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从未获得过与族中同辈人共同行动的资格。
众人此时都在私塾苦学,即使是最厌烦读书的禅院直哉也不得不一同努力禅院家的学堂中有最博识的老师,谁要对家主之位有哪怕一丁点想法,就一定难免要去其中学习。
宗家与旁支共十几人,唯独禅院甚尔有拒绝学习的资格与底气,反正他本来也做不了家主,很多事都没什么所谓。
父亲与所有族人一样将他视为耻辱,他懒得听对方的各种借口,便干脆提前摆明态度,称自己也不想跟在那群烂人身边死记课本。
那时禅院直哉甚至还没出生,族中没有能被称作天才的孩子,毫无咒力的禅院甚尔却依然是不变的霸凌对象。
禅院直毘人的次子身体不好,无数个医生来来去去为他看病,最迟也在六岁时入了学;禅院甚尔白天被人掀翻碗筷,半夜去厨房偷剩菜吃,直到九岁还没念书。
一开始是没人安排,后来是故意忽略,最后禅院甚尔自己不去,粗略跟着电视屏幕认了字,时不时找几本打发时间,这就是他对文化课程的全部了解。
说到底,就算他真的入学,恐怕老师也没有与零咒力学生相处的教学经验咒力与术式本就不在他应掌握的知识范围内,几位兄弟也少不了借机找茬。
没人为禅院甚尔撑腰,他惹不起任何人,避其锋芒既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坏的方法。
他直白地管人家叫“烂人”,被留在一旁看笑话的禅院甚一听见,算是正巧骂到了当事人头上。
放在平时,禅院甚尔一定会警惕对方当场发难,此时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难得父亲要为了他拒绝入学一事假装表现出些许愧疚,让禅院甚一吃瘪的机会可不常有。
如他所料,这位毫无责任感的大哥恼怒至极,心中却明白父亲不会在这件事上训斥禅院甚尔,他也不敢驳斥回去,只怕对方顺口应下入学事宜,未来让长房一支丢脸。
禅院甚一口头上吃了亏,还要做出一副不想与不合群的废物过多计较的高傲样子,在父亲背后朝禅院甚尔狠狠啐了一口,转身便摔门离去。
发生这件事时,禅院甚尔正好九岁,推拒时的言辞被禅院甚一添油加醋地说给私塾中的孩子听,他当天便被人堵在墙角使树枝抽了一顿。
今年他十七岁,心态与性格都与当时大不相同。禅院家是否已经对他改观,这事不好说,他也不稀罕去想。
所受的皮肉之苦越来越少,只这一点便足以让他缓一口气了。
上一任家主一共生下三个孩子,这三人中,长男育有两子,次男育有四子,只幼子尚未婚配,在兄长继承家主之位的那段时间着急过一阵,现在又做起了缩头乌龟。
禅院扇再过几年便要三十岁,不娶妻倒不是因为他潜心研究术式或无心耽于情爱,背后的理由过于可笑,甚至连家主都为他牵过几次线,照样没能谈成。
据禅院甚尔所知,禅院扇想等来一段绝世良缘,要求未来的妻子最好是性格外貌样样上佳,最好家世显赫,不说御三家内部联姻,至少也要出身于某个世家,才好生出族中的下个天才。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禅院直哉那时还不怎么记事,以那小子尖酸狂妄的本质,如果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恐怕禅院扇此生都无法在他面前抬头了。
家宴上,禅院扇难得酒后失言,也不知道他究竟醉到什么程度,才能梦想从力求远离咒术界的狗卷家娶来位懂事貌美的小姐。
好在大家知道他平日的德行,随便听听也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看笑话的人变成了禅院甚尔面对这样一个白日做梦的蠢货,禅院甚尔偷偷朝杯子里倒了些酒,权当听故事,但他听的
太入神,最后忍不住笑出声,反倒引来了许多关注。
他立刻撇开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禅院扇却被他的笑声激怒。
男人像是头发狂的猛兽,甚至转身间便拔出了交予身后佣人保管的佩刀。
变故来得太快,立刻做出反应的只有两人。
禅院甚尔猛地从座位上跃出,一步便跨出了惊人的距离,轻巧地避开了那醉汉恼羞成怒的一击;主座上的禅院直毘人则狠狠拍桌,巨响惊醒了呆愣中的众人。
大家即刻便起身拉架,好好的家宴乱作一团,禅院甚尔不是第一次破坏表面一派和睦的气氛,此时没有丝毫压力,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
他手上甚至还捏着那只酒杯,其中的液体半滴没撒。
禅院扇手上有刀,女人和小辈不敢插手,一时间也震住了长兄,竟然真被他捕捉到机会,不依不饶地朝禅院甚尔扑来。
禅院甚尔起初两招没有还手,转瞬间便摸清了这位叔父的底细。
或许是因为酒精麻痹大脑的速度太快,或许是因为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没用的地方,禅院甚尔在一瞬间甚至对此感到惊讶。
好笨的动作。
他也喝了些酒,却没什么醉意,最醇香的佳酿在身体里像喝水般寻常走过一遭,几杯的量还远远没能触及能令他失去理智的界线。
但禅院甚尔要为自己找个借口,他一会儿会咬定说自己喝了太多酒的。
面对禅院扇的攻势,平日里因这个家族的一切而积攒起来的郁气都在此刻发作,禅院甚尔懒洋洋地将杯子甩到一旁的草坪上,目光已经如狼般锐利。
禅院扇猛进两步朝他挥刀,呼呼作响的风声证明他心底的杀意绝非作伪,但站在刀尖下,禅院甚尔不闪不避,借少年人的身高直朝对方怀中迎去,恍若一道黑色的闪电。
他一拳凿向禅院扇的胃部,自知此时力气相对不大,刻意用了八成力,在刀刃落在头顶前便利落地揍翻了对方,动作又快又狠。
仰面躺在草坪上,禅院扇狼狈地吐出些许酸水,没等他挣扎着再跳起来,终于被人半拖半架地带回了房间。
禅院甚尔刚才那一拳太有震慑力,其中透露出的实力相当可观,虽然不至于能稳稳压过在场所有族人,却也显得比同辈更加迅猛。
一时间,就连他的父亲都有些哑然,不知该如何发落这场闹剧。
少年懒散地掀起眼皮,正好与禅院直毘人对上视线。
男人面颊微红,姿态随意,目光却炯炯有神。
两人相顾无言,却都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禅院甚尔想要趁此出口恶气,禅院直毘人则想借机约束幼弟,这才会致使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最终宴会散场,禅院甚尔因冒犯长辈而被罚跪,禅院扇也就此与他结仇。
后来在其他场合,禅院甚尔都没再见到禅院扇饮酒的模样,据说他选定禅院直毘人作为发酒疯的唯一观众,经常找对方单独聊天。
一段时间后,佣人间传出风言风语,他们说禅院扇在饮酒的后半程常常破口大骂,内容脏得要命,简直不像老家主一手教养起来的亲生儿子。
那时的禅院甚尔还对此有些好奇心,他仗着自己身无咒力不会被人发觉,偷偷到门外去听了一次,正巧将与自己有关的污言秽语听了个遍。
他没想到自己才是主角,找了一日,卡好了时机来到训练场,果真被公鸡般昂首挺胸地禅院扇叫住。
禅院扇为了挽回上次家宴上丢掉的颜面,非要用长辈的身份指点他几招。
结局是禅院甚尔终于帮禅院扇克服了酒后失言的坏毛病,后者再也不去禅院直毘人处说醉话了。
不过,他不结婚的理由总归逃不出当年的
那点理想,禅院甚尔有点感谢他为自己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勉强能真诚地祝他终有一日美梦成真。
禅院甚尔自从与禅院扇打过两架之后,故意找麻烦来揍他的族人数量就大幅度减少了,因为他反击时越来越狠,几乎次次都在与人搏命。
他尝到了拼死抗争的甜头。
面对弱者,几拳下去将人打到口鼻冒血,下次就能避免很多麻烦;面对强者,即使他最后遍体鳞伤,恢复的速度也比常人更快,多与对方动几次手,不仅能够起到威慑作用,体术技巧还能突飞猛进。
实力不如他、甚至不如禅院扇的家伙知道他不好欺负,学会了在背后悄悄给人使绊子,寒冬时在他的被褥上泼水,夏日里在浴室里塞老鼠,闲言碎语一刻不停,扰得人心烦意乱。
躯俱留队与炳中的佼佼者依然看不起他,但只要不能像掐死一只蚂蚁般碾压他,也要做好被他一次次耗空精力、原样抄去毕生所学之体术的准备。
禅院甚尔是禅院家最为特立独行的那个,他被所有人孤立,也在刻意与所有人划清界限。
就如同现在,同辈在私塾的课余时间于教室中笑作一团,他懒洋洋地躺在偏僻院落的房顶上,耳朵里塞着两块卫生纸团,这才能屏蔽那边传来的声响。
暖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回忆起了如此多的往事,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加茂伊吹。
他们大约有半年没见,再提起五条家的那个夜晚时,却依然并不会令人感到陌生。
禅院直哉自打一月去了加茂家后,就仿佛被京都蛊住了魂,祇园祭时也想应下加茂家的邀约去看花车游行。好在他又少见地听话了些,禅院直毘人只拒绝了一次,便再也没见他如往常般胡搅蛮缠。
禅院甚尔直觉他的反常与加茂伊吹有关,但与加茂伊吹交流时,又分明没从对方口中听到任何堂弟的存在。
也不知道那家伙如何了。
这半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禅院甚尔难得又想和人聊天。
正眯眼望着天空出神时,他左手边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突然落下了一颗石子,小小的圆球只滚了一圈便又停下,掷出它的人一定没用多少力气。
禅院甚尔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便朝院外的方向看了过去。
方才还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少年就站在围墙的那头,加茂伊吹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浓郁笑意,正伸直了手臂朝这边挥手他长高了很多,也更加沉稳了。
两人对上视线,加茂伊吹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进不了禅院家的结界,你再朝外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