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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程尽春话刚说完,李怀叙便觉得,自己遭到了死亡般的凝视。

    公孙遥一言不发,在上首坐着,看着他们的目光冷静又沉着。

    未置一词,却叫李怀叙觉得,自己今日若是敢答应他这浑话,便就死定了。

    喝到烂醉的程尽春此刻还倒在厅中地上,全然不知道环境的险恶,抱着李怀叙的胳膊左摇右晃,问“表弟,你怎么不说话嗯表弟李怀叙”

    李怀叙捂住他的嘴“你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来,我先扶你去休息”

    “我没醉我这个月是真的缺钱了”程尽春一把扒开他的手,死活要赖在这地上。

    “你也知道,我爹那个人,指望他在闽州搜刮点油水送过来,那是万不可能的,你表兄我如今是真的苦啊苦啊”

    李怀叙眼皮狂跳,直想堵住他的嘴,见拖他不动,便只能喊为期进来帮忙。

    身高九尺的大汉为期,一进门便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扛到了自己的肩上,转身直往后院奔,全程一声不吭。

    显然这情况,他早已经不是头一回见了。

    公孙遥暗地里咋舌,眼明手快,喊住浑水摸鱼也想要往后院跑的李怀叙。

    “适才表兄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她问。

    “那都是喝醉了问的,岂能当真”李怀叙假作若无其事道。

    公孙遥不乐意“喝醉了的话怎么不能当真”

    “那娘子昨日喝醉了,还说很是喜欢”

    “李风华”

    贸然又被他点醒了昨日的羞耻之事,公孙遥急急忙忙要他住嘴。

    她站起身来,觉得被他这么一搅和,自己的气势霎时便矮了半截,脑袋也如同生了锈的铁皮似的,突然就不那么灵光了。

    她卡壳半晌,终于烦闷道“你还是赶紧去照看你那好表兄吧,最好夜里也陪在他身边,别来烦我。”

    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

    两人自成亲后便一直睡在一起,李怀叙夜里虽不会强迫她做什么,但总爱动手动脚,譬如昨夜,她明明记得两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地睡着的,今早醒来却居然是抱在一起的,叫她很是不自在。

    而且济宁寺那一吻,她觉得两人之间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被打破,她若是再不拦着李怀叙,他恐怕就要继续肆意越界,胡作非为了。

    然而李怀叙对这种话,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是夜,他从程尽春住的厢房里出来,又悄无声息地翻身上榻,隔着薄薄的锦被抱住了公孙遥细软的腰肢。

    “我家娘子真香。”他嗅了嗅她后颈的香气,低低笑道。

    “别碰我。”公孙遥闷在被里,抬肘推了推他。

    “真的生气了”李怀叙稍微抬身子,将锦被稍稍往下拉,想要去看看背对着自己的公孙遥的神情。

    屋内他进来的时候,灯就已经全被熄灭了,此刻他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唯一一点月色,稍微看清公孙遥的样子。

    背对着他的美人,连生气的时候也是可爱的,微微嘟起的唇瓣、嫩到像茉莉花一样盛开的脸颊,他只消看一眼,便忍不住哪里都想亲两下。

    “好了,我知道,表兄的事是我不对,我往后一定告诫他要多加约束自己,不能日日贪杯,跟谁出去都好面子充大头。”他又同那日一样,开始说些义正言辞又分外诚恳的话。

    但公孙遥这回不买帐了。

    “你自己就是个好面子充大头的,有何资格教训别人”她默默道。

    “”

    李怀叙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那我日后都不充了”他犹犹豫豫,道,“我向娘子保证,日后我一定不再花钱似流水,什么账都混买。”

    公孙遥没有搭理他。

    他于是又着了一点急“我真的,说到做到,以后有娘子管着府上的钱库,我一定不会再胡乱花钱。”

    公孙遥眨了眨眼睛,心下似乎终于稍微有了点动容,神情却还是表现的十分冷漠。

    “好了,迢迢,我真的知道错了。”李怀叙只得继续低三下四,嘴里不知怎的,突然就冒出了这个称谓。

    公孙遥浑身一僵,立马翻过身来看他。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李怀叙不明所以“回门那日,你母亲不是这般叫你的吗迢迢”

    赵氏

    是了,公孙遥想起来,回门那日,赵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喊过一遍“迢迢”。

    但那是在故意给她下马威。

    李怀叙还什么都不知道,笑呵呵地问道“这当是娘子的小名吧娘子名叫遥遥,小名唤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诗情画意,可见一斑。”

    “这不是我的小名。”

    公孙遥冷硬地打断他。

    “我不叫迢迢,从今往后,你也不许再这般唤我。”

    李怀叙欲言又止,明明是想哄她开心的事,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

    “那就是我听错了。”他状若无事地更加弯起了眉眼,抚着公孙遥道,“母妃爱叫娘子遥遥,那我日后也叫娘子遥遥好了,遥遥今日且再原谅我一回,明日,明日我与他们一道上那齐家酒楼,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任何花钱大手大脚的行为”

    “你明日当真要上齐家酒楼”

    屋内一时又静悄悄。

    李怀叙的眼珠子疯狂转动,道“母妃婚前大半个月就开始约束我,叫我成亲前都不许再去同他们喝酒,如今咱们亲也成了有好几日了,仔细算下来,我该有二十余日不曾出去同他们玩乐”

    “手痒了”

    “王妃何出此言”李怀叙赶紧道,“吃酒是吃酒,赌钱是赌钱,这可不是一回事”

    “那你从来不赌钱”

    “偶尔小赌怡情。”

    “你”

    公孙遥恨不能当即抱起枕头将他打下床去。

    可是抬头看见李怀叙那张英俊的笑脸,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气又消了不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她想。

    何况李怀叙长的是真的不赖,不仅不普通,还是万里挑一的那等好看,她想下手,却也不忍心破坏了一张这样完美的女娲娘娘的杰作。

    她顿了顿,目光短暂停留在他唇边那个浅浅的梨涡上。

    他怎么能生来这般爱笑,她想,衬得她整日都不是很开心似的。

    她半晌没说话,瞧着那点终于渐渐移到李怀叙脸上的月光,道“罢了,明日你便同他们去吃酒吧。”

    “当真”李怀叙当即两眼放光。

    “当真。”

    “娘子英明我明日一定给你带那酒楼最好吃的油炸酥肉回来”

    “不必。”公孙遥闲闲道,“明日,你带我一道去那酒楼。”

    “昂”

    程尽春宿醉后在自家表弟府上醒来这种事,早已是家常便饭。

    这日清晨,他摸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路熟练地晃到了往常用饭的小花厅。

    “表弟啊”

    宿醉过后头还有点疼,他捂着脑袋,想不起自己昨日到他府上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正想一屁股坐到桌边喝口热粥,哪想,一抬头却见到一个模样清丽、五官长相都极为标致的姑娘。

    他惊到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好像在此时此刻才彻底回想起来,自己的表弟,已经是一个正经娶了媳妇儿的有妇之夫

    他赶紧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整理好衣冠,这才满面堆笑地与公孙遥见礼

    “这便是瑞王妃娘娘吧在下程尽春,拜见王妃”

    “表兄不必客气”公孙遥娇俏的脸上笑意盈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亲切的和蔼与温柔。

    “表兄今早醒来,可有喝过醒酒汤了脑袋还疼吗”她关切道。

    程尽春闻言,心下直接一咯噔。

    她这是也知道他昨日醉在这里的事了

    那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一时不是很确定。

    而李怀叙就坐在公孙遥边上,他想趁机给自家表弟使个眼色,问问他他家这位王妃,究竟是个什么脾性,却见他表弟居然全程只顾埋头吃饭,连看都不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心里突然有些慌乱没底,只能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多谢王妃关心,我早上喝过醒酒汤了,脑袋也完全不疼了。”

    “那便好。”公孙遥霎时笑得更加灿烂了,指了指满桌的菜色,告诉他“表兄别拘谨,快些坐吧,今早叫厨房做了些淮扬菜的早膳,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吃的惯,吃的惯。”

    程尽春僵笑着,总算能坐下。

    只是他的脊背,无论如何却都不敢弯。

    他坐在李怀叙对面,轻皱着眉头,还想再尝试与李怀叙进行一番眼神交流。

    可坐在对面之人就跟块木头似的,根本连头也不知道抬一下,只顾闷头吃饭。

    他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很妙。

    果然,他粥刚喝了一口,他的表弟媳妇公孙氏就开始盘问“表兄昨日醉酒,那不知今日是否还记得,要王爷同你们去齐家酒楼吃酒之事”

    “昂”程尽春迟疑,“有这事吗”

    “表兄不记得了”

    “好像记得。”

    齐家酒楼之事,是他喝醉前人家就同他说好的,说是务必要把李怀叙请去。

    公孙遥点点头“既然是有这回事,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要求表兄同意。”

    程尽春忙放下汤匙“王妃这是折煞我了,我乃一介草民,有何求不求的,只管吩咐便是。”

    公孙遥遂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今日在家,正巧也没什么事情做,那齐家酒楼我知道,他们家的炸酥肉和炸蘑菇,可是一绝,既然表兄和王爷今日都要去赴宴,那带上我可好”

    “昂”

    程尽春总算知道自家表弟为何迟迟不愿意看向自己了,合着他早知道了他家娘子想跟去呗

    可是一堆大男人的宴,她跟去,大家还怎么玩得开

    程尽春终于与李怀叙低下了一样的头颅,眼观鼻鼻观心,直想当做没听过这话。

    可这到底是不能的。

    片刻之后,他又抬头,端起阳光明媚的笑“王妃说哪里的话,您想去齐家酒楼,直接去就成了,何必要经过我的同意呢就是吧,我们今日这个宴,席间都是一群男人”

    “没事,我不嫌弃。”

    “”

    程尽春僵笑半晌,终于再说不出话来。

    “那王妃不嫌弃,我等自然扫榻相迎。”

    他最后抽搐着嘴角说完,眼神略带幽怨地瞟了眼李怀叙。

    骗子,都是骗子,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全是骗子

    成亲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被公孙家的女儿看管,那他如今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程尽春觉得光是颅内咆哮已经解决不了自己如今的震怒,他想直接揪着李怀叙的领子出去质问,但转瞬,他又想起来另一件可怕的事。

    他所有的怒火在刹那间湮灭,神色莫名地看了眼李怀叙。

    终于,在用完早饭后,他找到机会与他单独相处。

    “你娶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儿回来,不会日后家里的财产也全听她的话吧”他压低声音问道。

    “何须日后,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账簿都给她了。”李怀叙老实道。

    “你”程尽春面目狰狞,忽而,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你要表兄日后怎么活啊”

    李怀叙安抚他“这不是还有舅父给的钱吗能活,能活”

    程尽春戳他脊梁骨“我拼死给你管个这么大的地下钱庄,你每月给我那么点钱,本就不公平,如今居然还要收回去,你良心过得去吗”

    “这不是我娶妻了,不把账簿给我家娘子管,总说不过去吧”

    “你不是娶妻前还说,他公孙云平的女儿若是能管到你半分,你李怀叙三个字就倒过来写吗”

    “那都是场面话。”李怀叙抚摸着下巴,形容极为淡定。

    程尽春却从他喜上眉梢的眼角间读出点不一样的意味。

    “你说实话,你该不会是看上这公孙云平的女儿了吧”

    李怀叙挑眉“有何不可”

    程尽春登时色变“你昨天不是还叫为期给我报信,说公孙云平用他老丈人的身份想要监视你”

    “那关他女儿什么事”

    “他的女儿”

    程尽春一瞬噎住气息。

    “你倒不怕他的女儿,倒头来也是替哪个皇子办事的。”

    “我查过,不是。”李怀叙胸有成竹地靠在墙上。

    “她就是平日里爱多想,老是操些没有用的心。所以,我才想多带她出去走走,叫她不要再整日用没有发生的事情把自己困住,那多憋屈啊。”

    “嫁给你,倒是不憋屈。”程尽春阴阳怪气。

    末了,突然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故意要带她去酒楼的”

    “何止酒楼。”李怀叙勾唇。

    “日后还有茶坊诗会,打马斗球,我都想带着她,叫她好好玩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