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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
    雾月崖,寒潭。

    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被掀飞在岸边,右肩贯穿了两道黑黢黢的血窟窿。

    苍白的小脸上唇瓣被咬破,不住轻颤的睫羽下,一双杏子眼溺上重重水雾。

    太疼了。

    她只有紧咬牙关才能忍得住不立时哭出来。

    真没想到,就在最后关头,那妖蛇竟然忽然醒转过来。

    哪怕石草粉暂时封住了妖蛇的一部分妖力,“沈瑜”也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她被狠狠咬了一口,毒牙穿透了她瘦小的身体,留一下一个横贯前后的孔洞。

    只差一点,那毒牙便刺穿她的心脏。

    “沈瑜”拼尽全力逃脱了被直接吞吃入腹的命运,但在巨蛇眼中,这不过是它果腹前的小小乐趣。

    体内的蛇毒快速蔓延,少女鬓发滴着水,湿漉漉贴住脸颊,一动不动的趴在地面上。

    努力睁大的眼睛慢慢暗淡散乱。

    今天

    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月漱胭罗”攥在几近昏厥的少女手中,巨蛇竖瞳如血,蜿蜒着身躯爬向今夜的猎物。

    就在它正要俯身吞下猎物的前一刻,蛇头自上而下被一把长剑贯穿,狂怒的嘶吼声停在少女半丈远的地方。

    月白衣袍的貌美青年平静收起沾满血的“引魂剑”,垂首看着不远处狼狈不堪的少女。

    走过去,轻捏起她的下颌。

    柔软细腻的少女肌肤在他指间显示出不同寻常的滚烫潮红。

    谪仙似的青年目光扫过那张昏沉娇媚的脸,剑眉微蹙。

    片刻后,一声嗤笑从薄唇中吐出,紧接着便是一句“不自量力。”

    或许是不舍得就此失去一个好用炉鼎。

    他终究还是俯下身去,神情淡而漠之的抱起了浑身是伤的少女。

    长长的水碧色裙裾掠过地面。

    那朵被少女紧紧攥在掌心的“月漱胭罗”,颤巍巍掉在满是血污的积洼中。

    倒映着头顶月亮,又被清冷如谪仙的青年漫不经心踩过。

    四野寂静。

    等到眼前的身影消失了。

    沈瑜才矮下身,从积洼中拾起来被血水浸泡过后狼狈得不成样子的“月漱胭罗”。

    垂眸静静看了两秒,然后不再留恋的将花瓣一点点揉烂。

    花梗上的刺深深扎入她的掌心。

    很疼,但她竟然诡异的觉出几分快意。

    再疼一点才好,记着这疼,以后便不会再犯蠢了。

    “是不是啊,沈瑜”

    她舔了舔被冷风吹到干涩的唇瓣,努力的扯出一点笑来,仰头望向幻境中的天幕。

    黑黢黢的,实在没什么可看。

    可她莫名就看了很久,久到脖颈开始发酸,久到控制不住的想要眨眼。

    等到几滴硕大的泪珠滑落到唇边,沈瑜再也忍不住哽咽,将苍白小脸埋进还滴着血的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梦里是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

    倏然。

    眼睑一跳,睫羽颤动了两下。

    沈瑜睁开眼。

    她神色怔怔的,眼角还泛着潮湿的泪意。下一秒就对上了青年苍白的俊颜。

    谢翕眉眼的神色淡柔,聚睛看着她,询问道“阿瑜可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嗯”,梦见了你。

    沈瑜当然不可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于是敷衍的支吾了句。

    她躲闪开他的视线,掀起帘子一角望向外面,装作不经意地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谢翕闻言,深深地看了沈瑜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摸索着向前,探入掌心,同她十指交握,轻声喟叹道“无渺洲。”

    无渺洲虽说是个洲,但细究起来却更像一个镇。

    位置在九幽山之北,数百年前有一大批修士来到这里游历,发现此地的灵气竟极为丰沛,磅礴的灵力更是孕育出不少奇珍异宝以及名贵的仙药,遂纷纷在此扎根。

    其中部分修士借着先来的优势,占地立宗,不断壮大。

    时至今日,名头最盛的当属长生门陆家。

    而最重要的是。

    长生门宗主陆云归的嫡女,就是那个被谢翕埋藏在心底多年不可言说的白月光。

    陆霜意。

    想到这儿,沈瑜很难不回忆起另外一个人来∶那个在预知梦里总追随于陆霜意左右,占有欲惊人的少年∶越听栦。

    毕竟这两个人在旁人眼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存在。

    二人的这段渊源大概要追溯到陆霜意十岁那年∶她跟随师伯出外历练,恰好碰到孤山上差点被虎妖咬死的越听栦,心下不忍便将其带回陆家,此后同吃同住悉心教养,二人渐渐以姐弟相称。

    后来越听栦跟着陆霜意一起拜入长生门下,埋头修习苦练术法,渐渐成为长生门里最惊才绝艳的小师弟。

    沈瑜拄着下巴,玉白的小脸上投下两簇睫羽的暗影,她随手拨弄了两下灯壁中的火蛾。

    心情复杂。

    可惜越听栦,其实是个重度姐控。

    还是那种有背于世俗伦常的“特殊”姐控。

    他痴慕陆霜意。

    甚至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自己的姐姐。

    那份觊觎见不得光,积年累月的得不到宣泄,以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说白了,越听栦平等的仇视每一个靠近陆霜意,可能抢夺分走她注意力的人。

    而这其中的翘楚,当属她那清冷端方、和陆霜意有过一段缠绵旧情的夫君谢翕。

    沈瑜轻抿住唇∶她并不打算得罪越听栦。

    毕竟后头逐渐黑化的越听栦像一条疯狗,连谢翕都敢咬,得罪了他简直是自讨苦吃。

    而且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虽说她和越听栦对待谢翕不是同一种敌意,但未必不可以借力打力,将其化为己用。

    毕竟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对付谢翕还是太过弱小。

    窗棂被风吹得“吱呀”几声,几瓣扶桑花随着夜风飘进来,落入她面前凉透的茶碗里。

    沈瑜回过神来,起身欲走上前去将窗户关好。

    探身时她无意间向下一瞥,发现就在他们的青鸟车驾旁边,不知何时竟停了一头排场极阔的三足金乌车驾。

    啧。

    不知道是哪个大手笔的修士,竟养得起三足金乌这样烧钱的鸟。

    够养十头青翅膀了。

    沈瑜不无艳羡的收回视线,随后将窗棂紧闭。

    火蛾在灯壁里晕头转向扑朔了几下,烛色愈明。

    不远处的垂拢帐幔下,沐浴后的谢翕长发微湿倚在榻首,修长如玉的指间正握着一本翻开的古籍。

    沈瑜步过去偏头看了一眼,然后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她认出了籍册上画的东西“清宵十二莲”。

    就是预知梦里被谢翕夺得,最终修复了那半颗破碎妖丹的神物。

    此物相当难得,是上古遗迹,世间只此一株,虽有扭转乾坤之神,但保存条件也极为苛刻。

    那就是摘下之后需叫人立即服下,否则不消顷刻就会化作一捧齑粉。

    沈瑜也只是在梦境里曾经对它惊鸿一瞥,她故作不知,有些惊奇问,“这是什么”

    青年抿住唇抬眼,清冷的眉目柔静,“是清宵十二莲。”

    他的眼神落在沈瑜脸上,看似平静,却是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阿瑜,或许有了此物便可助我治愈沉疴。”

    沈瑜被他望得冷汗涔涔,面上却不显。

    他怎么这样看着她

    难不成是起疑了

    沈瑜在脑海中快速的过了一遍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自觉除了有些冷淡之外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于是做出个怔愣模样,“所以传言中藏于无渺洲,可起死回生的神物,就是它么”

    说着后知后觉的颤栗起来,呆怔的杏子眼一点一点亮起华彩,“太好了谢翕,真的是太好了我就说,我就说到了无渺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怎么毁了这个宝物。

    青年似乎被她的开心感染,也跟着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嗯,等拿到了清宵十二莲,治愈了旧疾,我就可以和阿瑜好好的在一起了,阿瑜以后想去哪里游历,我都陪着你。”

    倒也不必。

    沈瑜压下心中隐约泛起的讽刺厌恶,握住青年苍白修长的手,贴在自己颊边。

    她的眼角还在因为刚刚的激动泛着绯红。

    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像两丸乌润透亮的水银。

    少女仰着一张清艳无双的小脸,望着他露出甜笑,“嗯,我相信你。”

    她其实是很清丽惑人的长相,眉眼的每一寸都生得极好,只是心性简单且年岁又小,便带了几分纯然的稚气。

    否则还不知要长成怎样的祸水。

    烛火的光亮落在少女眼底如同细细碎碎的繁星,她望着谢翕像是在望着什么举世无双的宝藏。

    静默滋生了某种暧昧的气息。

    眼看着青年的眉眼越靠越近,两人下一秒就要呼吸交融。

    沈瑜只能装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一双秀眉拧起,目光不安地投向青年。

    “所以无渺洲那么大,我们要从哪里找起呢”

    谢翕抿着唇,眸光漆深静柔,“不在无渺洲,我们去九幽山。”

    听得谢翕从头到尾细细跟她说了一遍,沈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所以无渺洲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藏宝地其实是在九幽山而且不光如此,陆家这些年也一直在找“清宵十二莲”,甚至为了寻得此物,长生门已经有诸多弟子折了进去。”

    “是。”

    “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谢翕失笑,安抚道,“倒也没有这么急迫,我们且在此地安心修整几日。”

    诶

    沈瑜眨了眨盈润的杏眼,不解的看着他。

    “此处甚是热闹,夜里的集市还有梨酥、甜水鹅、炸果子、糯米糕”

    有意停顿了一下,清冷凤目扫在一点点睁圆了杏眼的貌美少女脸上,笑意隐约。

    沈瑜可耻的吞了吞口水,当下很没有志气的表示,“我觉得可以多修整几日。”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但既然谢翕都不着急,那她又有什么好急的

    总归不是她拖着半颗碎裂的妖丹。

    眼看着外面天色已深,沈瑜随手捏了个昏睡诀罩在灯壁中扑朔的火蛾身上。

    前一秒室内还极盛的烛色瞬间就熄得只剩下蛾翅上翕动的莹粉数点,还在不肯屈服的发出微微的光亮。

    她倾身拿走谢翕手中的古籍,放下收拢的流云锦帐幔,就要扶着他合衣躺下。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碰到谢翕肩膀,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力气不大,并没有捏疼她,但能感觉到手心的热度滚烫。

    昏昧的烛色下谢翕乌发披散眼神幽微,不发一语的将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