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后停在较为繁华的夜市街。
路上她就觉得这路线过分熟悉。直到下车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紧张地阻止,“不行,这里不行”
唐小虎问“怎么着”
她张了张嘴“这太”
太便宜了。
虎哥带她去的都是听都没听过名字的贵价餐厅,动辄包下一整层虽说是别有用心,还有穿着整齐的侍者们彬彬有礼,随时听从指示。
发出那样一条字斟句酌的短信时,她在想,她已经能挣钱了,一定要回报给他同样妥帖又庄重的款待。
而现在,反手在夜市请了个大排档什么的,她心再大也做不到这样
更何况她那脸皮薄得几乎透明。
和她相处久了,唐小虎已经练成看表情猜下半句的能力,此时不禁失笑“吃个夜市有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这种人,打生下来就顿顿吃香喝辣吧”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怔住。
“我十九岁的时候,日子比你好不到哪去。”唐小虎笑着叹口气,搂着她的肩往怀里带,“偶尔也忆苦思甜一下不是走吧,我可能吃着呢,绝对不给你省钱。”
她被半挟着朝前走,便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制住自己的力道来源。
他这样粗糙的人,手却生得修长极了,骨节较为明显,掌心总是干燥温热的,此时以不容置疑的架势按在她一边肩膀上,另一只垂在身侧,还摇摇晃晃拎着那个玩具似的奶茶杯。
脸又变得通红。这次却不是因为拘谨或羞愧。
他俩在一个塑料雨布搭成的简陋小摊落座,菜单乏善可陈,唐小虎粗粗扫一眼,要了一份炒面,给她点了份清淡的小馄饨,此外又加上乱七八糟一大堆炸串儿他所谓的“能吃着呢”。
小摊老板手很麻利,没多久就把食物端上了桌。他掰开一次性筷子,相对着磨掉毛刺,又拎过茶壶,替她冲了冲杯子,水直接泼在脚边,再倒上干净的。动作娴熟,无比自然。
似乎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她想。
他吃饭一向很快,加上天冷,塑料棚子又漏风,为了留住那点热度,他扒拉了两筷子就结束战斗,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撸串。抬眼看时,她还在给馄饨吹气,捏着瓷勺的手习惯性翘起一根小指。
她今天做了法式美甲,甲床上涂得晶莹粉嫩,外缘带一圈温润的白镶边,显得手指更加秀气。
他看着就想笑,觉得自己和这姑娘的性子南辕北辙,怎么就能凑到一起了。
“指甲挺好看的。”
她含着食物,慢吞吞应了一声,过一会儿回答“我第一次做,瑶瑶带我去的。”
语气中带有很显然的喜悦,是真切地为拥有了一个朋友而感到开心。
唐小虎也随着弯弯唇角,“还玩什么了”
“我们去看了电影,是一部悬疑片,我也是第一次看电影呢,其实没太看懂;然后逛了书店”
她开始一件件讲述。
最初也在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是否过于无聊了,又或者他的询问只是出于礼貌的外交辞令。但男人的眼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意,仿佛在聆听什么美妙的乐章般听她讲话。
他对所有的情人都这么温柔吗还是只因为,她是她
这个念头闪现在脑海里。她被自己荒谬而大胆的妄想吓了一跳,忽然哑声了。
唐小虎疑惑“怎么了”
她已经缓过来,欲盖弥彰地摆手,软绵绵岔开话题“没什么,想到了别的事就是今天,瑶瑶问我来着,想考什么专业。”
唐小虎点了头,“哦,对。瑶瑶可是好学生,这事你可以和她聊聊,或者问问老师,给你点建议。”
她有些踌躇,慢慢开口“你不想给我建议吗”
“我”唐小虎乐了,“我能知道什么”
“你念过商学院,学金融管理,可厉害了瑶瑶告诉我的。”
唐小虎按住脑门,心想这侄女没白处,是真给他面子,又哭笑不得地啧声,“不是,她没告诉你,我那就是混个文凭啊”
她睁大了眼睛。
“都强哥让我学的,为了帮他的忙,充充场面。”他笑着摇头,边给自己的碟子里加了一勺辣椒,“要不我初中都没念完,别逗了。”
她脸蛋赤红,还喃喃地替他开解“那也比我学历高。而且,要不是你,我也没机会考学。”
“这不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嘛,不想让你也摔跟头。”唐小虎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下结论,“人呐,还是得多念书。”
话讲得吊儿郎当的,但她早习惯男人举重若轻的关心方式了。面前吃剩一半的馄饨已经变温,仍像有蒸汽往上扑似的,满面发烫。
过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般,她出声询问“虎哥,你觉得,如果我也学金融,或者学医,怎么样”
要论个人理想,这两行差的可太多了。唐小虎一愣,迟疑着,“挺好的你喜欢”
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她吸一口气,慢慢地说“瑶瑶说,她毕业以后就可以帮家里的忙。我想,如果我也能帮上你的话,那就好了。”
唐小虎手一顿。
他又听明白了学金融的话,以后能进集团为他做事;学医的话,他那么容易受伤,也总用的上。
两个选择,一点都没给她自己考虑,好像真打算把一生都交托在他手里,可他连个名分都没许诺过,空头支票都不愿意开给她。这样飞蛾扑火,到底能得到什么
这个笨蛋。
他沉默了片刻,将面前的碗碟推出去一点,手肘搁在桌面上,十指对叠,是一个谈正经事的习惯性姿态,有点防御的意味。
她不禁更坐直了一些。
“你真想帮我”他问。
“想。”她声音轻轻的,但很坚定,也很郑重,眼神里闪动着希冀。
像回答婚礼上的誓言。
唐小虎看着她的眼睛,心思很乱。
高启强总说风浪越大,鱼越多。然而淹死的人只会更多。京海的水太深了,暗流涌动,他也只是众多棋子中较为得力的那一枚,他哥也是,黄瑶也是,已经死去的老默也是这些棋子各司其职,他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还没到用他的时候。
小蝴蝶根本不知道他陷在怎样一个不可自拔的漩涡里,又或许,她即使知道,只要他还在里面,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下去。
她是个傻小孩,可他不能仗着这份感情,就引她入深渊。
“如果你真想帮我,就听我的话。”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我全听你的。”像个狂热的信徒。
唐小虎闭了闭眼,皱着眉,一字一句落下,“好,那你答应我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决定你的道路,也不要为了任何人改变你自己,包括我在内。”
他的言辞和表情都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
她愣住,面上划过一瞬的害怕与迷茫。这让他心肠没法再硬起来。
唐小虎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终是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像在责备自己变得软弱。
“答应我好吗”他沉下语调,温声说,“不必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考虑,做你真正喜欢的事你只需要做你本身。”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已经很稳重了,事业有成,肯定很会与人谈判。如果他不希望自己参与进他更多的生活乃至工作里,只需要三言两语就可以哄她改变自己不成熟的想法。也许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端出金主的架子,直截了当地拒绝就好了,她也不会闹什么。
而他却是真诚的,恳切的,甚至是在请求,让她更多为自己着想。
哪里会有人这么在意一个拿来取乐的小宠物。
哪里会有这样的雇佣关系。
触碰到了一种接近荒谬的可能性,她的心倏然狂跳起来。
或许不是妄想呢或许,唐小虎真的是有一点点喜欢上她了。
不需要很多,不需要像她喜欢他那样,只要一点点。她想,答应什么都可以,为他下地狱都可以。
她好半天不吭声。唐小虎有些急了,又怕再吓着她,还是耐着性子叹一句“我一共就提过这么一个要求,行不行的,你吭个声”
“嗯。”
她抬起头来,眼里含着很复杂很脆弱的情绪,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只浅浅地对他笑一下。
“我答应你。”她柔和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