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图纸年代久远,显然是多年前所作。可宁明昧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内容。
他将战利品从乾坤袋中取出,又拿出那张从将铎的戒指里得来的图纸。图纸上的孔雀羽扇,竟然和灵水村这张图纸上的孔雀羽扇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将铎是从灵水村得到这张图纸的”
不,这不可能。宁明昧以己度人,他若是将铎,绝对不会拿走一张图纸就离开。相反,他会掏空这里。更何况,灵水村怎么会存储两张一模一样的图纸
而且,灵水村现存的图纸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残缺,各项尺寸都十分模糊。将铎那张的墨迹却很新,显然是之后复原的。
谁有能力复原这样一张年代久远的图纸这不仅需要年纪大,还需要很高深的知识量。
“夜合。”宁明昧再度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夜合
和将铎联手,将他们逼入险境的人,一定是夜合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宁明昧在得到初步的答案后,首先感觉到的是更大的谜团,“她是千年前的人,她与星火岛之间也是千年前的事故。我对她有什么威胁,能让她一定要除掉我不可”
宁明昧暂时没有头绪。于是他更仔细观察原版图纸细节。
连城月也在旁边看见宁明昧对比两张图纸。他虽然不知道夜合是谁,却已经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此刻,他看着图纸,忽然道“仙尊,如果是我的话,我是没办法复原这张图纸的。”
宁明昧“废话。”
连城月道“图纸上绝大部分的尺寸都已经遗失,还有材料列表。如果不是曾亲眼见过这张图纸的完整模样、并对其十分了解的人,是不可能将它还原出来的。我的意思是,绘制这张图纸的人,年龄一定很大,比这张图纸损毁的时间点,还要大很多。”
还要大很多
一个想法出现在宁明昧的脑海里。他尚未抓住想法背后的底层逻辑,却已经将这枚图纸小心地收入了包裹中。
“带回去做下碳十四检测,确定这张图纸的损毁年代”宁明昧心道,“不过,为什么我的直觉让我要这么做呢这背后又会有什么线索呢”
灵水村财产被搜刮一空。宁明昧向禁地深处走去。连城月走在他的身后,他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厉害。
那种感觉混杂着压抑、痛苦、愤怒与恐惧。越是靠近禁地深处,他越觉得自己的整具身体、乃至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跳动。它们突突地跳着,像是时刻都要将彼此撕裂开。
“你还好吗”宁明昧问。
连城月压抑地点头。
这里太深太暗了,像是一个囚笼。在禁地深处,宁明昧点亮手中法术,终于看见了一具尸骨。
一具被高高地、钉在墙上的尸骨。
尸骨仍穿着神巫的衣服,身体却已经化为骷髅。它的眼洞里黑洞洞的,不知道里面藏
的是空虚,还是怪物。
它身上还戴着银饰,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在过去,它或许在这里摇晃了很多年。
在神巫的尸首下,连城月看见一枚长命锁正落在那里,连同一只虎头鞋。那长命锁显然是给婴儿的,往旁边看,甚至还有一个空掉的摇篮。
“这是”
这是我的“母亲”的尸体。
侵入者来临时,神巫带着孩子躲到了禁地里。可是禁地的大阵也撑不了多久了。最终,她决定一个人留下,让侍女带走自己的孩子。
尸首身上有他熟悉的血脉。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尸骨是血脉相连的连城月循着这断断续续的直觉般的联系向前,却在往前踏一步时,身体因强烈的力量牵扯而向旁边看去
那里似乎有一个高高的石碑。只是禁地光线昏暗,黑乎乎的,连城月很难看见其中景象。
可他心脏狂跳。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远比他看见神巫尸身时来得激烈。他忽然起身,奋步向那石碑、向那已经被破坏的禁锢法阵之上跑去
“这么大的阵法,这里封印着不得了的东西啊。”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宁明昧仍旧随着连城月往石碑去。手中的灯光照亮了景象,那被重重咒文封印着的物件,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木雕”
被那锁链捆绑住,埋在铁制的盒子里的,竟然是一枚木雕
铁制的盒子过去应当是被封住的,如今那盒子早已被炸开,连同里面的物件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木雕则黑乎乎的,看起来是个十岁孩子的模样。宁明昧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连城月是被献祭给神剑铸造的天魔转世,也是剑中的剑灵。鸟尽弓藏,为了安全地存放神剑,储存神剑者自然要将神剑里那枚充满怨恨的剑灵与神剑剥离。
剑身被放在清极宗里。剑骨蕴藏力量,被放在炉鼎的身体里。至于剑灵的灵魂,也需要一个依托物。
于是,古人选择了这个十岁孩子的木雕为依托物。他们把不甘的剑灵锁在木雕上,让他生生世世待在黑暗里,再也无法为自己被祭剑而复仇。
又或者,他想要复仇的理由,不只是“被祭剑”。
“啊”
宁明昧听见凄厉的惨叫声。他转头时连城月已经跪下。青年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断地有血泪从眼里渗出。
“他在恢复记忆了。”
宁明昧听见了许久未听见的系统的声音。系统说“你不上去救他吗”
是救他,还是站在原地
宁明昧沉默片刻。最终,他还是上去了。
眼里滚烫着,像是有血泪,像是有热意在灼烧。但在那恐怖的热度中,还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手背。
尽管他的话并不好听“冷静点,很快就好了。”
宁明昧掏出莲灯,用柔和的能量为连城月治疗眼睛。他面沉如水,口中念念有词。系统又阴魂
不散道“想不到你很关心”
然后它发现宁明昧正在用嘴念连城月的急救账单。
系统
在幽暗的禁地,囚人的石碑,阴森的铁棺前,唯有手持莲灯的宁明昧,是一点小小的微光。
微光照在连城月的脸上。
“娘。为什么要带着我去死”
宁明昧听见连城月的声音。
尽管在加固封印时,宁明昧已经看见了部分关于剑灵的回忆,此刻从当事魔鬼的口中吐出这话,却依旧让人不忍。宁明昧计算账单的口速,都下降了五成。
忽然就在此刻,就在能量流转间,一幕幕画面在以能量为依托,传递进了宁明昧的脑海里
很快,宁明昧意识到,那是剑灵的记忆
剑炉前,他挣扎、他逃跑,却被母亲死死拥抱着,带着他一起跳进了剑炉。那样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却来自一个自称爱他,却被“大义”所感召的母亲。
“天下需要我们去拯救,等天门被打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我们的族人,也会过上不被人排斥的日子”
剑炉好烫,剑炉好疼啊为什么要牺牲我,为什么要让其他人活下来
“他”从神剑里睁开眼睛。终于,他成为了神剑的一部分。神剑因为他身为剑灵而变得极其强大。他的母亲却失约了,仿佛自我感动似的,没有遵守那“一起祭剑”的约定。
她成为了一个苍白的、没有太多意识的影子。祭剑后能保持意识,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即使如此,那影子也有自己的作用。
他感到愤怒、他要反抗、他拒绝服从命令、他不要成为帮助他人的神剑。可磅礴的神力被注入神剑,压制他的一切动作、乃至一切意识。仿佛有声音对他说“你在反抗什么呢”
“反正你都已经死了。不若留下来,拯救他人。”
“既然已经成为剑灵,这就是你的新的开始了。”
那影子因神力有了意识,开始安慰他、安抚他可他实在是反抗得太过激烈了。于是磅礴的神力又被输入进来,打昏了他,让他闭嘴。
而神剑,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这个昏迷的剑灵身上吸收着力量。
而后再醒来时,却是在一场屠杀后。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只感觉到神剑上有一股让人不安的血气那种血气仿佛预示着,神剑已经被拿去作了邪恶的用途。
已经有人被杀了,被人用这把神剑杀过了。那些人的气息闻起来很强大,是神族的味道。
有人用这把剑杀了一些神族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挥舞着神剑,劈向了前方。
剑刃刺入那人身体时,他通过血气,骤然意识到那是他的同族。
有人在用他屠杀他的同族。
此时苏醒的不只是他,还有那道白影。他的母亲终于在强烈的刺激下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看着剑外的场景,发
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是谁在使用神剑是谁在用他们杀死他们的同族为什么他们倾尽一切投名,却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局,反而给魔族招来了灭顶之灾
他们的所谓牺牲,难道都是被骗了吗
可笑,太可笑了。所谓的乐观与理想,此刻都变成了被人利用、自我感动式的好笑
魔族血流成河。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想要从她的身上取得一些安慰。可他的母亲却擦擦眼泪,忽然捧住他的脸,轻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自爆,作为剑灵,你自爆吧。只要这样做,神剑就会被毁掉,执剑的那人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甚至会被我们炸死再也无法屠尽我们的族类了”
“求求你,你自爆吧”
“娘对不起你,但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看,那些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小侄子一整个魔族的命啊你也不想让他们去死吧”
“娘会陪着你的会一起死你不会孤独的,不会寂寞的”
不不
宁明昧听见神剑的声音,仿佛愤怒又仿佛恐惧。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从前封印剑身时,看见的小小身影。
天魔转世被祭剑、被封入神剑时,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也正是因此,那人在制作封印剑灵的凭借物时,用的也是个孩子的木雕。
所有人,那些人,明明都知道,剑灵一开始是个孩子。
为什么一开始要让我为了你们的慈悲心肠、为了你们的共赢、为了你们自我牺牲换取天下大义与被天下接纳的理想主义去死
为什么在证明你们被骗了之后,你们却还想要我去死
为什么从头到尾,要死的都是我
很快,宁明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剑灵没有接受母亲的提议。他静静地看着母亲掐住自己喉咙的手,最终,他在反抗中杀了她。
他杀了她
神剑生来便能斩断一切浑沦。可那一刻,所有浑沦都被吸入了神剑之中,进入了剑灵的体内。
他开始能吸收浑沦,以它的力量充实自己了。
而神剑也一刻不停地从他的身上吸取力量。那支魔族,在神剑之下,被屠戮殆尽。
宛若被灭口。
再后来,他陷入黑暗和沉睡。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被人带到了这座村落,被生生地劈开成了三份。
剑骨和剑身被带走。而他被封印在木雕里,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灵水村这片土地就是他的封印。每一个灵水村的血裔对他都有压制作用。直到一场屠杀发生。
那些黑衣人原本也不是为了他而来。什么夜合,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那些人的死,浓厚的血气,也让他终于有了冲破封印的机会。
他冲破了封印,并最终栖息在了那个婴孩的体内,活生生地将婴孩虚弱的生魂挤了出去。
从此开始,他便万劫不复了。再无成为正派的可能。
他要不择手段往上爬,生而高贵的天魔转世竟然被人间的“大义”玩弄到如此程度。他要报复所有利用过他的人。
直到再无人能企及他为止。
宁明昧从那绝望的黑暗记忆里抽身出来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低头,看见连城月正躺在他的膝上,已经昏了过去。
连城月的脸苍白得吓人,几行血泪纵贯他的脸颊,给他原本的容貌增添了几分阴邪、也增添了几分妖异。
那一刻,他看起来当真如魔鬼一般。
不过即使是魔鬼,也不过是个本科生。
但宁明昧却没有久久看着连城月。相反,他站起身,向着石碑背后跑去
石碑背后,是他方才在连城月的噩梦中所瞥见的一角。在这幽暗的禁地,在木雕里再也不得出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石碑背后的景象,曾在他的记忆里闪过一角。
而这一角,就是宁明昧此刻一定要找到的答案。
终于,宁明昧站在了石碑的另一端。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谁能想到禁地里会有这样的景象一面,是铁制的棺盒,邪恶的剑灵被封印于此。它漆黑、血腥、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另一面,则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圣洁画面。
那是一尊白玉雕成的雕像。
雕像衣袂纷飞,动作翩翩,微垂着头,容貌圣洁、清冷又美丽。她身着洁白如花瓣般的长裙,头戴花冠,一手持长剑,如神话故事里的女武神。
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一样东西。
一样如如今的宁明昧手中所托的,一模一样的莲灯。
而雕像的下面。写着她的名字。
“明珑。”宁明昧念道。
上古的神女,以一己之力开天门的明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