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觉得自己正向下坠落。
温凉的黑暗围裹着,让他恍惚间有种置身于母亲怀抱中的安全感。
被看不见的咒灵一击狠狠击倒在地之前,惠下意识蜷起护住脑袋以左肩着地。
此时他的左肩正撕裂般疼痛着,很快又被环绕着自己的黑暗抚慰,痛感有所缓解。
无数黑影从他头顶如同万丈深渊的泥沼中伸出,涌动的黑色手掌拽住他的脚踝手腕甚至脖颈,想要将他永久沉溺进阴影之中。
黑发少年将指甲深深扣紧掌心,以痛感让自己获得须臾清醒。
没有实物,没有可借力点,连他无止尽的坠落都没有带来任何风声。
死寂静止的世界里,连一星半点光源都不存在。
等他终于缓过神来调整姿势向侧下方俯眺,才得以看到“深渊”的真实样貌。
头顶是涌动的黑影,脚下也是涌动的黑影。
地面是涌动的黑影,天空也是涌动的黑影。
而他
正在向本该是“天空”的方向坠落。
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倒悬黑暗中,他是唯一正向的、正在遵循“重力”向下坠落的物体。
直到被一团飘游不定的阴影接住、并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流,海胆头少年才发现自己甚至抬不起手。
浑身钻心刺骨的疼痛在他身上四处乱窜,时而是炽烈的烧灼,时而是冰寒的刺痛。
他试图去找原本紧紧攥在手中的打刀,然而已经耗尽存储咒力的打刀已经变成一条漆黑的二维色块,此时只以贴着的形式“挂”在他手中。
没有刀剑作为武器的他,还能以什么为武器呢
神色肃然的黑发少年只能单手撑地,试图直起身来。
五条先生说过吧,有一部分非术师能在濒死的状态下看到咒灵。
换句话说难道是他要死了吗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
他垂下眼,挤出最后的意识去观察这团在自己掌心突兀腾起的幽蓝光晕。
所有源自灵魂的疼痛,似乎都在为它开路。
随着他的心意,这团幽蓝色的力量跳跃、扭曲着,时不时因为少年不够精细的操作小范围爆开。
那么,这又算是什么呢
伏黑惠的手依旧在剧烈疼痛中不停颤抖着,但他不能在这里停下,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
自己停在这里倒是无所谓但最起码要把津美纪摘出去吧
果然,如果是他的话,只会把事情搞砸。
明明他是想要来救津美纪的,然而他改变了什么呢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就像是那时候之前那个明明他已经出手教训霸凌者还过来埋怨自己多事的家伙
突然,一道低沉嗓音吊儿郎当地在他脑海中嗤笑一声,那种恣意睥睨的口吻无比鲜活。
“喂,小鬼,胡闹也该结束了吧”
伏黑惠懵了一瞬。
明明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面了,但他立刻就认出那道欠揍的声线究竟属于谁。
黑发少年咬紧嘴唇切了一声“搞什么啊,既然玩失踪,就老老实实地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啊”
远在非洲的某黑发男人打了个喷嚏。
伏黑惠已经被没有余力去擦掉落进眼睛里的刺眼冷汗,他的脊背深深弯下,双手攥成拳强压在膝盖上。
但目前最重要的,果然还是
这个地方,究竟该怎么出去。
就算有掌心这一点点微弱的力量,他依旧看不出能够打破不明空间的有效得分部位。
「我想要出去。」
距离意识掉线只差最后一根稻草,惠对自己这样说。
「我想要力量。」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救救津美纪」
「还有救救我」
“啪嚓”的脆响在影子的世界里回荡不息。
将少年深深困住的黑暗如有意识般顺从般地开始崩裂。
昏黄的暮色撞进惠的眼帘。
他的重心渐渐降低,最后几乎卧伏在依旧占据大片面积的阴影中,拼着最后一点点力气再度翻起身,握上重新拥有实体的佩刀。
第一次,他见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曾经存在于五条悟口述中的世界,并没有灵异小说中描述的那般神秘美妙。
从人类复杂情绪中抽离出的咒力蜷曲扭动,充斥着这片原本应当是树木草石甚至空气的地方,让少年隐隐有些想吐。
就让他再试最后一次吧,凝聚着他挤出的那一点点仅存的陌生力量,斩出的最后一击
而那个让惠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咒灵,此时正焦虑不安地被从地面渗出的阴影定在原地。
如果伏黑惠此时还有余力抬头去看,或许能发现它脚下有两团正在努力凝聚成犬型的影子。
作为无法把人类通讯设备捕捉到的咒灵,它本该是没有影子的。
但此时已至逢魔时刻,从山林和大桥投下的阴影,无一不成为将它桎梏的囚笼。
在咒灵眼中,它差一点就能干掉的黑发少年突然陷入一片危险的沼泽,原本还是崎岖河滩的土地“抢”走了自己的食物。
同样是一刹那间,它挑上的猎物就拥有了该死的术师气息。
还来不及确认咒灵是否真的被自己干掉,浑身酸痛的少年就倦意沉沉地跌落在地。
朦胧中,海胆头少年似乎觉得有什么湿漉漉呼着气的东西在舔舐着自己,他下意识推了推近在咫尺的存在。
竟然已经出现幻觉了,他为什么会感觉到双份明明已经离开的喵次郎这难道就是少年漫里的死前走马灯吗
“已经被解决掉了吗”
紧赶慢赶的青年终于停在峡谷入口,他还保持着跟五条悟的通话状态“知道了悟,不要催啦,这里的帐已经解除了”
这意味着,不管事态是好是坏,一切都已告一段落。
夏油杰深深叹了口气,乘着虹龙直接下到一片狼藉的河床地带。
明明他是离得最近的、唯一接下了这起事件的咒术师,难道是有人先自己一步赶到吗
在接到伏黑惠的电话求助后,辅助监督第一时间找八十八桥附近的“窗”确认事态。
事实也确实如看不到咒灵的少年所猜测的那样,这起码是一只二级咒灵。
开始祓除一只刚冒头一级咒灵的五条悟自己赶不及过来,一听到求助人身份就大呼小叫地找上目前距离埼玉最近的夏油杰。
已经抵达目的地的咒灵操使正在感应咒力残秽。
除了帐的边界,咒力最浓的地方全都集中在桥下,森林里有五道人类气息,全都处于昏迷状态。
至于唯一这个处于丛林之外的
等夏油杰看到那片河滩上趴着的少年后,特级咒灵操使先生不禁沉默两秒。
“喂悟。”
“没有咒力的非术师海胆头小鬼我是没有看到”
“但是,有咒力还被两只式神围着的海胆头小鬼,这里确实倒着一个。”
而且不是昏迷,只是很自然地、气息极度平稳地睡着了,在这种需要绝对警惕的战斗中。
不愧是五条悟教出来的。
夏油杰摸摸自己的后颈,终于理解五条悟为何一直以来都如此关注一个“普通”孩子。
“不是说觉醒术式的年龄在46岁吗等等,与其说是觉醒,倒不如说是束缚解除,外面还包裹了一层没解决的诅咒”
电话那头的五条悟同样沉默了两秒。
两秒之后,白发青年果不其然地拉长嗓音惊呼“什么什么我错过了吗惠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电话那头轰地一声巨响传来,那位倒霉中大奖的一级咒灵和没来得及提醒五条悟放帐再度头秃的辅助监督的心,一起破碎了。
三分钟之后,五条悟出现在夏油杰身边。
左看看右看看的最强咒术师突然俯下头,用手掌覆住大半张脸,背影看上去像在颤抖。
夏油杰有些迟疑地喊他“悟”
难得对挚友升起一点点担忧的黑发青年转到正面,才发现这家伙竟然是在笑。
五条悟笑到几乎挤出眼泪,情绪酝酿完后直接演变成捧腹大笑“这还真是讽刺不,或者说是,太好了”
虽然早知道名为“束缚”的糖纸下或许会是惊喜,但到了真正拆开糖纸的这一天,他还是格外愉悦。
五条悟蹲在趴成大字的少年身边,举起终端开始拍照。
最强嘴角挂起畅快的笑意“这都是惠的黑历史啊”
就是拍不到正围着黑发少年舔得起劲的黑白玉犬这一点比较可惜。
对此,夏油杰不走心地替这孩子默哀了一下。
拍完照后,五条悟才拍拍被监护人蹭着灰的脸。
“惠”
“惠”
“惠”
好聒噪。
被噪音硬生生吵醒的伏黑惠迷茫地睁开眼,正巧看见无限放大的墨镜在自己眼前晃动着。
五条悟咧着嘴,看得出心情相当不错,他在扑街在地的小海胆面前摆摆手,笑容意味深长。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还在昏沉状态中的惠
他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好歹还能分辨出不是五条悟救的自己。
黑发少年直接略过明显在看好戏的家伙,有气无力地看向一本正经地站在一旁的半丸子头青年,隐约辨认出来人是五条先生的好朋友。
“夏油先生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等等津美纪她还有那些人”
夏油杰耸肩“不是我,我到之前咒灵就已经被祓除了哦不过你姐姐他们没事。”
伏黑津美纪和其他幸存者昏迷,少年抵达之前就死掉的两个人却是救不活了。
“那就好、那就好。”
在得到“津美纪还安全”的保证后,彻底掉线的伏黑惠终于一头栽倒,陷入完全昏睡状态,两只刚刚成型的玉犬也啪的一声原地消散。
最强咒术师戳了戳小孩被地面压到变形的脸蛋“怎么说呢,竟然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了”
在场最靠谱的咒灵操使把少年扶了起来。
他还记得五条悟曾经对禅院家传术式的科普,以及这个少年的身世,要将生得术式对上号相当容易。
“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吧悟。”
这可是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诶,野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