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个形容不太贴切。加茂伊吹终归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坠入爱河,他只知道有位异性像突如其来的春雨一般、细密地滋润了禅院甚尔已经提早枯萎的人生。
正如她柔和地于无声间占据了禅院甚尔生活中的全部一样,或许连她本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甚至从未去过的京都,有个名为加茂伊吹的少年也正在被她温柔至极的爱意洗礼。
不知从何时开始,禅院甚尔与加茂伊吹的通讯中开始频繁出现她的身影。
她的登场方式是邮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句:“今天遇到一个怪人,她捧着束不认识的花在公交站牌那儿坐了整整一天”。
加茂伊吹不了解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具体过程,只能通过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情绪变化判断两人相处的状态。
禅院甚尔起初叫她“怪人”,后来叫她“神宝”,最后自然地称呼她为“爱子”。
然后加茂伊吹便了解到了与神宝爱子有关的许多事情。
她每年都会在母亲的忌日于公交站牌处缅怀,抱着的花束也并非什么特殊品种,只是禅院甚尔不认得康乃馨罢了。
她梳着一头柔软的短发,禅院甚尔用尽脑袋里的形容词去描绘她的长相,最后也只是相当得意地表示,两人的发型实际大差不差,只是她的还要更长一些。
她非常爱笑,抬眸与禅院甚尔对视时,眼睛里明明像是下着雨般忧愁,却还是对这个陌生的青年绽放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加茂伊吹这才知道,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们不止擦肩而过,她还递给灰头土脸的禅院甚尔一支花,美丽又芬芳。
她说:“请收下这朵花吧,把鲜花放在卧室里的话,心情一定能变好。”
花被禅院甚尔插进矿泉水瓶摆在床头,此时早已枯萎,不知不觉间埋进心底的种子却缓慢发了芽,一发不可收拾。
在禅院甚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似乎与原先大不一样之时,加茂伊吹给出了答案。
“甚尔,我太高兴了。”他少见地给禅院甚尔打去了电话。“你还没被禅院家磨去爱人的能力,也是时候该获得幸福了。”
听筒那边久久地沉默着,加茂伊吹为他留有思考的余地,一时间,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正在彼此耳边不断响起。
禅院甚尔终于出声,却还是谨慎地咀嚼着这个词语:“爱吗。”
连禅院甚尔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也不知是什么给了加茂伊吹勇气,令他能以如此轻浮又沉重的关系将甚尔与爱子这两个名字连接起来。
“是的,甚尔,你有被爱的权利,也有爱人的能力。”加茂伊吹平稳的声音抚平了禅院甚尔心中的些许不安,“这说不定正是爱情,如果想要知道答案,不如和她好好谈谈。”
几秒后,禅院甚尔笑起来,一向沉稳的声音变了调:“她可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加茂伊吹轻叹一声,他蓦然感到有些遗憾。
即便是禅院甚尔那样大胆的男人,也依旧会因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而感到胆怯。
“甚尔,你比我勇敢得多,当你选择脱离禅院家的那刻起,世家的腐朽与丑陋就与你再无瓜葛了。”他轻声道,“隐瞒真相与无端疏远都是自作主张的结果,不要替她做决定。”
禅院甚尔想了多久,两人间就通话了多久。加茂伊吹静静坐在廊下,看着夕阳一路落下,直到夜幕来临时,听筒那头才传来一声匆忙的告别。
“谢了,伊吹。”衣料摩擦的窸窸簌簌之声证明了禅院甚尔的迫不及待,这位行动派已然抓起钥匙打开房门,“等之后再聊。”
加茂伊吹含笑道:“祝你成功。”
有节奏的嘟嘟声响在耳边,加茂伊吹将电话随手装进口袋中,目光定在院落门口那棵粗壮的梓树上,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的错觉。
他早就通过十殿调查过神宝爱子的背景。
神宝爱子,今年二十岁,母亲因车祸早逝,因此并未继续学业,而是选择帮父亲经营起家中的花店,生活平淡又幸福。
她性格善良,平常总骑着单车外送鲜花,因此在附近名声很好。在加茂伊吹所掌握的情报之中,她会将午饭中的煮蛋喂给流浪小狗,会无偿照顾邻居家无人看管的小孩,会在特定的节日为整条街的商铺送上一小束鲜花。
神宝爱子完美无缺,她简直是神明为禅院甚尔量身打造的太阳。
有人下定决心迈出了第一步,事情便开始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禅院甚尔与神宝爱子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对方愿意包容他所背负的一切苦痛与罪恶,他也希望自己的存在不会破坏对方原本安定又幸福的生活。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目前的工作。
好在加茂伊吹适时地为他了经过反复考量的其他选项,几乎调动了十殿所能使用的全部力量,只为给禅院甚尔这份便利。
禅院甚尔最终选择成为一名为十殿服务的信使。
脑海中有种模糊的预感大声叫嚣着拒绝完全脱离咒术界,这种不安的情绪使禅院甚尔决定再次放慢脚步。
更何况,他需要为与神宝爱子共同迎接未来做好充分准备,金钱必不可少,而十殿的报酬正好能满足他的需求。
零咒力的身体能使他躲过许多结界的搜查,通畅无阻地出入任何加茂伊吹需要他抵达的目的地,不会引起咒术界人士的关注,还能保证传递信息时的安全性与效率。
禅院甚尔的存在为加茂伊吹分担了一部分压力,他终于能够分出精力寻找可以作为战斗力量的可靠成员,继续壮大十殿的规模。
但还没等加茂伊吹重新忙碌起来,家中传来的惊天消息便使他不得不转移重心。
加茂荷奈手下的洒扫侍女竟然被检测出已怀有数月身孕,在她即将被以败坏家风之罪处死之前,她跪倒在地,哭泣着吼出了孩子父亲的身份。
若侍女的话是真的,那任谁也不会想到,去年年末的一场宴会上,加茂拓真竟然真的于酒后强迫了临时被安排在旁伺候的她。
仅是这一夜噩梦,她腹中便多出了一个源于罪恶的生命。
事情发生在用来更衣休息的偏房,没人能拿出确切证据回顾整个过程,加茂拓真坚称当日是侍女有意引诱,即便早有明眼人看出真相,却还是不得不跟着指责起作为受害者的一方。
加茂伊吹匆匆赶回本家时,以加茂拓真为首的族人正对那侍女进行口诛笔伐,用词不堪入耳,大多是辱骂她不知羞耻、身份卑贱、妄想母凭子归、飞上枝头变凤凰。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女人穿着单衣跪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路上,面色极为苍白,却咬着牙一言不发,脸上显出几分倔强,像是不肯承受骂名中的任何一句。
见加茂伊吹快步走入院子,族人自发为他让开一条道路。身形清瘦高挑的少年甚至来不及向父母问好,已经伸手托起那女人的双臂,示意她快些起身。
自返程时,加茂伊吹便从司机处了解到了更具体的情况,比如说女人的待产期大概在六月份左右,那这样看来,应该正好与黑猫提到过的那位原作中的次代当主年龄相同。
加茂伊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他想将这个孩子当作倾倒感情的容器,为对方最幸福、最快乐的童年;但他又必须对这个孩子加以防备,毕竟次代当主之位一日未定,对方便一日仍是他的威胁。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此时的他要考虑的事情:情况紧急,他必须先保下这胎。
如果加茂拓真下定决心抹消这份耻辱,就算流产手术、堕胎药等一系列手段都无法杀死女人腹中的胎儿,但那孩子出生后必定疾病缠身、终生虚弱,这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结局。
于是他又在手上使了几分力气,几乎算得上强势地扯起了女人:“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别将全部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她腹中毕竟是父亲的骨肉,就算手段下作,若是能生出个健康又继承了赤血操术的孩子,也算是将功补过。”加茂伊吹转头对众人说道,“到那时,将孩子过继到我母亲名下,照着嫡子标准培养,也没什么可为难的。”
他故意装出一副同样不太在意的样子:“若是孩子没保住、或者没能继承术式,那再任她被咒灵咬死也不迟。”
“伊吹少爷还真是大度。”一个比他年岁长些的旁支讽刺道,“如果真能生出个样样都好的男孩,恐怕次代当主一事还要再议,你竟能这么放心”
加茂伊吹面色不变,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眼神中有几分凌厉,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意:“全族长辈在场,父亲母亲也在旁见证,你敢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也是在败坏家风吗”
“你妄自揣测次代当主事宜,以己度人,认为族中长辈个个都迂腐至极,不看能力,只看是否有条完整的右腿,未免太过短视。”
他反击道:“更何况,孩子还未出世,你先挑拨我们间的关系,是否想看见兄弟阋墙、大打出手的场面又是否是想做鹬蚌相争时的渔夫,坐收旁人争斗之利”
“父亲,堂兄刚才那番话实在不妥,可见心中没有家族荣辱,只有自己眼里的蝇头小利。”加茂伊吹趁机煽风点火,将事情的矛盾转移至其他地方,“请父亲略施小惩,以示宽宏之心。”
加茂拓真深深望了他一眼,顺着这个台阶,结束了今天的这场闹剧:“伊吹说的有理,将他带下去禁足两月,在房间中想清楚了再出来。”
“至于你,”加茂拓真看向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侍女,微微皱眉,“更姓为加茂,抬为侧室,安心养胎,无事不要出门。”
此时已经名为“加茂遥香”的侧室似乎是哭累了,她神情麻木,恭敬地应了一声,静静目送所有族人离去,勉强保下了这条性命。
她终于看向加茂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