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卧室里软榻的一侧,加茂伊吹已经卸下假肢,左腿则随意弯着放在一旁。
五条将橱柜中取出的薄毯盖在他的脚上,这才坐在另侧,与他隔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望过来的目光却缱绻又温柔,叫身周升起了亲密之人之间才会出现的气氛。
夜已深了。
虽说计划外的闲游时间使加茂伊吹没能赶上预定好的航班,五条炉火纯青的无下限术式却能缩地成寸,带加茂伊吹一同瞬移返回京都两人竟也在八点左右到了家。
使五条感到惊讶的是,加茂伊吹居然没于第一时间质问他今日突然现身的原因,而是因瞬移的奇妙感受而高兴起来,连原本因一日奔波下来心生疲惫而黯淡的双眸都亮起了光。
“不愧是最强术师。”
加茂伊吹勾起嘴角,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瞬移能力的赞赏之情,他显然从两人打赌那时就羡慕起来。
五条在注意到加茂伊吹情绪变化的第一时间抖擞精神,盘算着该如何让这个能力发挥出更大能量,若是真能讨得加茂伊吹欢心,说不定能令今日之事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但还没等他说话,加茂伊吹已然接上了感叹的后半段内容“赤血操术的能力倒是简洁易懂,但原理简单就注定上限较低,也不知还有多少进行深入挖掘的价值。”
五条这下无需思考了,加茂伊吹的忧愁正中他擅长的领域。
他轻笑一声,用食指点了点加茂伊吹的眉心,指尖带着些后者已经足够熟悉的无下限术式之咒力,仿佛想要借此唤醒青年开始淡化的记忆。
“咒术界的确并不寻常,但也绝不存在一蹴而就的道理。”果然,五条提起了两人在训练时发现的难题,“先别考虑海底到底是什么模样,而是将眼前的问题解决、然后再步步下潜吧”
“天才”
他的尾音自然而然地微微上扬,因此显出鼓励的意味,又像是在调侃,叫加茂伊吹面颊的温度很快有所上升,因理智约束着情绪而只是显出浅浅的红晕。
青年偏头移开视线,顺带解除了两人身体上的连接,强行维持着镇定,低声应道“倒也没错。”
他们之后便无话可说了。两人分散开来,各自换下外衣,轮流洗漱。
家主的院子被加茂伊吹重新装修过了,许多地方都推翻重做、采取了更加现代化的设计,比如干湿分离的卫生间结构。
浴室与台盆被一扇磨砂玻璃门隔断开来,使加茂伊吹在冲澡的时候,正刷着牙的五条甚至能瞧见他身体上隐约的红色线条。
虽说如此光明正大地窥视别人的身体显得有些下流,但五条并没移开视线。
加茂伊吹没朝这边看来,或许还没察觉到他过于直白的视线,但就算加茂伊吹强烈要求五条转过头去,恐怕他也不会立刻回避。
原因也很简单五条并非是以成年男性的目光审视一只猎物,而是在通过丝丝缕缕渗入门缝的咒力波动观察加茂伊吹残
肢上咒文的情况,试图找到解题之法。
“如果能把黑绳带到这儿来就好了”
五条嘟囔一句,甚至在漱口后专心朝加茂伊吹望去,还用强度极低的反转咒力去试探咒文的能量波动。
“五条先生,”加茂伊吹无奈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水声后响起,淋浴喷头很快停止继续朝外吐出液体,为他们的对话留出一方安静的空间,“如果我因残肢上的痛感站不稳而摔倒”
“我会立刻把你抱起来的在你倒在地上之前。”
五条笑着收回咒力,立刻接上了加茂伊吹的暗示。他不再试探,面上表情轻松,心底则无比沉重。
他本以为前段时间得出的推理结果是正确答案,今日以精密度极高的手法操纵着反转咒力接触咒文后才发现,令他感到自信的猜想简直连算术题答案中的符号都算不上。
那道咒文实在相当特殊,恐怕用寻常抹除咒力存在的方式强行消化其存在痕迹是绝对行不通的,想要改造加茂伊吹的身体,应当只能以更特殊的术式进行抵消才行。
“你可以告知十殿多多关注一条名为黑绳的咒具,我见到那东西时,它被诅咒师握在手里,但它一定也先得被咒具师制造出来才行。”
“黑绳能使术式紊乱从而抵消效果,甚至对六眼使用的无下限术式也有作用。”五条摸了摸下巴,没怎么犹豫便吐出了另个答案。
“我还想问,你明知道天逆鉾能够强制解除一切术式,怎么没想过取得那把刀试试”
加茂伊吹重新摸向淋浴开关的动作微微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给出自己不作为的合理解释。
他总不能直白地说“因为咒文不过是造成我人生悲剧的直接原因,当残疾都成为人设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时,随意便能拿到的咒具就不可能发挥作用。”
极特殊的咒具说不定能抵消咒文的能力,却割不断来自作者的恶意。
加茂伊吹已经习惯了失去一条腿后的生活,如果修复右腿的代价是失去右手或右眼,他宁愿选择处于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悲剧,不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你倒是提醒我了。”加茂伊吹只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过,咒具留下的咒文或许难以算在术式的范畴之中我没抱太大希望,但总归,试试也没什么坏处。”
“那就麻烦你将能回忆起来的相关信息全部写下来,之后我会通知十殿特别关注黑绳和天逆鉾的动向。”
听了这话,五条开心起来。他的建议显然有被加茂伊吹仔细考虑过一番,若是咒文正因这两把咒具消除,他无论如何也有大功一件。
加茂伊吹获得完整的身体后,战斗力必然将进一步提高,意志也会更加坚定。
如此,无论在面对前来暗杀星浆体的伏黑甚尔、还是屠村叛逃咒术界的夏油杰时,他应该都会有更多应对的手段。
五条如此想着,蓦然意识到他明明有许多迂回之法能够尽量避免灾难到来,白天时却
还是冲动地出现在夏油杰面前,反倒给加茂伊吹惹出了不小的麻烦。
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只见白发男人高高扬着眉毛,露出了无措又心虚的表情。
于是他暂时逃了,甚至没听见加茂伊吹托他将浴巾递进门后的请求。
视线再次转回此时夜里近十一点时。
两人都在软榻上坐着,平日里,五条将这看作与加茂伊吹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总是表现得相当积极,今天却担心对方提起白日的事情,从而展示出了不一样的一面。
与往常相比,他坐得远了一些,表情也更加甜蜜,大概是想在保持距离的同时用糖分灌晕加茂伊吹,至少顺利度过今晚。
加茂伊吹瞥他一眼,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心思。
青年身穿柔软贴身的家居服,身上以特殊颜料替代墨水的痕迹不会被沐浴露洗去,便一路蜿蜒至领口堪堪才能遮住的位置,显出神秘的情调。
五条的目光只是被短暂吸引了一瞬,便又轻轻移开了。
“说真的,我并没糊涂到连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都会忘记的程度。”
加茂伊吹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五条便立刻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对于这位二十八岁的成年男性来说,祈求后辈对他从轻发落这样的事情并不十分难做。
“虽说我的确会帮你解决后续可能会使你暴露身份的一切麻烦,但这不是你能冲动行事的理由。”加茂伊吹轻叹一声,“请至少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五条抓着加茂伊吹脚上毯子的一角,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避免对话再朝下进行下去,如果杰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与世界为敌,这个世界的走向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我想你说的没错。”他的表情中逐渐体现出几分郑重。
“即便有你作为变数存在,事件似乎也仍然会朝既定的轨迹发展,我越是刻意地想要你改变什么,你就反倒越会促成什么。”
五条总结道“所以我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故意露出的诚恳神情使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一条可怜兮兮的大狗。
他甚至刻意弯下腰压低了视线的高度,稍微仰视着加茂伊吹,使后者不自觉便感受到“万事万物仿佛又尽在掌握之中,连六眼术师也不例外”。
在两人目前的相处中,加茂伊吹的确隐晦地占据着上风,但平心而论,见识更加广博的五条显然也是把控人心的好手。
加茂伊吹弄清了他会突然出现在歌厅中的理由,也不打算为难他许多,于是顺水推舟地在他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再次转过头,每个微表情都透露出心中的无奈与羞赧。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发哑。
“总之,收回你那样的眼神吧,五条先生。”
加茂伊吹做出了太不擅长应对这种家伙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