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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由己推人,加茂伊吹明白五条悟应该已经脱困。

    因为并不清楚对方会看见自己何时的记忆,加茂伊吹紧紧握住手机,反复打下几行字都又删光,最终也不知该发送什么内容。

    亮起的屏幕在夜色中照亮他苍白的脸,他茫然地盯着光源,猩红的眸子中映出不断闪烁的光标,对话框中还是空白,却将他心中的无措写满了整个邮件。

    加茂伊吹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既然曾经历过的苦难无法抹消,他就竭尽全力使其为人设增添与众不同的悲彩:对生存的渴求使他能够挑选出合适的伤口揭给人看,向高人气角色与读者适当示弱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完全剖开自己、毫无保留地将一切脆弱的过往展示给任何人。

    “任何人”的范围中或许不包括禅院甚尔,却一定包括五条悟。

    五条悟大概是整部作品中最不可能与弱者共情的角色。

    加茂伊吹曾详细地分析过他的人设,从内部的性格能力到外部的生长环境都被纳入考虑范围,最终得出的结论无外乎如此。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茂伊吹才必须严格规范人物形象:他可以经常忧郁,却不能放弃希望;他可以保持沉默,却不能做个懦夫;他可以不是咒术界中最有名的天才,却不能毫无长处、向更强者卑躬屈膝。

    在五条悟面前,他当然可以被过去的经历影响,从而成为一个过于敏感又被迫早慧、却温和又善良的奇怪家伙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会忘记所谓“过去的经历”究竟是何模样。

    1995年是加茂伊吹人生中最为昏暗的一年,他那时七岁。

    加茂伊吹曾对出现在那段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抱有相等的恨意,可他窥探到了世界运行的至高奥秘,加上所见所闻越来越多,再回忆起相关之事时,心中便只剩深深的无力感可言。

    他微微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机倒扣在了身边的被褥上。

    房间重归黑暗,加茂伊吹不知该给五条悟发些什么,对方的消息反倒先传了过来。

    邮件的标题只有一个句号,内容也相当简单,询问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仅用了一句话,虽然没提起自身的经历,但结合时间来看,五条悟应该的确梦见了什么。

    加茂伊吹抿着唇,长久地盯着那行看不出输入者情绪的文字,迟迟才打下回复:“我强行脱离了梦境,没获得太多信息。”

    手指顿了顿,意识到这个回复似乎有些冷硬,他又收回即将按下发送键的动作52ggd,慢慢思索着补充了一句。

    “你也做了梦的话,有梦到不好的事情吗”

    五条悟盯着收信箱中规矩地填好标题发来的回复,因其中暗藏着的小心翼翼而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

    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个短暂的梦境,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无言以对。

    他能说些什么呢

    说拖着溃烂发痛的残肢在地上爬行的屈辱,说因再也无法忍耐而失禁、却长久无人理会的无助,说破旧的院子,说压抑的气氛,说边痛骂着晦气边来将他一把提起抓进卫生间的佣人。

    说单脚站不稳也站不住的别扭感觉,说门外佣人口中止不住的污言秽语,说洗澡时再小心也依旧撕裂了伤口的剧痛,说全身没力气,说头脑发晕,说度日如年,说没能落到脸上的那个凶狠的巴掌。

    说“你好惨啊,我完全不想再做一次这样的梦了”。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五条悟又读了一遍加茂伊吹发来的回信,突然觉得心中异常烦闷。

    他忍不住披上外袍,从房间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夜已经深了,本家中不再有人走动,周围静得要命,只剩草丛中隐约的虫鸣时刻提醒五条悟他正处于现实世界。

    但这同样不是好事。加茂伊吹所在的院子中长着极高的杂草,在当五条悟因身体无法发力而被迫趴在地面时,正是类似的蝉声与耳鸣交相呼应,震得人眼前花白一片。

    不知不觉来到后院角落那片早已凋谢的梅花树前,五条悟站住脚步,扶着廊下的木制栏杆朝头顶望。

    穿过树枝的缝隙看向夜空,能清晰地辨明每一颗星星的位置。

    他感到有什么话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叫他屡次打开手机屏幕又重新按灭,总也想不出到底该回些什么才更合适。

    亲身经历永远比道听途说更有力量,加茂伊吹的过去比他所了解到的表面事实更加惨痛,他脑海中几乎快要固定下来的印象再次被推翻刷新。

    加茂伊吹周身又罩上了一层薄雾,更深处隐藏的究竟是闪光的宝藏还是腐朽的烂肉,只有层层剥开他的外壳才能全部了解。

    不知道是否是夭童之姆的术式仍在发挥作用,五条悟从未觉得自己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探究欲。

    他终于再次拿起手机回复道:“我们应该会梦见与对方有关的情景,在梦中我成了你。我在加茂家的训练室中练习术式,整体而言,倒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微微思忖一瞬,五条悟敲下了一个提议。

    “不知道改变梦境的发展会对现实产生什么影响,不如趁此机会深入了解一下。”

    在五条悟没有回信的时间内,加茂伊吹一直感到有些不安,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已经深陷噩梦之中。

    直到他看到这封邮件,心头的巨石才猛然落了地。

    或许是他想错了加茂伊吹如此安慰自己或许梦境中的事情本就不是回忆,而是术式捏造出的假象,因此五条悟无法借此探究到他的全部经历,他也无须一直担惊受怕。

    不得不说,五条悟的提议的确是个探索夭童之姆术式的新思路,两人总不可能在解除诅咒前都一直坚持不睡,从梦境入手也能避免在现实行动时遇上麻烦。

    加茂伊吹先向四乃的手机上发去一条信息,拜托对方务必在明早七点叫醒他,然后才回复了五条悟的邮件。

    “如果梦境实在非常糟糕,可以采用极端的方式自行醒来。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一定真实,还请五条君注意甄别,小心为上。”

    加茂伊吹依然无法百分百确定梦境为假,为了避免五条悟将所见所闻看作他的经历,也只好先用这样的方式为其打个预防针。

    但他忘了,五条悟的六眼虽然还不够成熟、无法看破世间的全部术式,却总归能捕捉到咒力存在的痕迹。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术式营造出的假象,而是正在重播的、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五条悟第二次进入梦境时便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

    他又变成了加茂伊吹,从残肢伤口的愈合情况来判断,此时应该是上次梦境之后的某段时间。

    他平躺在发皱发硬的被褥之中,全身大汗淋漓,或许是因为刚痛过一场,现在连手指都没什么力气。

    加茂家的管家四乃正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医者为加茂伊吹的侧脸上药的全过程,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他忠于家主,即便面前的孩子由他照看着成长了七年有余,他依旧能紧跟加茂拓真的脚步将对方抛弃,之后也自然可以按照加茂拓真的意思将对方再次奉为嫡长少爷。

    “伊吹少爷,我已经处理了此前对您不敬的佣人,保证之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四乃说得很慢,“还请您静心养伤,不要再与族中其他几位少爷发生争执。”

    只言片语间,五条悟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是族内旁支家的男孩来到院子中欺负加茂伊吹,正巧看见他脸上被佣人掌掴出的巴掌印,大肆嘲笑一番后,流言终于一路传进了主人家耳中。

    为了顾全家主的颜面,避免加茂家坐实因次代当主残疾而放任其自生自灭的恶名,四乃带人来了。

    敢掌掴少爷的佣人已经尸骨无存,旁支少爷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能传到加茂家之外的道理,等加茂伊吹脸上的伤痕消下后,这件事便可以算作没发生过,无法再留下任何痕迹。

    五条悟眯了眯眼。

    既然已经决定改变梦境的走向,他就绝不可能依照加茂伊吹的性格做事。

    尽管喉咙因刚才的痛呼而有些发哑,他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加茂拓真叫来。”

    四乃有些惊讶,但展现出的情绪中,更多的是对加茂伊吹的不满。他既不说是否能面见家主,也不说具体理由与考量,只评价道:“您太无礼了。”

    “这就无礼了”五条悟扯起嘴角,他讽刺道,“加茂拓真没什么能力,为总监部溜须拍马倒是一把好手,现在唯一能与五条家勉强比比的儿子也残疾了,他心里一定不痛快吧”

    “你去帮我问问他他连嫡长子都无法保护,怎么好意思说有能力带领加茂家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如果只会迁怒我,不如尽早退休,把家主之位让给有大局观的聪明人。”

    五条悟没留任何情面,话音刚落下,他便长舒一口气,终于感到积攒在胸口的郁闷情绪消散了一些。

    如果加茂伊吹能将心中的所有话都爽快地吐出,想必人生也能轻松许多。

    五条悟忍不住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