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媚,微风拂过树荫,吹乱地上光斑,岁月久远的石阶被踩踏而过。
江钟暮转身回头,看向落后一步的女人。
长卷发被梳成高马尾,绸料的青果领白衬衫,随意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里头的银坠。
眼神在晃动的坠子上停留了会,江钟暮收回视线,狭长眼眸半掩,遮去所有情绪,开口就道“累吗,需要休息一会吗”
谢知意停住脚步,迟疑了下才略微气喘道“再走一会。”
江钟暮没坚持,只是脚步慢了下来,恰好跟在谢知意身后半步,即便口袋里装着两瓶矿泉水,也比谢知意看起来轻松许多。
经过几天休息后,两人终于开始完成前几日的约定。
不过江镇无趣,虽被当做旅游小镇宣传过,可主打的东西不过清净环境、古色房屋及传统玉雕。
或许这些东西对外地游客颇具吸引力,但对于土生土长的江钟暮来说,实在难以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美感来,所以完全听从谢知意的指挥,她想去哪儿江钟暮就跟到哪里。
可谢知意也茫然,早在几年前就将小镇逛尽,眼下也实在没有什么想要故地重游的心思。
于是两人一商量,索性往小镇外去。
现在正爬着的这座矮山,离镇不过十公里,据说山顶上有个小道观,还住着一个老道士,不过因江镇对这方面并不崇尚的缘故,道观一直十分冷清。
江钟暮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去处,索性带着谢知意往山里钻。
风从耳边擦过,谢知意脚步已逐渐沉重起来,她体力不比常年需要干活的江钟暮,工作之后的运动寥寥无几,这才到半山腰便觉得不行了。
她扭头看向一脸轻松的江钟暮,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只爬山还是在散步,长腿一跨就是两个台阶。
“要不休息会”江钟看过来,再一次出声询问,语调一如往常,丝毫未受影响。
这让已经开始感到酸痛的人感到气闷,强撑着冒出一句“不用。”
江钟暮不懂,只能说“实在累就算了,也不一定要爬到山上。”
这话不亚于考满分的学霸在告诉你学习不重要,分数多少也无所谓,落在耳边就和凡尔赛似的。
谢知意瞥了眼她,直接没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后头的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尖,犹豫了下,才大步向前,抬手往前一拉。
下一秒,带厚茧的手牢牢抓住纤细手腕,冰凉又细腻的触感,像握住了块打磨完的玉石,甚至可以感受到脉搏在掌心跳动。
前面的人一怔,眉眼疑惑地看过去。
江钟暮抿了抿嘴角,绷紧的下颚越显凌厉,踌躇了下才道“别生气了。”
谢知意顿时哭笑不得,之前的气闷散去“我没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和自己较劲,觉得从前的自己过分懒惰罢了。
“真没有”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生气”
江钟暮定定看了她一眼,好似在确实什么一样。
对面女人眼神坦然,眼尾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笑意。
她下意识松开手,又微微用力握紧,逃避般回头看向前面,用沉闷的语气掩住慌张“我牵着你上去。”
有人牵着往前,确实会轻松些。
谢知意没阻拦,毕竟是年长的那一方,没小孩扭扭捏捏,心思那么多。
只是
她动了动手腕,两人体温相差大,一冰一热的,本就感触清晰,再加之江钟暮掌心、指节又都覆着层粗糙的厚茧,很是酥麻。
不过随着江钟暮继续往前走,她连忙压下其余心思,跟在后头。
两人出门晚,又慢悠悠地往这边来,故而现下时间稍晚,不像中午那么闷热,加之江钟暮刻意往树荫下走,微风拂过,清凉闲适。
地上的影子逐渐贴到一块,远处的房屋都变得模糊。
脚步声让鸟儿受惊飞起,枝条晃晃悠悠。
江钟暮虽看着前头,心思却落在后面,以前走路如风、恨不得一步跨一米的人,硬生生开始学起小猫步,一台阶一台阶往上挪。
若是江南勋瞧见,指不定如何嘲笑对方。
江钟暮神情恍惚一瞬,心思不纯的人总比其他人要多想些。
虽前几日甚至更亲密的接触过,可那始终是在谢知意半睡不醒之时,现在两个人都清醒着,又在晴空之下。
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缓解莫名的紧张,结果三心二意的人差点绊在台阶上,江钟暮一个趔趄,又连忙站稳。
的亏动作幅度小,她反应又快,而后面的谢知意还在气喘吁吁,于是就这样被忽视过去。
江钟暮往后看了眼,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着转回头,收敛心神继续往前走。
再走半刻,那道观终于出现在眼前,确实如传言中的破旧,狭小正殿大门敞开,露出里头木雕像,旁边有个侧屋,房门紧闭,依稀能瞧出里头生活痕迹。
江钟暮喊了声,却无人应答,不知那老道去了何处。
不过这两人上来也不是为了烧香拜佛的,倒也无所谓。
谢知意靠着休息了会,便和江钟暮往道观里头转了转,木像都被虫蛀了一半,实在没有什么看头,索性一起坐到道观前的青石台阶上。
两人隔着两掌的距离,尚未和缓的呼吸声略微急促。
江钟暮今儿依旧是宽松t恤、五分裤的搭配,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批发的,换来换去就只有纯色的黑白短袖,曾经那件校服竟然是颜色最丰富的衣服。
她拿出装在侧兜的矿泉水,拧松后再递给谢知意。
“谢谢,”谢知意说了声,却没有马上喝水,反而一直看向辽远的山下,如水眼眸中情绪浅淡,将朦胧远景描绘。
“没事,”江钟暮回了一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似沉稳,却偷偷垂手压住石阶,在掌心留下长条的凹坑。
她踌躇了下,才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的话题“谢知意,你在看什么”
闻言,谢知意挑了挑眉,终于想起了称呼这回事,懒洋洋地强调了句“叫姐姐。”
“谢知意,”江钟暮不但不改,还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依旧面向山外,绷紧的下颚凌厉清晰。
“小孩儿,你讨打是不是”谢知意似笑非笑。
许是这趟出门让浓愁稍减,看着望不见尽头的远方,她居然愿意“教育”一下没礼貌的小孩。
“你打不过我,”江钟暮突然笑起来,弯下来的眼眸有些莫名的骄傲。
“你不行的,谢知意。”
谢知意抬了抬眼,丝毫没有气恼,语重心长地道“钟钟啊,有些事情是没必要动手的。”
旁边的人听到称呼就开始皱眉。
“我不会打你,也不需要打你,”谢知意停顿了下,笑盈盈地开口“我只需要告诉阿婆”
江钟暮抿紧嘴角,幽幽看了谢知意一眼。
方才的笑转移谢知意脸上,语气愉悦道“小屁孩,快点给姐姐叫一声。”
江钟暮假装没听见,板着脸看风景。
可旁边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拉长语调、懒洋洋开口“阿婆”
“姐姐,”语速极快地被喊出,里头满满的不情愿。
“乖”姐姐的声音十分得意。
倒也不是谢知意多喜欢别人叫她姐姐,她之前在学校做老师,许多学生嘴甜不愿喊老师,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谢知意早就听习惯了。
可是江钟暮不同,她这人从小到大就是个闷葫芦,小时候就很少喊姐姐,现在更是不肯,连名带姓喊个不停。
之前是她懒得计较,而现在
谢知意笑了笑,上挑的眼角柔妩多情,欺负小闷葫芦这事,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玩。
江钟暮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就绷着脸不说话。
旁边那个人喝了口水,这才悠悠哄起孩子“九月份你就要出去去读书了”
非常烂的话题。
江钟暮撇了撇嘴“你已经问过两次了,谢知意。”
“嗯”
“姐姐,”江钟暮不情不愿地改口。
“东西准备好了没有”谢知意满意地继续。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江钟暮语气柔和了些。
“不准备点防晒霜”她话还没有说完,江钟暮就转头看向她,狭长眼眸中露出一丝无语之色。
谢知意停住了嘴,看向她小麦色的肤色,确实没办法再黑了,用不用都一样,扯了扯嘴角、努力找补“那衣服也应该买两件吧。”
“不需要,家里很多。”
“开学总该买两件新衣服。”
“没兴趣,麻烦,”江钟暮拧开自己的水瓶喝了口。
“那”谢知意还想继续。
“如果你想关心我的话,可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江钟暮直接开口,看了她一眼后,又很快挪开。
里头藏着难以察觉的小心思,她又不是真的没有出过远门,以前也和干爹出门做过活计。
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试图探寻一点点关于谢知意之前生活的事。
见她提到这个,谢知意笑意收敛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淡淡冒出一句“外面哪有什么事情可以讲。”
“你前两天还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可能是太过迫切,江钟暮这次没有注意到对方语气的变化。
“在我眼里,那些东西还不如这破道观有趣。”
“哪里有趣”江钟暮皱眉,一副你在敷衍我的模样。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只随意在里头看了两眼就走出来了。
谢知意却一本正经,甚至搬出理由“这里有山有树有房屋,还有个年代久远的木像,就是可惜老道长不在,否则还能让他给我算个卦。”
“他不在也可以,”江钟暮就这样轻易地被转移话题。
“啊”谢知意愣了下。
“我也会,”江钟暮语气镇定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你怎么”谢知意有些不相信,可转念一想,对方并不是什么爱开玩笑的人,很少打诳语。
“你不相信”
谢知意上下打量了下,在天桥下算命的人不少,可那么年轻又那么黑的
确实从来没见过。
江钟暮脊背挺直,仍由对方打量,并道“要不然我给你算一算。”
“你会算什么”
“我会看掌纹。”
谢知意登时问道“左手还是右手”
江钟暮回答更快“左手。”
“男左女右,”谢知意自以为抓住马脚。
江钟暮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无奈地解释“左先天右后天,未满三十先看左。”
这有两把刷子
谢知意眨了眨眼,居然就这样伸出手。
风掀起翠波,红日缓缓落下,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