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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微醺
    之后几天,顾景懿回了菩提寺静养,宁元昭信守承诺,尽力帮她照顾着玄霓。

    为了让这蛇还回去的时候仍然鳞片熠熠,油光水滑,他还让银竹特意找了关于养宠的书来看。

    无奈银竹意会错了他的意思,找来的书里净是写些动物大妖与人类的惊世恋情。

    他熬了两个大夜去看,知识没学下,心灵反而滋养不少。

    不会养蛇并不影响玄霓同他的亲近。

    说起来玄霓也真是条奇怪的小蛇。公主说它嚣张,它却十分怕人一样,每日都安安分分盘在他袖间。他一人在时,蛇才会安心地探出头蹭蹭他,或者看看外界。

    他谨遵着公主的告诫,没告知任何人他正在饲养一条蛇。

    他给蛇准备的东西,蛇是一概不吃,无论是剥了皮的死耗子还是正新鲜的鸡牛鱼。

    他担心玄霓饿着,但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因为在带回玄霓的第二日,它便又在他手臂上咬了两个血洞,不住舔舐。之后更是躁狂不安,缠着他的手臂扭动抖尾,把他勒出了道道红痕。

    宁元昭只有轻轻抚摸时它才能稍稍冷静,冷静下来就想着乱爬,脖颈,腰腹,或什么其他更隐秘的地方。

    宁元昭自然不会允许,让蛇缠缠手臂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整整一天一夜后,这种躁狂才渐渐消散。玄霓安静不少,讨好舔舔他的伤痕后,又舒服地盘起来呼呼大睡。

    如此近距离地相处几日,宁元昭再怕蛇,都被迫治好了大半。

    他想,养着这样一条喜欢发疯的小蛇,公主还真是不容易。

    八月十四日。

    如宁元昭料想的那样,宁云霄在清晨抵达了京城。他先是进宫,面圣述职,又和皇帝说了话,才终于有时间回到他的家宣正侯府。

    宁元昭自然不能带着蛇去见他爹。

    他提前给玄霓做了个坚固平滑的竹铁小笼,并在小笼上盖了件他的旧衣裳。大概是有他的味道罩着,玄霓这次很是听话,不仅没有去咬笼子,还十分安心地卧着睡觉。

    它安心,宁元昭也就安心。

    宁老夫人是有些紧张,太久不见儿子了。

    她起了个大早,还不忘把宁元昭也从被窝里挖出来,让银竹给他寻衣束发,务必弄得鲜亮照人。

    自家孙儿从去过菩提寺后净是一些清淡打扮,不复往日的活泼,这让儿子回来看,指不定以为他们祖孙受了什么委屈。

    这可不行

    于是,宁元昭久违地穿了一身红袍。鲜亮难驭的颜色,不仅没有将他本人压下去,反而更衬得他眼神明澈,皮肤剔透,美如冠玉。

    府门前开始嘈杂起来。

    宁元昭搀着祖母站起身,遥遥看见他爹大步走来。

    他爹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几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风流恣意,骄狂不减。

    唯独眼神中更多了几分锐利和沧桑。

    这是宁元昭关于他爹最后的刻痕。

    前世,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

    宁元昭开心地喊了句“老爹我们在这”

    宁云霄走近二人,先是抱了抱母亲,她的白发愈发稀疏,连身子都好像小了很多似的,好在精神头很足,眼神中丝毫没有颓态。

    “母亲,儿子回来了。”他说。

    宁老夫人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喃喃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宁元昭用帕子给祖母擦眼泪,他爹猝不及防揉了揉他的脑袋,还很是用力,“小元宝,爹爹不在的时候没有给家里惹事吧。”

    “老爹我哪是那么顽劣的人。”宁元昭理理被揉乱的头发,冲他爹扮了个鬼脸。

    宁老夫人看见他那搞怪样子,顿时笑了出来,宁云霄的眸子里也盛满了笑意。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宣正侯府一下子热热闹闹起来。

    晚膳时,宁老夫人几年积攒下来的担忧思念迟来地爆发了出来,拉着宁云霄不住说话,宁云霄很是耐心,一句一问皆有回应。

    宁元昭喝着汤在旁边听,听着听着,母子两的话语中心不知怎么转到了他头上。

    宁云霄“小元宝今年都十七了,有没有思慕过哪位姑娘”

    宁老夫人比宁元昭回答得快“有了,就是没告诉大伙儿。”

    “祖母,您不要胡说。”宁元昭瞪大眼睛。

    宁老夫人“哦那你前几日在小厨房里鼓捣红枣汤做什么别跟祖母说是你自己喝,你又不爱喝甜。”

    宁元昭没想到老太太如此敏锐,下意识看向了他爹。

    宁云霄捏捏儿子的脸蛋“少年思春,实属常事,小元宝不必害羞。”

    母子两个调侃一番,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人来了兴致,想起什么一样,又问道“我听闻圣上想给五公主择婿。霄儿,你进了趟宫,有没有听说这回事”

    宁云霄“是,顺带也替宸月挑一挑。”

    老夫人“宸月公主我记得她已择过两回夫婿了,如今还要再选,圣上也当真宠爱。近些年北境不安,一些与藩王们交好的世家也蠢蠢欲动,依我看,陛下这是找机会,准备着再给宸月选个庶子玩玩。”

    宁云霄不以为意“应当是。”

    宁元昭喝汤的速度慢了些。

    殿下又要选驸马了吗

    为什么非是庶子陛下不是很宠爱她吗为何不让她自己选,她喜欢哪位将哪位指给她就是了。

    他问“为什么陛下会选庶子给宸月公主”

    宁老夫人也不避讳“宸月命中带煞,名声不好,除非哪位世家嫡子主动求娶,否则陛下为了大臣颜面,是不会亲自指一位嫡子来的,五公主倒还有几分可能。”

    宁元昭仍然疑惑,他面上不显,心中却略过一丝蹊跷。

    宁云霄注视着他,悠悠地说“宸月克夫,那些世家老头最是狡猾,就算陛下肯指,那些人也未必愿意儿孙去送死。”

    一道惊雷猛然在宁元昭心中炸开。

    怎么在他们话里,殿下的驸马,是必死无疑的一样所以选个无关紧要的庶子,死了便死了还可以警告有不臣之心的家族。

    兵不血刃,以儆效尤。

    宁元昭的汤匙不自觉被松开,落到了碗里。

    “小元宝。”宁云霄忽然开口,“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宸月”

    宁元昭不知道他爹为什么会问这个,他无名紧张起来,说“没有,怎么啦老爹”

    “没什么。”宁云霄说,“她生得太美,我怕你看了会把持不住,你从小便喜欢好颜色的东西。”

    “老爹”宁元昭心虚,“儿子也不是那般没定力的人”

    “皇族关系复杂,爹爹不想你娶皇室女子。”宁云霄说得直白。

    宁元昭小声回答“元宝不会的。”

    他爹想多了。

    他一直尊敬着公主,只想尽全力报答公主的恩情。

    他没有觊觎公主之心

    没有的。

    嗯。

    菩提寺,宝心殿。

    殿内熏香袅袅,顾景懿坐在香侧,手上正把玩着一块木刻。

    如果宁元昭在此,一定会认出这木刻正是他上次去公主府看到的那块。

    当时它尚且仅有个轮廓,现下已然雕好八分。

    样子很清楚了。

    不是小兔,而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崽。

    “殿下。”三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来,呈给顾景懿,“这是暗探那边查到的所有东西。”

    “说说。”顾景懿语气很淡。

    “小侯爷曾与七皇子很是交好,但前些日子小侯爷生病,去菩提寺静修之后,就不大愿意与七皇子来往了。”

    “顾琰”顾景懿把玩的动作停了下,“有查到原因吗”

    “尚未。”

    “继续。”

    “至于小侯爷生母那边,探子们查到的都是些明面的东西。她似乎是江南的一位妓子,名为小音。宣正侯当年去南境剿匪,意外与其结缘,有了小侯爷。小音在生产之际难产而亡,宣正侯痴情,将小侯爷带回京后,再没娶妻。”

    “再查。”

    “是。”

    顾景懿接过那纸细看一遍,随手投入火炉,湮灭成灰。

    他亲昵地捏捏小狗尾巴,拿起刻刀,再度雕琢起来。

    雕刻彻底成形之时,他轻轻唤了两个字

    阿昭。

    八月十五。

    熙成帝举办中秋夜宴,宴请群臣,褒奖将士,论功行赏。

    宁元昭跟着宁云霄一道入了宫,不过并不坐在一处。

    “元宝,进宫后坐在原处好好吃菜喝酒,不可贪杯,更不要乱跑。”宁云霄进宫门前叮嘱道。

    “好,元宝知道。”宁元昭满口应下。

    宁云霄的坐席离皇帝近,他则坐在后方,身边都是些和他相同的世家子弟。

    皇子公主们坐在对侧。

    大燕皇室子嗣不丰,到了熙成帝这一代稍有好转,不过到底也不太多。除去夭折和死亡的,剩下的还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

    此刻,七皇子顾琰正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遥遥地看着宁元昭。

    宁元昭低下头喝酒,精准错过他的眼神。

    说实在的,顾琰生得很好,从眼到唇,无一处不精致,还带有一丝婉约的清冷,大概是随了他的母妃。

    不过这一切都是宁元昭的猜测,因为他并没有见过那位美丽的妃子。

    据说她在顾琰五岁时生了恶疾,皇帝厌弃,将她贬入冷宫。

    连带着本身十分受宠的顾琰。

    本是天之骄子,一夕骤变,连太监都可以随意欺辱。

    宁元昭是在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顾琰。

    当时,他去宫中看望自己的皇后姑姑,得了姑姑小厨房新做的小糖糕。他端着小糖糕想去找好友一只美丽的狸花猫姑娘,与它共食。

    结果狸花姑娘远远看了他一眼后,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他跟着狸花猫跑了许久,猫才终于在冷宫旁的废花园停下了。它的身子很小,钻入草丛里很快就看不见。

    他拨开草丛,在花园角落找到了它。

    那时顾琰正拿着两片薄肉干投喂它。

    怪不得不吃他的糖糕,原来是想吃肉了,小宁元昭想着,看向了拿肉干的小孩。

    彼时正值深秋,顾琰却穿得很单薄。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顾琰竟要比他瘦一圈,仿佛连骨头都能看见似的,估计还没狸花姑娘结实。

    名为怜惜的情绪占满宁元昭小小的心,他走过去,蹲在了顾琰面前。

    他发现这个温柔的小孩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即便灰扑扑的也完全掩盖不住。

    他很惊讶,有种锦上添花的喜悦感。

    他确实是喜欢漂亮东西的,他想。

    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顾琰怯生生地回答他“我叫顾琰,七皇子顾琰,你是我的哪位哥哥吗”

    宁元昭摸摸狸花姑娘的头,丝毫没在意顾琰脏兮兮的小手正在上面。

    “我不是皇子。”他说,“我叫宁元昭,我这里有小糖糕,要和我一起吃吗”

    顾琰摆手说不要,神情很是乖巧。

    宁元昭直接把小糖糕喂到了他嘴里。

    顾琰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谢谢元昭哥哥。”

    自此而起,一生孽缘。

    宁元昭又闷掉一杯酒,全然忘却了宁云霄对他的叮嘱。

    他以前很喜欢在人群之中与顾琰对视,仿佛什么隐秘又独特的仪式,彰显着他们之间的要好与默契。

    现在不了,他不想,也不能去看顾琰。

    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割断他的喉咙。

    不会成功的这里有太多敏锐他百倍的老将他用醇酒压制着难捺的杀意,可有些东西不是躲避就能避免的,就比如顾琰的眼神

    隐讳又赤裸裸,蛰伏的野兽一般。

    宁元昭“砰”地放下酒杯,干脆看向了公主们的坐席。压不住,便换个法子吧。

    看看让他喜爱的人,平息平息。

    然而那里只有三公主顾景柔和五公主顾景萱,三公主已为人母,淑雅大方,五公主尚未婚嫁,活泼明媚。

    都是很美的女子,都不是他想看的女子。

    顾景懿呢

    为什么不在

    不是说今日会来的吗

    袖子中的玄霓不住乱动,让宁元昭对于顾景懿更为想念。

    他拽了拽玄霓的尾巴,假装平静。这蛇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越发得寸进尺,盘到他手臂上都不满足,还总想着往他胸膛里钻。

    一点也不客气。

    他悄摸安抚了半天,蛇才重新安分下来。

    没看到顾景懿,宁元昭索性又低了头,闷声吃饭,谁也不理。

    酒过三巡,载歌载舞,好些大臣喝得兴起,拍手称好。另一些酒量不佳的已然醉了,要么卧倒在桌面上,要么晃悠悠地出去解手。

    熙成帝不是位约束臣子皇帝,对于眼前活跃的场面很是宽容。

    一队粉衣裳的宫女依次添杯斟酒,到宁元昭这时,那斟酒的小宫女趁着衣袖遮挡,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团压到了酒杯之下。

    她见宁元昭没动酒杯,还着意提醒了一句“小侯爷,美酒佳酿,需及时饮用才好。”

    宁元昭看也未看她,只说“知道了。”

    那宫女方才去了下一张桌子斟酒。

    宁元昭拿起酒杯,悄悄展开纸团,入目是熟悉的字迹元昭哥哥,我想见见你,老地方。

    顾琰的传信。

    他抬头看,对面的皇子坐席上已然没了顾琰的身影。

    他不去招惹顾琰,顾琰偏偏要恶心他。

    宁元昭不紧不慢饮尽酒液,随着那些不胜酒力的人一道走了出去。

    大臣们活动的范围有限。今日夜宴,宫中把守的侍卫都多了一倍,一是护卫皇宫,二就是守住各个门,防止大臣们醉酒走错地方。

    顾琰说的老地方则是指皇宫之内,侍卫不允许进入的范围。

    或许顾琰自信着他有办法进来。

    不出所料的话,顾琰应该正在“老地方”等自己。宁元昭嗤笑着将纸条揉碎扔进湖中,目睹碎纸屑尽数沉底后,大踏步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很听他爹的话,他出来,单纯是醒酒来了。

    宁元昭左转右转,轻车熟路躲过侍卫,找到一处安静而废弃的角落,靠在墙上看月亮。

    月亮美丽清冷,引得玄霓都探出头来,与他一同赏月。

    “你倒舍得出来了。”宁元昭摸摸小蛇的脑袋,“还以为你会一直钻在里面呢。”

    玄霓贴贴他,而后伸出脑袋,装模作样向外爬。

    有什么吸引着它似的。

    宁元昭意识到了不对。

    玄霓很有灵性,除了他爹回来那日,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他,今日怎么

    恍然之间,幽香暗浮。

    宁元昭抬眼向前,顾景懿正站在不远处看他,眼中笑意盈盈。

    公主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是他喝了太多酒么

    “我是醉了吗”他自言自语道。

    “看样子是。”顾景懿走近,用手指蹭过他的脸颊,“脸都是烫的。”

    “殿下你怎么在这”宁元昭没意识到顾景懿越矩的举动。

    “阿昭,我来找你”顾景懿故意顿了下,“取回玄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