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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吗”
“咦”
“你那明明平时最嫌弃彻,在这种事情上阿一竟然会选择相信那家伙说的话,感情真好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岩泉一眼神死。
“是那个吧”九重鹰并不否认,笑了笑,“信任之类的”
“那家伙虽然是个恶劣、自我中心、平时自说自话到烦人、自恋到恨不得把那张脸揍到地上让他痛哭流涕”岩泉一越说越不爽,狠狠地啧声,满脸嫌弃,“但是,那家伙的洞察力可是很惊人的。”
“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夸奖彻了呢”
“你这家伙有时候也很让人火大。”岩泉一瞪他,“别转移话题”
“既然及川那家伙这么说了,那八成不会错。”
“剩下的两成是他故意骗人的吗”
九重鹰笑了两声,在岩泉一充满威慑力的视线中放下便当盒,换了个姿势,“怎么说呢我自己也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吧这种话说出来阿一会生气吗”
岩泉一“你这家伙既然知道就不要故意再犯了啊”
两人沉默。
“我家的情况阿一也知道一些吧”九重鹰托着下颌,灰色眼睛泛着冷冷的眸光,“我父亲曾经是职业网球运动员,我是因为他才开始打网球的。”
他顿了顿,“虽说很多做父母的都会有让孩子继承自己人生的想法。比如医生的孩子大概率还会当医生,音乐家的孩子长大后更可能也成为相同领域的专家遗传就是这么回事。”
“父亲他有一个很想要打败的人。那个人也是网球选手,越前南次郎,武士南次郎。”
九重彦人曾经明确的说过这样的话鹰,你有天赋,有时间,在我的训练下,你会成为一流的网球选手。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他已经规划好了九重鹰的一生。
九重鹰有时会去他熟人的网球俱乐部,那家俱乐部的老板据说是九重彦人曾经的教练。在九重彦人对九重鹰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后,老板曾和父亲发生过争吵。
他们的对话中频繁出现过退役把儿子培养成超越他的网球选手你在着什么急为什么要把压力给鹰诸如此类的话。其中主体指的不是九重彦人,而是那位声名响彻世界的网球选手越前南次郎。
九重彦人想不到越前南次郎的退役理由竟然是儿子的出生让他觉得找到了更大的目标,并且当时网坛已没有他想打败或者说值得他去打败的强手了。
多么高傲,多么自大。
这让他被充分的激怒了。
所以他将目标放到了越前南次郎的儿子身上。
“我打败不了你,就让我的孩子来打败你的孩子。”九重鹰淡淡地说,“父亲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在父亲眼里,我只是他向越前南次郎复仇的工具。”
九重彦人曾经是个普通的父亲。
在最开始,他也只是为儿子的天赋骄傲。
但在日渐严格的训斥里,在九重鹰想放弃而被拒绝,在那惊人的球感下,在他表现的越来越接近九重彦人理想中的模样,在胜利中。
九重鹰从孩子变成了工具。
“就是这么简单啊。”
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九重鹰察觉了父亲的真实想法,那从他人思想上灌注进自己身体中的,追求胜利和强大的想法,让最开始觉得这项运动很有趣想要学会更多,想要锻炼更多的好奇心变成与其相反的东西。
“如果前进不是我自己的想法那不是很无聊吗”
九重鹰倦然地说。
岩泉一哑口无言。他见过九重先生,对方在听到他和及川来找九重鹰玩后明显的不悦起来,看起来并不赞同儿子和两个打排球的人一起玩。
九重鹰那时停下动作,和他的父亲对视片刻后率先开口,随后微微垂着头陈述说不会耽误网球训练。九重彦人的脸狠狠地抽搐一下,想到了什么,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及川觉得如果九重鹰没有打断,九重先生肯定会把他们从九重家的健身房里赶出来。所以接下来他们俩很少出现在九重先生的视野里。
及川彻认为九重先生执着于网球几近魔怔,手上一副好牌打的稀烂。他本该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孩子的道标,但他只能顺从自己的欲望将未来引到歧路上。
及川夫人不仅一次在家谈起隔壁,每次留下的都是复杂的叹息。九重家曾因为关于他们家儿子的未来进行了一次激烈的争吵,男人的怒吼响彻街道,女人带着哭腔的质问则被风带到远方。从那之后,九重先生越来越少回家,除了九重鹰训练之外基本看不到他的在场。
及川夫人唯一庆幸的是那孩子恰逢比赛去了外地,没撞上九重夫妇争吵的场面。
岩泉一问“为什么不拒绝”
他的眉头狠狠蹙起,像是遇到什么难以出手的事情般表现出本人的纠结。九重鹰有点想笑,他无奈的耸肩。
“习惯或者我只是不敢再提。”
岩泉一露出不解的表情,随后看到好友挽起左手的袖子,露出带着运动腕带的手臂。他神色平静的脱下腕带,露出的一截苍白的腕骨旁三四厘米长的疤痕。
“我告诉父亲我不想打网球,他生气极了,失手将花瓶摔碎。”九重鹰平静的讲述,“飞溅出的碎片无意间划伤了手腕,留下了这么一道伤口。”
岩泉一张了张嘴,满脸空白。他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被好友打断,“不,什么都别说,阿一。”
九重鹰摩挲着这道伤痕“他说我怎么可以不听他的话,他都是为我好,我用着他的钱,住着他的房子,有什么资格说拒绝。”
岩泉一沉默着听着对方的话,“妈妈做了快十年的家庭主妇,她平时已经很累了,我不想让她再因为这个伤心,所以没有告诉过她。”
“我很期待能有个人打败我啊,他的作品被名不经传的人打败,他一定会很恼火吧”九重鹰笑了一下,“甚至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我都会很兴奋。但很可惜,我还没遇到这样的人”
“至于网球”
“最开始是喜欢的。”
“但是这里面混了太多其他东西,我反而分辨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了”
“只是这样而已。”
岩泉一“你”
“不用勉强自己思考呀,阿一,脑过载会变笨的。”九重鹰重新带上腕带,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说,“不用担心我至少现在不用担心。”
岩泉一“可恶啊,即使你这么说”
也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但是,岩泉一看见好友的眼睛,这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九重鹰有一双很漂亮的灰眼睛,和父母的颜色都不一样。那种灰霭的颜色似乎是某种坚硬的金属,或者更像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辨认不出的情绪后,一簇火苗正燃烧于他的瞳孔中央。
这双灰眼睛开始看像岩石,后来像是火。
岩泉一这么想到。
将所有东西都烧完的火。
他发觉好友并不是如同他的语气那么不在乎。相反,他只是很狡诈的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言语之下,又在那上面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硬壳,造成他什么都不在意的假象。
及川那家伙果然很敏锐。即使什么都不清楚,他也触及到九重的本质,并将其赤裸裸的揭示出来。
“你这混蛋”这称呼向来是形容麻烦的及川的,但此时贫乏的骂人词汇让岩泉一只能用相同的单词骂另一个人。
他猛地探身,狠狠地揪住九重鹰的领子。灰眼睛终于露出点失去掌握般的惊讶,他瞪着那双眼睛,直视着里面的火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你不会去找大人吗”
他怒吼“自己只不过也是个小孩子,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既然说的那么轻松,就别让人担心你啊我还以为你比垃圾川要好一点,结果不还是和他一样是个混账东西吗”
“你平时耍人玩的机灵劲儿都跑哪了不喜欢就拒绝,解决不了的就去寻求帮助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岩泉一震耳欲聋地骂“笨蛋笨蛋鹰”
九重鹰被晃得晕晕乎乎,人差点懵了。他勉强出声“阿一,你骂人只会这一个词吗”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九重鹰迅速投降。
“回答呢”
“诶”
“你的回答呢”
九重鹰泄气般的举起手,“对不起,阿一,我认错。”
岩泉一紧追不舍“错在哪”
“”
岩泉一大怒“又敷衍我”
“疼阿一你脑袋为什么这么硬啊”
“因为你是笨蛋”
岩泉一瞪着他,缓缓松开了手。在他的手彻底垂下去时,九重鹰出乎意料的紧紧抓住了它。
“阿一,别生气了。”
他的手很凉。岩泉一沉默着反手紧握住他,用力到被茧子磨的手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