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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
九重鹰俯瞰着赛场,凝视着倏地腾空的牛岛若利。犬齿磨着口腔中的软肉,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不愧是牛若他在心里低语着,任由期待被满足的愉悦塞满了心脏。但他并不惧怕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也不会因此退缩,反而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样再一次将这美丽的恒星击落。
把他扯下来。
身旁的队友帮忙封死了斜线的球路,将剩下的直线交给了他。于是双手化为意志的延伸,目光所及之处都裹挟着汹涌浓厚的战意。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赛激发出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好状态,而胜负欲又催促他们在你追我赶间分个高下。牛岛发现了他的盯视,但他全无怯意,如此决绝的挥舞着手臂,狠狠地压下手腕
九重鹰几乎是本能的追着球,猛然起跳让他的内脏在腾空的过程中微微移位,“轰”,如雷贯耳的一声炸响,几乎要轰碎面前的所有阻碍。几乎是同一时间,剧烈的痛觉突兀的占据了感知。先是皮肤被点燃一般的火辣辣的发麻,接着是手臂被撞飞地钝痛,最后由和排球一起落地的撕裂感作为结尾,只留耳边的喝彩叫好和漫长的余痛。
这种痛楚他曾经很熟悉,在黑夜中狂奔时他紧紧捏在黏滑的伤口上,握紧拳头后却仍然本能的感到碎片扎入掌心后的麻木。痛楚蔓延,他下意识捂住了伤口,低头的瞬间看到血红的细流沿着掌纹的轮廓流了满手,“该死。”
那一刻他惊讶于自己的冷静,冷汗爬了满脸时竟然先是觉得可惜,然后则是受伤就会被换下场,随即萌生的便是如何蒙混过关的念头。他试图说服队友们这只是小伤,但在入畑教练表情严肃的命令他摊开手掌时便莫名猜到了结局。
“九重。”
“”
他伸出还往外渗着血的右手。
“是撕裂伤。”入畑教练小心翼翼的避开出血的地方,“万幸,只伤到了表皮应该是刚刚拦网时碰到牛若的扣球,把以前的伤口撕裂了,再加上之前同样伤到了手指这里疼吗活动一下”
“没什么大碍。”九重鹰咬着牙,“刚才伤到的只有手心,不妨碍活动,简单的用止痛喷雾和绷带止血处理一下我就能继续上场。现在是我们的优势轮,不应该放弃这一轮次,更何况在我下场后拦网就会彻底空缺。比赛后我会去医务室”
所以现在
他鲜少将话说的又快又急,在步入变声期后略微嘶哑的声线不自觉的抬高了音调,几乎盖过了人潮渐渐混乱的熙攘。教练注视着他不发一言,被他目光扫过的其他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他不知是祈求还是不甘的目光。热潮和兴奋褪去,无声的回答将内脏缓缓冻结,成倍的寒冷将他和满手的血痂一同遗忘在数年前漆黑的夜晚。
“我还可以继续”
“鹰,”熟悉的,沉稳的声音,和他的不同,一点颤抖也没有,而九重鹰同样猜得到他会说些什么,“冷静点,先去医务室”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岩泉一打断了他,“这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但这只是小伤我说了我没事”九重鹰一阵晃神,只觉得荒谬,“如果我下场,谁来拦住牛若难道就让他那么轻松的扣球吗然后输了比赛吗”
即使现在比赛因为选手受伤而暂停,也不代表是吵架的地方。岩泉一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心头冒火。他瞪着九重鹰,表情一阵扭曲,那双固执的灰眼睛互不相让的同样瞪了回来。之前他就因为九重拦网擦伤了手指还浑不在意的态度皱眉,此时又被他胡言乱语的说辞气笑。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这
个呆瓜”
他抓起九重鹰的领子的时候想起的却是很久之前的事,他总喜欢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平时明明也是个会灵活变通的性子,但关键问题上表现出的执拗让人恨不得骂他以往的聪明劲都跑到了哪。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在围过来的队友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狠狠地把九重鹰的领子往下一拉,额头猛地撞上了他的脑袋,响亮的一声过后被迫被抓着领子弯着腰的人摇摇晃晃的踉跄了几步,目光呈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茫然。和被撞懵了的九重相比,岩泉一只是额头稍红,语调仍然中气十足,“你要是觉得没了你我们就绝对会输,我就把你揍进医务室”
及川彻去扶九重鹰的动作微僵,心里呐喊你已经在揍了
不等他吐槽,岩泉一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还是说,你在看不起我们”
九重鹰张开的嘴又重新合上,刚刚出现在他身上的抗拒在岩泉一能刺伤人的逼视中消失了,他沉默下来,四面八方都传来耳鸣般的噪音,裁判因为他们久久没有动静将要抬脚朝着边走来,却让这一处小小的空间更显寂静。
心脏输送的血液伴随着从脚底爬上来的寒意堆积在掌心的皮肉伤中,他闭了闭眼,指甲几乎捣进其中,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呜咽。所有人都在等待最终的审判。他能听到岩泉一喘着气,随后身旁的声音盖过了它,手指也被人温柔的掰开。
“去医务室吧,阿鹰。”棕发的年轻人对他露出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澄澈而纯粹,“相信我们。”
于是在解说员颇为痛心的报道中,人们看到大放光彩的青叶城西的12号安静地护着右手,表情被黑发深深掩埋进了沉重的阴影里。不少人都在座位上坐立难安,但所有人都知道很快这个小插曲就会被重新开场的比赛覆盖,他们目送着受伤下场的人消失在开合的门外。
“让我上场吧。”西条修系着鞋带,眉眼间浓郁的疲惫让他显得颓然。他自己也察觉到这点,便伸手在脸上揉了两下,“我休息的差不多了。”
“真不像你啊。”荒生抢在所有人之前说,语气仍然保持平稳,“你确定九重可能第三局结束了也回不来。”
“动摇军心”
“哈哈,我哪敢。”
刚刚凝重的气氛缓缓消失,及川彻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赛场。
“我还是不想认输。”
“那就抗争到最后一刻吧。”
织锦越匆匆和井上记者道别,重新戴上了墨镜,健步如飞的冲出门外。他思量着刚刚井上告诉他的事,又忍不住忧虑九重受的伤。医务室设立在一条长廊深处,他跑到那里的时候九重鹰刚刚落座,默然的任由医生一边絮叨一边检查。
“之前这里受过刀伤恢复的倒还不错。”医生说,“唔应该是重物撞击和摩擦正好接触到重新长好的伤口上,再加上你原本就在用力抵抗这股力量,所以撕裂了原本的伤口。还有手指也被砸肿了严重倒是不太严重,没有伤到骨头,在长好之后也不会影响到日常活动你是今天比赛的选手”
“”
九重一言不发,盯着医生给他清理伤口的动作,身体时不时的颤抖几下。医生原本是想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之前他的病人很多都因为类似的皮肉之苦而惨烈大叫,弄得他的医务室好像是恶魔栖息的魔窟,但九重鹰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是的。”送他过来的沟口老师只好代替他回答,胆战心惊,喷药的时候比病人本人还感同身受的倒抽冷气,“大概多久能恢复”
“血已经止住了,但是我不建议他继续上场。”医生顺便把九重伤口旁边的几个月牙形掐痕一同缠上了纱布,“你
们的比赛强度应该很高吧现在他的情况如果上场只会加重伤势,如果二次撕裂的话,就不光是疼这么简单了。还有,男孩,放松一点,别把牙再咬掉了。”顿了顿,扬声,“外面的那位也受伤了进来吧。”
织锦越摸着鼻子走了进来,“抱歉我有点担心这孩子的情况,所以就过来了。”
“认识”医生扬眉。
“认识。”坐在椅子上的九重鹰这才闷闷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沟口老师,让你担心了可以让我静一静吗”
沟口看着九重鹰坚持的表情忍不住叹息,“好。”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有压力,九重,不是你的错,身体是最重要的。”
他并不意外九重鹰的安静,扭头抱歉的看向织锦越,“可以拜托您陪着他吗”
织锦越一口应下,“好。”
待在医务室的时间仿佛静止,在隔帘拉上后这份安静更是令人恐慌。
“疼吗”
“不疼。”
帘子外传来一声不满的轻哼,医生对病人的回答嗤之以鼻。
九重鹰盯着厚实的隔帘看了半晌,才转移话题般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听说今天就是那个ih预选赛的决赛,所以过来看看。”中年人顺着他的话说,“我还是挺好奇你打排球是什么样子的。还有那个赌约”
“输了比赛就帮你一件事吗。”
“嗯,不过我可没想用这种方式让你回来打网球。”织锦越笑了笑,“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没错。”
“”
“虽然可能是门外汉的感觉,但你打排球很厉害啊。”他说,“而且很开心。”
九重鹰垂下了眼,承认,“嗯。”
这已经是个确切的真命题,容不得抵赖,九重鹰却发现随之而来的则是声势浩大的不甘心啊,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我不想下场,我想继续打下去,我想赢。
但他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了一样无法发声,所有滚烫的热意淹没在简单的音节上。心脏被简单的对话捏紧,鼻子发酸,许久未曾光临的怆然终于敲响了房门。他早就过了只要摔倒就会流眼泪的年纪,但此刻却仍然被痛苦绑架,嘴唇抖动,在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呜咽。
“我不想下场。”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能拦下他的,我们能赢的。我已经抓住那个瞬间了,我的队友也未曾放弃。”
“为什么啊”
他低头看向被包扎完毕的手掌,空气中弥漫的苦涩的药味,这一刻他疯狂的想要破坏掉面前的一切,潮水般的沮丧却最终拥抱了他,世界仿佛单单遗忘了他一人。九重鹰在织锦越了然的眼神中竭尽全力的握紧了右手,好像这样就能将愤怒和悲伤全数从疼痛中扯离。
为什么,我获得了那么多次胜利,但偏偏这次格外的不甘心
他颓废的松开了手,医生不久前默不作声的把柔软的纱布固定在手心,保护了伤口不再经受二次伤害,却不能阻止咸涩的液体一颗一颗的滑落。
九重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掉眼泪这事他从小时候贪玩爬树结果怎么也下不来,最后还是岩泉一在下面喊自己能接住他后就没再发生过,此后数年他都以冷静而果决的面貌面对这个世界。眼泪是最为无用的东西,所以那双灰眼睛永远和钢铁似的无坚不摧。可此时泪水代替了语言,他在失去站在场上的机会后才发觉自己如此的抗拒,才发觉自己竟然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它。
“孩子。”织锦越缓声说,看着面前的少年把脑袋埋在双手间,脊背和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颤抖着,随后将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
柔软的发丝间。
“记住你现在的痛苦如果你要继续往前走,这样的事也许还会发生无数遍。”
他的目光很宽和,似乎透过呜咽的少年看到了曾经自己见过的无数个和他怀有相似痛苦的运动员。
“这就是竞技体育,无分对错,只问强弱。”
“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成王败寇。天赋、努力、机遇,都抵不过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人就此一蹶不振告别赛场,余生再也没办法回来。”
“但很多人仍然在这条苦路上挣扎。”
“记住你的失败、记住你的痛苦、记住你的不甘、记住你的弱小。”他轻轻拍了拍九重的脑袋,“这是只能自己铭记的东西你要放弃吗还是继续抗争下去”
少年抬起了头,死死咬着牙,露出发红的眼眶。
织锦越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他又揉了两下,叹息道“唉,看来真的没办法骗你去打网球了。”
六月四日,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会,宫城县代表选手权决赛。
青叶城西鏖战四局,与白鸟泽的大比分为1:3,小比分分别为2523、3032、2624、2927
最终无缘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