赶紧拉开门，卷卷毛被风一扬，在头顶摇摇摆摆，她又穿那件小熊破洞t恤，小小一团，问程霆“你为什么不敲门”
“怕你没醒。”
“抱歉”她拉他进来。
“不要轻易道歉。”
“晓得了。”
程霆顺便帮她从信箱拿上来一撂贴着邮票的信，刚刚他稍微看了看，信封全写的英文，没有寄件地址。
他顺口问了句“谁寄给你的”
林葵啊了声，开心地伸手要拿。
程霆手一扬“哟，林小葵你还交笔友什么年代了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她如实回答。
“小看你了。”
“给我啊”
“不给。”
小姑娘跳起来抢，几乎是跳进他怀里。程霆搂住腰，没再追问，低头看着长在怀里的小蘑菇，低声说“亲一下还你。”
林葵的目光从那叠信挪到他脸上，他很认真地在等一个亲亲，这让她突然温柔得像邻居家的大姐姐，手落在他头上，揉小狗一样揉乱他头发。
其实很早就想这样了。
他说做eda要二十年的时候。
他告诉她香农极限的时候。
程霆愣怔，从他第一次跳级开始，家里人包括奶奶都没再对他这样过。他在那天成为了一个大人，过早地成熟，独自踏上求学路，家庭情亲渐渐变得很淡。
但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这个让他感到安定的地方，他突然就眷恋这个动作。
嘴上说着没下次，却配合地低了头。
女孩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有很好闻的味道从她手腕散发出来，她素净着一张小圆脸，眉毛淡淡的，胆子越来越大，两只手一起在他脑袋上作乱。
程霆看似不耐烦地啧了声，默默弯下腰，将下巴垫在女孩锁骨稍下的位置。那里因为她高举双臂而变得很显眼，小熊被夹住一只眼睛，耳朵扯变形。
程霆更往里挤了挤，喉结能感觉到团团肉。
相比于昨晚，现在这样其实不算什么，但因为天亮了，所以就很容易让人害羞。
小姑娘克制着自己的敏感，不敢乱动。
程霆无声地收拢手臂，将她勒紧，感觉到了点不同
没有昨天软。
他的手摸到背后，掌心压着那个搭扣，深深嗅她衣领的味道，低喃“你给我过生日那天，在这里，我当时就想抱抱你。”
林葵“我，我”
“林小葵。”
小姑娘“”
“这个时候可以不说话，抱我。”
圆润的胳膊环绕男人宽宽的肩膀，将他搂紧。
忍住害羞，给撒娇的大狗狗呼噜呼噜毛。
程霆把信放在桌上，拔出脑袋，指了指自己左脸。
林葵凑过去，轻轻啾了一下。
像春日枝头的小麻雀。
他们一起吃了迟来的早餐，新年第一餐，必须是酒酿汤圆。
程霆抱臂站在储藏间外，看林葵撅着屁股从一个巨大冰柜里扒拉出一袋芝麻汤圆，佩服得呱唧鼓掌。
他发现台子上多了点什么，戳戳煮汤圆的小姑娘“这是什么”
“相机收音器”
“我是问，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吃完饭，程霆知道了它们的来历。
林葵满脸不好意思地刷开某个二次元视频a递给程霆。
这个软件被网友戏称是全网资料最齐的自学网站搜索引擎交友天堂宅男天堂美少女聚集地，功能很多，聚集各界大佬，是林葵心里最具情怀与实用的网站。
程霆对这个a并不陌生。
他成年前在此站刷到六级号，与不少大佬互关，后来工作忙就没怎么玩。
他看着那个头像是小螃蟹的账号，看着底下标注的粉丝数，笑了“百万u主林小葵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话一听就有点内行。她吃惊“你也玩b站啊”
“偶尔看同事刷舞蹈区，别说，还挺好看。”程霆笑得春意怏然。
小姑娘嘟囔“色狼。”
他笑得阴仄，她赶紧跑，生怕被狼叼走。
跑远远的，扬声问“你喜欢哪个”
他靠在椅子上。
她急得跺脚。
“腿长的。”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短腿
“裙子短的。”
小姑娘扯了扯自己的睡裤
“会扭的。”
“别，别说了”
他朝她勾勾手，她扭捏半天，还是过去了。
一过去就被抱到腿上，程霆眉眼染着笑意“逗你的。”
卷卷毛耷拉下来，小姑娘抿了抿嘴，突然有了点霸道“你不要看她们，她们没我粉丝多。”
程霆要笑死了“行，我喜欢粉丝多的。”
“程霆你不要笑，认真点。”
他敛了笑，在她耳边正儿八经说悄悄话
林葵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小熊，脸慢慢红透。
所以，恋爱第二天，是可以讲这些话的吗
林葵不知道，但不讨厌。
她安静了好久，就这么趴趴熊一样在程霆怀里，他抱着她，一下一下摇椅子，腿够长，不会摔倒。
她慢慢凑过来，小声说话“以前都是外婆陪我，她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更新过，昨天我想了想，你陪我的这一程，我想多出一点视频，能多帮助一些人也是好的。”
她问他“也会拍日常，我可能会拍到你，不过不会拍脸，可以吗”
程霆玩着她的头发，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还在保证“真的不会拍到脸。”
“拍就拍了，我那么帅怕什么。”他不在乎那些。
“那不行。”林葵飞快拒绝，脸上好得意，“你是我的小宝贝，不能让舞蹈区的美女发现。”
程霆花一晚上刷光了林葵的视频，从第一个视频到最后一个，跨越她从应该大学毕业那年到老太太走的那年。
她没有入镜，画面最多只到脖子以下，视频的拍摄手法和剪辑技术从一开始的生疏到最后的流畅，有一个很明显的飞跃。
程霆在这些视频里，看到了在世时的马明娟女士。
很洋气的老太太，穿旗袍，白色小卷发，每一次出现都精致，有的时候会有特写，有的时候在背景里，插花或者喝咖啡。
林葵的视频总是明亮的，她喜欢拍厨房的大玻璃窗，窗户没有竖梁，能看到银杏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夏日翠绿，秋日金黄，冬日掉光叶子，外婆的旗袍从短袖到长袖，从真丝到丝绒。
程霆突然懂了她在眷恋什么。
这是一个在人生最应该如花绽放的年纪受到伤害的女孩，她守着一亩三分地，不闻窗外事，慢慢地舔舐伤口，按照外婆的谋划继续活下去。
她的时间静止了，她还是十的林小葵，这里是她的安全屋，保护她，也禁锢了她。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围绕着外婆，她最大的底气也是外婆。
是那个见多识广、强大慈悲、无所不能的老太太。
当老人离世，一切重新洗牌，林葵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她或许胆小，或许敏感，或许不会沟通，或许总是钻牛角尖，但她试过了。
她小心探出幼嫩的触角，遇到伤害和危险缩回来，她害怕，她想哭，再也不会有人保护她、拥抱她。她的思念成了一个溃烂的伤口，思念不会停止，伤口越来越深。
程霆也懂了林葵那个奇怪的想法。
与热闹温馨的视频相比，那天，他第一次敲开门，看见的她和这个家，实在是太孤单了。
那个女孩，守着这样的孤单，在世间人人都要经历的生老病死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跟随。
她是应该期盼，死了，就能回到她的避风港，就能找到她的外婆。
她在这俗世间，灵魂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