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使加茂伊吹没有再次倒下。
他默默将目光移到地上的尸袋之上,视线轻飘地扫过鼓鼓囊囊的突起与半侧身体不正常的凹陷,从曲折的轮廓中再次回忆起伏黑甚尔死去时的惨状,又不得不飞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漫长的无言之后,反倒是他开口安慰了本宫寿生。
加茂伊吹布置起之后的工作“你现在派人到政府方面疏通关系,找个合适的理由出来,叫水族馆能自然地闭馆一周,用这段时间对场馆进行修复,还要再补只类似的鲸鱼出来。”
顺带,联系本家以加茂家的名义公开天元大人已成功完成同化的消息,通知总监部,称悟与杰所执行的护送任务就到此为止。”
“盘星教与诅咒师团伙不见得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所以还要调动充足的势力送天内理子平安回家。”加茂伊吹揉了揉眉角,他尽可能将事情考虑得面面俱到。
“就对外宣称她被认定丧失同化资格吧,延长监视与保护的时间,具体程度由你判断。”青年实在疲于再进行复杂的权衡与思量,他只为本宫寿生了大概的行动框架,“我是说,她的人身安全就由十殿接管。”
本宫寿生将这些内容迅速填入手机的备忘录中,同时开始有序朝各个部门发布命令,行动极为迅速。
事实上,他也需要一些紧迫的忙碌感逼自己暂时无暇顾及伏黑甚尔的死讯他对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并无太多实感,糟糕的情绪也因没有亲眼见到尸体而还没爆发。
想必加茂伊吹也正是考虑到了他的感受,才会一股脑将所有需要处理的工作都塞给他来完成,并没让他马上返回总监部消化这个信息。
本宫寿生为加茂伊吹至此还能考虑到他的心情的体贴感到难过,而他不知道的是,加茂伊吹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进行其他活动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去做一件事。
“去年搜捕疑似六眼术师的诅咒师时,五条家借用了十殿的势力,按照御三家往来时不成文的规则来说,算是欠了我们一个人情。”
因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常而稍微靠近过来的五条悟听见被提起的自家姓名,已然对加茂伊吹将要说出的内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悟,你是知道真相的,你知道那是由我一手策划出的闹剧,只为让二十八岁的六眼术师被我逼入退无可退之境。”加茂伊吹抬眸,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对你而言,我所希望得到的利益也并非什么大事。”
青年张了张口,他花费很大力气才将话中的某两个词语连接在一起。
他说“就以那个条件作为交换,让我带走甚尔的尸体吧。”
“伊吹哥”五条悟微微瞪大双眼。
血污早已在等待的过程中于五条悟脸上凝结成块,如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一般僵硬。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他的眼圈泛起明显的红意,加茂伊吹的态度无疑是对他强烈的打击。
五条悟想说“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想说“没人向我说过他对你是如此重要的存在”,想说“我只是想要竭尽所能改变预言中堪称悲剧的命运”。
但他紧紧绷着嘴角,双唇微微颤着,从脑海中无数纷乱的想法里选出了最为情绪化、也最显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五条悟脸上浮现出心底真实的迷茫与无措,他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加茂伊吹抬眸看他,以出人意料的冷漠,没对杀死伏黑甚尔的凶手展现出任何令对方一贯感到依恋的温情。但他同样是理智的,他说“我想,没有。”
青年也试图扯起嘴角,但他发现,当伏黑甚尔冰冷的尸体无法透过单薄的尸袋给他传递哪怕半点温度时,五条悟的悲伤完全无法引起他感情的波动。
“我只是有些混乱。”
于是说完这句解释,他又移开目光,重新恢复到刚才长久保持着的、似是出神的状态,打算等他的身体再稍微恢复些力气时,就亲自主持部下带领伏黑甚尔离开。
立于一旁的本宫寿生给出的理由则更细致了些。
“他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说实话,就连我也一样。”本宫寿生示意五条悟与他稍微走远几步说话,等来到加茂伊吹听不见的距离才又开口,“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五条悟敏锐地注意到男人身上庸俗的气质在只有彼此交谈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与加茂伊吹如出一辙的镇定。
他终于感到昏暗无光的前路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些许明亮,让他得以喘息。
虽说进一步得知了此战的严重后果,五条悟却反而猛地松了一大口气。
“所以伏黑甚尔真与御三家有关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伊吹哥怎么看待他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护送星浆体的任务之中、非要杀我不可”
五条悟迫不及待地抖出忍耐许久的问题,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失礼。
他面上显出些微挣扎,像是一个个收回了具象化的问句,最终整理好心情,笼统地总结道“您能告诉我多少这对我来说,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我的确知道一些,但也没有参与全部。”本宫寿生看出了五条悟的迫切,他有意维护加茂伊吹与六眼术师之间的关系,因此并不保留,“有件你也听说过的事情,你应当能从内情中感受到此人的分量。”
五条悟几乎摒住了呼吸。
本宫寿生说“伊吹少爷能顺利继任家主之位,是因为前任家主加茂拓真暴病身亡,但大家应当都已经猜出所谓的幕后黑手正是唯一受益人伊吹少爷本人。”
“不过,除了我们以外,再没谁知道那位杀手的真实身份了。”
五条悟紧张起来,他喃喃道“难道是”
“正是您猜测的那样。”本宫寿生说道,“愿意独自一人深入加茂家本家的内宅,直面正值壮年的家主,冒极大风险,只为推伊吹少爷顺利成章
地坐上家主之位的那人”
“正是甚尔。”
能回应这一信息的态度只有沉默。
“可我不是有意针对他才发起了攻击”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后,五条悟急急为自己辩驳,“如果我放任自己陷于被动状态之中,现在躺在尸袋里的人就是我了”
本宫寿生继续宽慰他道“伊吹少爷也明白您的苦衷,因此他并不认为您做错了事。”
五条悟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回忆起加茂伊吹那异常的态度,他只觉得心中有无尽的恐慌正在涌现出来“伏黑甚尔怀着要么必杀、要么必死的决心,我必须全力以赴。”
“他认为咒术界中会有两位毫无咒力的能者挣破因果束缚,而他正是其中一位。”少年愈发觉得事件的发展变得荒谬起来,“他甚至将没能杀死我视为自己的失职”
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使六眼术师冷静下来的本宫寿生猛地吞回了所有发言。
他凝视着五条悟尽是烦闷情绪的双眼,敏锐地从细节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我想,您有必要再详尽地复述一遍整场战斗中您能回忆起来的全部内容。”本宫寿生望了望加茂伊吹,已经再次摸出手机准备记录。
“我会在伊吹少爷能够进行分析之前,完整地记录下所有重点。”
加茂伊吹带着伏黑甚尔回到了加茂家的本宅。
在极端的渴望靠近之感消退、真正接受对方死亡的事实之后,极力想要回避的情绪便占据了整个大脑。
他命人将进行过简单处理、暂时不会腐化的尸体存放在自己幼时居住的院落里,等他缓口气再做下步安排,然后自己躲回距离那处极远的家主居所,紧紧合拢房门,又在书桌前化作一具雕像似的存在。
真人自加茂伊吹进入加茂家的大门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时至今日,家中的族人与仆从早就将他看作家主调伏的式神,因此并不觉得奇怪他亲眼看到了伏黑甚尔的模样。
“哦”难掩恶劣本质的咒灵甚至还感叹一声,“这不是羂索的重点关注对象吗他们还总是在哪里偷偷联系呢,没想到竟也落到了这个境地。”
加茂伊吹从最开始便没有心情听他说话,同样忽略了这句信息。
他像是正在拒绝与世界接触,任佣人与部下敲门询问、甚至疼爱的幼弟跑来探望都没给出半点反应。
激活他情绪的依然是时刻陪在他身边的真人。
从某个角度来讲,这只从人类对人类的恐惧中诞生的特级咒灵并不算了解人类,他只看出加茂伊吹的异常来源于尸袋中的男人,却没能完全猜透对方此时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
于是他发动无为转变,令自己变成了伏黑甚尔的模样。
下一秒,他的心脏便被一条血线贯穿,瞬息间绞烂了他的整个身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