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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道路也逐渐变得干涸坚硬起来。车窗被司机摇下通风,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没有路灯,仿佛面包车的前照灯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黑黝黝的树影和田野像是被人一刀劈开的画板,急速被身后的黑暗吞没。

    夜色渐浓,九重鹰只能勉强辨认出几处熟悉的路景来判断现在的所在地。在羊肠小道上,面包车又继续行驶了二十分钟,终于开进宫城县安静的夜晚。

    十分钟后,灰崎大介舒了口气,嘴里咬着燃烧到屁股的烟蒂,“到了。”他说,动作利落的将车停下。但还没等彻底熄火,身旁副驾驶上坐着的孩子就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谢谢您”他大喊一声,几乎是几个瞬间就消失在拐角。灰崎大介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哈现在的小鬼能跑的这么快吗”

    没人能充当解答者给他答案,灰崎大介待在原地想了想,本来已经打算掉头返回的动作迟滞下来。

    那孩子的焦躁来的不合时宜,又不像是晚回家害怕父母责骂导致,灰崎大介自认不是个好心人,按理说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现在立刻返回才是他应该选择的行动。但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孩子的脸压着眉头,紧紧抿着唇。

    这张脸和自己儿子的笑容重合。灰崎大介恶狠狠地锤了下方向盘,面包车立刻欢快地滴滴起来,惊得附近流浪的野猫凄厉的尖叫起来,旁边的住户也亮了灯。

    窗户被气冲冲的主人拉开,“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她看到停在路旁的面包车,竖起眉毛,瞪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灰崎大介探出头,高声喊“抱歉”他甚至没再多纠结,“请问您认识一个叫九重鹰的孩子吗”

    短发女人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随之是狐疑,她的目光在灰崎大介那头灰发上流连片刻,“怎么,你有什么事”

    灰崎大介已经习惯别人看见自己就会出现的警惕了。他揉了揉头发,无奈道“那孩子坐我的车过来的,一到这儿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我有些担心那孩子。”

    短发女人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等着。”她说,随后利落的关上窗户。

    灰崎大介趁这个时间,将车安稳的停在路边。他下了车,几步走到这家人的门口,看见门牌上写着岩泉的姓氏。

    两分钟后,短发女人打开门走了出来,“一,我出去一下。”她身后跟着的男孩一头短炸的头发,和母亲相似的脸上有点不安和纠结。

    “我听到阿鹰的名字了。”他说,探着头想要看外面,又被岩泉夫人不容置疑的推了回去。

    “作业做完了吗就想要出去”她训斥两句,“好好待在家里。”

    等男孩的脸被门彻底挡住,她才转过身看等待了一会的灰崎大介,“我和你一起过去。”她的语气强硬,毫不掩饰其中的不信任。

    灰崎大介点头,两人并肩走入街道。

    九重鹰在车刚刚停下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他跑的很快,神经高度兴奋,肌肉紧绷,脸上因为运动而漫上殷红。

    咚咚、咚咚。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九重鹰默数着步数,抬起来又落下的脚步和他的心跳声严丝合缝的对上节拍,身影犹如一只敏捷而流畅的豹子,发力时的身躯极其具有美感。

    他路过一面写着施工路段的牌子,微弱的月光未能帮助他捕捉到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子“吱呀”一声打滑声后紧接着一声巨响,九重鹰因为重心不稳狼狈的摔了一跤,膝盖一阵刺痛,刹那间一头冷汗。

    他咬着牙,无意识的伸手撑地,想要尽快起身,没注意手掌下方有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

    优秀的身体素质和还算优质的长裤布料让他的膝盖只受了点擦伤,但右手裸露的皮肤却被那块玻璃碎片从食指跨越掌纹切开一道几乎横穿整个手掌的伤口,稍微一动就能感到皮肤撕扯般的疼痛。

    血流了满手,九重鹰嘶嘶抽气,没等他查看伤势,远处就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高亢尖叫。

    他猛地起身,胡乱把右手按在裤子上擦了擦,重振旗鼓飞快的向前跑去。

    他的心里,恐惧如同浩瀚大海一下子淹没了他。那是母亲的声音,他这么认为。此时他倒是觉得手掌上的伤口是件好事,它至少用冰冷而真实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理智的延伸。

    拜托了。

    他默默在内心祈祷,扬着头寻找着捷径。最终,他决定从面前居民宅邸的墙一路直直翻过去,而不是再次绕个大圈,直到到达目的地。

    房子和房子之间的墙壁稍高,但对九重鹰来说并不麻烦。助跑,孤注一掷的跳跃,双手扒在墙头,使劲将自己的身体送上墙头;然后双腿跨过墙檐,深吸一口气后跳下去,落地接一个翻滚卸力。

    身后的墙壁上印上格外恐怖的几个血手印,他却已经无暇顾及。右手的伤口沾了一层墙灰,痛觉神经几乎麻木。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他仅仅凭借机械的重复这一套动作,跳进一家熟悉的后院,他才发现再翻一次墙就能到家了。

    可是一墙之隔的九重家此时正无比寂静,除了亮堂的灯盏外,好似刚刚他听到的尖叫是神经绷紧的错觉。

    九重鹰忍不住用最消极的想法去揣测。

    他加快速度,在翻上墙即将跳回九重家的院子时,听到有些远的一声惊愕的喊声“阿鹰”

    他没有回头,将那声音抛到身后。

    不断的跳跃几乎耗尽他所有力气,跳下围墙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抬眼,被栅栏和合欢树挡住些许的院门口有一辆熟悉的高级轿车的影子。

    那辆车不久之前才载着他离开家,车的主人更是造成他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九重鹰无意识的将舌尖紧紧顶着上颌,深深吸气,吐气,再吸气,但眩晕和窒息未减分毫。

    错开视线,脚步不停,他跌跌撞撞地撞进了虚掩着的门,“嘭”门几乎被他踹倒。

    大跨步冲进玄关,走廊,咚咚咚咚,脚步急促,他从未跑的这么快过,随后目光瞥见交叠在沙发上的一男一女。

    时间仿佛至此定格,那束被雨熄灭的火苗犹如被仇恨的汽油助燃,前所未有的高涨起仇恨和愤怒的大火。燃烧、燃烧、燃烧、继续燃烧,直到将和灵魂一同燃烧殆尽,也要用恨意继续丛生熊熊烈火。

    理智被滔天大火淹没,九重鹰几乎是飞过了满地狼藉,花花绿绿的照片和丢在地上的各种小东西摆件被他跃过,随即是一记重踢

    趴在九重澄子身上紧紧按住她的男人因为这突然闯进来的第三者出现而情不自禁的松了劲,惊慌失措的扭头看过来,而愤怒的九重鹰就像是一枚炮弹一样把他踹了出去

    “咚”

    用尽全身力气的这记重踢让九重彦人撞到沙发扶手上,又碰到茶几,最后控制不住身体,胡乱在空中挥舞着双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这一想法未能成功,他最后倒在被妻子打破的花瓶碎片中,登时发出一声凄惨而痛苦的喊叫

    收回单脚落地的男孩顾不上他,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继续颤抖着,神经麻木,脑海中一片空白,灵魂从他的身躯中被抽走了,内心无比的茫然。

    他顺从自己的本能动作,将生死不知的母亲从沙发上扶起。她肢体沉重,满脸丑陋的泪痕,出门前她漂亮的衣衫被扯的凌乱,几乎感受不到呼吸

    九重鹰握住她无力垂下的手,激烈的情绪在身体中冲撞,随着血液的流动传播着它们的怒吼,但最后却让他浑身发凉。

    想哭,但眼眶干涸,好像相应的器官已经失去活性。他微微颤动着嘴唇,不成音节的破碎而混乱的呢喃着。

    突然,九重澄子剧烈的咳嗽起来,面颊上的青白褪去些许,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了,死神并未收割走她的生命,泪水决堤般涌现。

    九重鹰一下子冲破思绪缓慢迟滞的高墙,重新和世界建立了联系。他满心庆幸,几乎要痛哭出声,用最虔诚的祈祷去感谢漫天神佛的垂怜。他紧紧盯着母亲的脸,看着她的狼狈不堪和拼尽全力从死亡彼岸归来的证明。

    “对不起妈妈妈妈很努力了”

    她的声音好沙哑,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还要虚弱。他紧紧抱着她,恐惧和喜悦同时夺取着身体的控制权,最后只能和她一起哆嗦着。

    九重鹰浑身一震,低声说,“没关系,妈妈。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母亲疲惫的闭眼,九重鹰见状立刻去摸她的脉搏,在感受到皮肤下面虚弱但仍然跳动着的生命讯息时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到沙发上,随后,他紧握双拳,阴鸷而凶狠地朝九重彦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