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松田阵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报、假、警”
“呃嗯”伏黑惠往他右手边的萩原研二那里躲了躲,可突然掉线的萩原警官并没有挪窝,正对右手边临街的玻璃若有所思。
萩原研二也是可以看到咒灵的。
在警官先生的左右夹击下,道上鼎鼎有名的伏黑哥四十五度悲伤望天。
他默默举起白旗,给自己临时皮的这一下收尾“是跟你们报。”
三名优秀的警察先生就在眼前,他当然没那个浪费公共资源打电话报警的必要。
事实上,伏黑惠知道,即便自己真的拨通110,他仅能说出口的一点点情报也肯定不会被当回事。
倘若只有爆处班的两位警官先生在这,他倒是可以直接说出详情,毕竟萩原研二能直接看到咒灵,松田阵平也知道咒灵的存在。
问题在于,这里是涉谷繁华商店底层的一家海鲜自助,往来路过的食客本就络绎不绝,他对面还坐了对咒术界并不知情的伊达航和娜塔莉。
伏黑惠只说了几个字就闭口不谈,连带着两位幼驯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自顾自地眼神交流起来,竟然同样没了下文,但这两人显然没觉得伏黑惠是在逗自己玩。
基于伊达航对伏黑惠的了解,这个因为生长环境缘故可以称得上思虑周全的孩子,哪怕真的变异,也不至于当着他们这些真警察的面,明目张胆地给警方增添无效工作量。
伊达警官总觉得自己错失了什么关键信息,他清咳一声,试图让这三个有小秘密的家伙不要再眉来眼去。
靠谱的刑警先生审慎的视线在对面三人身上巡视“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转向看起来最容易攻破的那一方“惠,你应该知道,就算走报警流程,你也不可能直接找上萩原和松田,大概率还是会转到搜查一课手上。”
只有一种情况下,这两位就职于爆处班的同期才可能被搜查一课找上门协作办案。
有炸弹。
顶着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三个人都没吭声,尤其是作为话题发起者的海胆头少年。
没有反驳伊达航瞪圆了眼,惊疑不定地看向早早填饱肚子,正小口抿着冰镇苏打水的海胆头少年。
伏黑惠纠正他眼神中传递的猜测“是即将有。”
发现终于有人能看到自己,咒灵没再亦步亦趋地跟着妈妈,现在正扒拉在海鲜自助店的玻璃窗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和他人之间深隔的语言藩篱,名为基里尔的诅咒正在口齿含糊不清地一个个往外蹦并不熟练的英文单词。
诅咒是因自己的母亲而生,也因此没法离开他母亲多远。所以他刚才看到的那位女性一定还在附近。
大家都在一张桌上吃饭,少年的情绪变化在工作多年的警察眼中如同透明,更别提伊达航这个当年各项课程成绩仅次于降谷零
的警校次席,他在观察力和心理侧写方面完全没有短板。
伊达航确信,直到他们正式开始动筷子之前,伏黑惠身上都没出现什么异常。不过那孩子中间确实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他还以为是伏黑惠看到了什么熟人。
萩原研二辨认了一会儿,从那孩子断断续续吐出的单词中拼凑出和伏黑惠所言大差不差的信息。
他撑着下巴,冲松田阵平点点头。
两人都是和炸弹长期打交道的人,拜萩原研二这些年能看到的咒灵所赐,自那些情绪极端到报复社会的炸弹犯身上,他时常能获取一些连炸弹犯自己都不知道的、或是不想暴露的信息。
久而久之,高情商对象已经从人类转向非人类的萩原研二也整理出一套甄别信息的手段。
比如,被母亲附加在那孩子身上的,浓郁到几乎化作实体的恨意与偏执那不是因为普通住宅失火、家人因此死亡就能达成的情绪。
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几人的交谈完全像在打哑谜。
娜塔莉冲自家未婚夫了然一笑,给他们让出空间“航,我去拿点儿吃的,那边好像上了新鲜的甜虾呢。”
直到娜塔莉离开餐桌,伏黑惠才掏出一枚并没有咒力属性的符咒,啪叽一下拍到桌面上。他没有念出在非术师看来过于中二的咒文,散发着浅浅光晕的“帐”就笼罩在四人身边。
这种改进中的咒符可以理解成不记名电话卡,从咒灵那里榨取的咒力被存储起来,直接供给绘制着改良版“帐”的符纸,只要自行刻录上所需“帐”的类型和束缚就能使用,不会因为残秽被追踪到。
这枚“帐”的作用,就是将他们四人的交谈隔绝在其他人耳中,也让他们沉浸在听不到外界噪音的环境。
在今天以前,作为一名脚踏实地的正直警察,伊达航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坚信这世界上是没有鬼魂的,但他无法用科学解释为什么自己身处的高人气店铺会一下子变成默剧拍摄现场。
周围食客和服务员的嘴型还在张张合合,这世界上却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他们四人的声音。
对此接受度良好的萩原研二摸着下巴“窗外那孩子,是之前那位女性的亲属吗”
能基础身份信息的面部容貌早已被火焰毁去,只有那头浅金色的头发作为特征,警官先生的观察力再怎么敏锐,也只能做出大概推定。
可伊达航仔细研究半天,也没在他们视线交汇处看到什么孩子,那里只是一块能倒映出自己茫然面孔的玻璃。
“是也不是,”这次海胆头少年并没有再遮遮掩掩,“他们确实曾是亲属。”
非术师也是有咒力的,残秽正如科学概念里的dna,有可以通过咒力辨认出亲缘关系的术式。
“但是”他更正道,“那已经是咒灵了。”
既然是咒灵,那就是需要被祓除的存在。
“那位女士大概是诅咒了自己深爱的孩子,被强制以咒灵形态存在的
孩子才得以在她身边显形。”
在咒术界,这种情况极少,却不是没有发生过。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那位女性“诅咒”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哪怕被变成咒灵也依旧眷恋着自己的母亲术业有专攻,这是咒术师们几乎一眼就能读出的浅显信息。
松田阵平敲敲桌子“可是,那有和你指的炸弹有什么关系”
萩原研二默默举手“因为那只咒灵一直在重复妈妈危险别去普罗米亚有炸弹好痛啊带妈妈走之类的单词和短句。”
“但是,万一这只是他当前分辨不清现实的呓语、对死前场景的回想呢”
“因为这个。”伏黑惠举了举从刚才就开始闪烁的终端。
他又不是能卜会算的安倍晴明,也不是有预知能力的栉名安娜,当然没法开天眼。
大城市里总是会出现数量更多级别更高的咒灵,在涉谷这种繁华地带,高专当然也安排了观测咒灵存在的“窗”。
刚才辅助监督已将那名女子的面容发给附近的咒术师,他也有份。
辅助监督自有他们的情报收集渠道,伏黑惠私下戳了这次负责调度咒术师的新田小姐。
“窗”的终端拍不出咒灵,他们能的,只是穿着暗红色夹克俄裔女性的几张背影。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辅助监督的情报再度更新,艾蕾妮卡拉布伦切娃的出入境资料、在日期间行程、她带领的民间反抗集团、多年前拉布伦切娃家的火灾惨案这类新闻、她的丈夫儿子疑似被雇佣兵杀死这些情况都被一一列出。
几页带着标准公文格式的资料被传送到几人终端,一个人悲伤的一辈子被凝练于此,萩原研二没忍住小小感叹了一下。
高效且迅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名为“咒术界”的势力分工明确,不同岗位的人各司其职,自有一套规章流程。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普罗米亚是艾莲妮卡一直在追踪的雇佣兵,那么,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又在哪里”
他在终端上飞快划动着资料,普罗米亚这位使用炸弹的雇佣兵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既然对方使用炸弹,那么,身为爆处班两大王牌的他和萩迟早会和对方遇上。
已经迅速接受完破碎世界观再黏巴黏巴粘上的伊达航终于能跟入话题事实摆在面前,他不接受也不行。
说到这里,三人都对这次不合流程的报警有了估量。
也就是说,他们要寻找的,一个是行踪有迹可循且急于为子复仇的民间势力头领艾莲妮卡,一个是手上人命累累、使用炸弹作为道具的雇佣兵普罗米亚。
所以,伏黑惠才说自己是报假警。
加害者尚且没有完成炸弹布置,受害者也并非完美受害者,空口白牙的咒术师预备役无法交代出自己的情报来源,搞不好还会把自己弄成嫌疑人。
那绝对会被自家不良监护人们,划重点,们,笑话上许多年。
咒术师们的任务职责是祓除咒灵。
至于同样可能存在的强力炸弹抱歉,那并不在咒术师的业务范围中。
终端另一头的新田明还在惴惴不安地发消息伏黑同学,你好像还没单独出过任务吧第一次任务要在指导老师的监督下完成,这是高专的规定
可伏黑惠还没正式入学高专不提,他板上钉钉的指导老师五条悟这会儿还飘在不知哪个国家,和当地的咒术师势力磨嘴皮子。
当着三位警官的面,伏黑同学面不改色地敲击终端我就在附近,只是问问,新田小姐请放心。
半长发警官那双紫色的下垂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只是问问”
时移世易,就连喜欢板着脸装小大人的伏黑同学,现在也学会了阳奉阴违甚至还有更加踩着警官先生们底线的事。
高专那边的情报网只限于追踪携带咒灵的艾莲妮卡,调查艾莲妮卡家悲剧一事不在他们职业范围内,惠也没打算为难新田小姐。
不过名为“普罗米亚”的外国雇佣兵
终端在黑发少年手中打了个转儿,他记得草薙出云在欧洲那边也有业务。
草薙先生时不时就去欧洲出差,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给他那间小酒吧进货。
作为赤组的靠谱后盾,要养一大个氏族还得时不时为吠舞罗破坏的公物赔偿,身为赤组二把手的草薙出云自然不仅仅只是个明面上的酒吧小老板,所以他们当年才会认识。
在等待普罗米亚情报的间隙里,伏黑惠还顺手过滤了一遍涉谷几个小时内的监控,定位出艾莲妮卡现在所处的快餐店,甚至筛出那个民间组织为引诱出普罗米亚精心布置的舞台地址。
一切结束,赤组二把手的通讯恰好响起,终端那头的草薙出云有些纳闷“普罗米亚是个活跃在世界各地的雇佣兵,你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两人合作过不止一次,对彼此知根知底,还没等佣金到账,资料就先行传送过来。
伏黑哥的一连串违规操作流畅又熟练,等他终于抬起头,别说一脸意味不明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就连伊达航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私自侵入监控系统,交易个人信息,和情报贩子往来甚密
反射性的,刑警先生开始忧心忡忡地摸索腰间的手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