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
知珞没再管张金,她狐疑地盯视迎雪,重复问“你刚才在这里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迎雪痛哭流涕“仙人,我是淮川安乌坡下的一户人家,与妹妹相依为命,她生了重病,需要昂贵稀缺的药材,张家却截断了药材。张金让我做他的小妾,否则就不会卖药给我”
知珞起初是在认真听的,但听了一两句就眼神发直。
完全不明白这人说的话里哪些是“异常”。
知珞犹如听天书一样找不到重点。
迎雪还在说,知珞再次一字一句地打断“所以刚刚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恳求仙人帮”迎雪的话戛然而止,揩拭脸颊的红色宽袖停在眼下,她终于发现仙人对她遭遇的浑不在意,也从无尽的悲哀愤懑中脱离出来。
迎雪眉梢微敛,波涛一般的心绪终于镇定下来。
她仔细回忆今日进新房的种种,摇头“并未。”
知珞嗯了一声。
看来妖魔也不在这里。
迎雪不知仙人脾气,她停顿几息,想要向那个看起来好搭话的少年说话,毕竟一开始他的话语给了迎雪“他也许是传统的正义仙人”的错觉。
“仙人”她喃喃。
少年身如长剑,如墨的黑发被高高地束在脑后,利落无比,骄骄意气。
他垂下眼帘看迎雪一眼,唇角微勾,眼睛漆黑一点,却毫无笑意。
显然,在两人之行中,他并没有自我决定的权利。
但是有提醒与提出意见的权利。
燕风遥在知珞转身出门时,靠近她,足尖与她只差一点距离,微微摇动的黑色衣摆倒是轻轻贴了一下少女的蓝色裙,纠缠一瞬。
他说悄悄话一般,倾身垂首,在她耳朵边轻声道“知珞,我们伤害了张员外的儿子,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修仙者比凡人的能力高上一筹,可是钱权情德名声等等,只要还在世,就算是修仙者也要接受束缚。”
所谓天道之下,虽三六九等,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修仙者与凡人的联系千丝万缕,凡人还是修仙界不断壮大的基础,毕竟修仙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一定是有灵根的人。
总要站在道德高点,不然只是修炼方式不同,为什么还分为魔修仙门
不过问题不大。
燕风遥从不阻止她想要做的事,兜底是他会想的事情,得要做的事情而已,除非是无法兜底的事情,他才会在她想做之前提出比如在仙门不能再随意杀人。
知珞听了一耳朵,对那些道理都不太感兴趣,道“直接说结果。”
燕风遥“我们可以把她带上。”
这才是方才他对那新娘说“自然会帮忙”的原因。
“随便。”知珞不甚在意。
迎雪正觉前路无望,瘫坐在地,手中拿着烛台,怔怔想着要与他同归于尽,却又放不下重病的妹妹。
刚才离开的少年仙人却回来了。
他并未靠近,只站在她不远处,含笑道“如果想要申冤,就跟我们来吧。”
“对了。”
他取出一粒药丸,这是秘境里关千忆的遗物,对于修仙者而言太过鸡肋,就被剔除出知珞的储物袋,进了他的袋子。
燕风遥看向门外观察庭院牡丹的知珞,似是要确定主人的意思,知珞察觉到视线,疑惑地回望过去。
燕风遥“”
嗯,她并不在意这粒药丸,就像不在意陌生人的生命。
他笑意更深,灵力托住药丸,药丸腾空而飞,慢悠悠地降落到迎雪的手心。
“能不能根除病我不知道,可是至少能吊着你妹妹的命二十年。如果是什么疑难杂病,还是找药修的好。”
这对迎雪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帮助,她感激涕零,忙说“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不必,”燕风遥道,“是知珞的意思。”
迎雪对门外的少女道“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知珞望向庭院外,杂乱的脚步声,火把在黑夜里燃烧。
“如果少爷出什么事,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刻薄的男声吼道。
“快快快,也不知道金儿怎么样了”一道急促的男声气喘吁吁地说道,气急败坏得很。
在张金被打晕这段时间,守门的庭院外围的侍卫察觉不对,前去禀报,张员外听见是宝贝儿子出事,急忙从小妾床上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赶。
庭院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打开,几个举着火把的下人退到一边,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个肥胖男人。
金带锦衣的胖男人戾色道“什么人敢在张府作乱”
他们看见庭院内只站着三个人。
其中的两人天人之姿。
少年龙章凤姿,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而少女立在那处,面容极其可爱,惹人怜爱,偏偏眉眼不笑,圆钝杏眼直勾勾盯视,一身清凌凌的纯净,剔透琥珀瞳盈着微亮月辉。
另一个更像是成熟的女人,妆面被哭花,一身红色嫁衣。
“你你们是何人”张员外的气势显然有些减弱,色厉内荏。
知珞见要谈话,就瞥燕风遥一眼。
燕风遥与她对视一息,唇边勾起笑意,端的是一副仙门正义仙人的少年姿态,礼仪标准至极“张员外,我们是受门派所托前来解决你发布的委托任务。”
张员外伸手示意周围的护卫放下武器。
“是是十二月宗的仙师这”他额头迅速冒汗,用袖擦了擦,露出一抹细微的谄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误会是误会还不快招待仙师”
他骂了下人一通,说他们怠慢了仙师,言语间将错误归结到其他人身上。
燕风遥笑道“不必,我也知道张员外是因为下人懈怠才忽视了招待。”
他淡淡跳过他们不请自来的事实。
“只是我们偶然看见一男子强行掳走一姑娘,实在看不过去,就跟上来了。一时情急没有告知主人,没想到就是张府。张员外知道的,十二月宗的人最为正义凛然、眼睛揉不得恃强欺弱的人。”
他瞥张员外一眼,笑道“即使是凡人,做了我们宗门弟子看不惯的事,也会义愤填膺,出于愤怒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情有可原。”
睁眼说瞎话一流,可面前的人深信不疑,真以为是自家儿子的混蛋行为引来了打抱不平的仙人,忙道“是我这个父亲做的教导不足,对不住对不住。”
“无事,想来是令郎一时头昏,不过他的的确确做了威胁这位姑娘的事”
他们你来我往交谈时,知珞就在发呆,而迎雪震惊于少年仙人的左右逢源。
他既不是那种嫉恶如仇、一见到这类人就一股脑嘲讽出手的热血少年,也不是不屑人情世故、不会讲圆滑话的冷漠仙尊。
少年话语威慑十足,又会在后面作出放过张府的慷慨模样,警告一番,最大限度的提出要求。
与其说讨什么公道,不如说全然是为了自己或者是这位少女仙人的生活舒适。
迎雪看向知珞。
果不其然,在知珞不耐烦的前一刻,燕风遥结束了谈话,张员外几乎是谄媚地将客人引进最舒适的屋。
完全无视地上儿子的那群晕倒的狐朋狗友,也不敢去质问他儿子现今在何处。
极其会服侍的仆人鱼贯而出,床褥被帘极尽柔软,端上来的食物是全淮川最为美味、极富盛名的菜肴。
论享受这回事,哪儿比得上专业纨绔富商了解。
张员外有一妻,还有一小妾,他曾经有过无数美人小妾,最终都随着年岁老去而驱散了,给那些女人一笔钱养老去了。
只留下正妻与最善解人意的小妾。
张员外刚要进屋与两位仙师沾酒吃菜,就被燕风遥含笑劝退“不必了,我们修炼习惯清苦,让人服侍会不自在。张员外还请回吧。”
“呃这好吧。”张员外吃了个闭门羹,讪讪退下。
就连迎雪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她受宠若惊地被安置在贵人的房间,还获得了张员外郑重的道歉。
虽然不知他有几分真心,但起码迎雪得到了该得到的。
知珞吃了一顿美味的饭,淮川的饭菜有独特的味道,更别说张员外作为淮川富甲一方的商人,的饭菜更是上佳。
离得远的菜,知珞就示意燕风遥,他站在一旁,为她挑各种菜肉。
知珞口味更偏向于辛辣与甜,她吃完了,燕风遥才简单收拾了一番。
整桌菜他没有尝过,也对这些口腹之欲不太感兴趣。
知珞也没有意识去叫他吃,自己吃得尽兴就行。
吃饱喝足,她才躺在圆形大床上,再次翻看那张员外要的任务。
任务上说张府近几日总有仆人在后院瞧见一抹鬼怪的影子,似人非人,足足有围墙那么高,竹竿那么瘦,张牙舞爪。
如果是这样,他还不至于请人,偏偏就在前三天,他的贴身仆人惨死在后院,双目突出,似乎是被活活吓死的。
张员外慌了神,这才叫了仙师,以为是妖魔作祟。
知珞看完,想了想,决定明日再彻底探查一遍。
翌日,她自己在慢悠悠探查,那些琐碎杂事自然落到燕风遥的头上。
张员外生怕昏迷的儿子是受了什么法术,颤颤巍巍去问。
比起那些喊打喊杀,一来就说要讨回公道的人,这两位更需要周旋。
燕风遥沉吟片刻,那些场面话张口就来“修仙者在凡人所在地,自然会遵循你们的规则。”
张员外抽了抽眼角。
看不出你哪里遵守了。
少年马尾上的金带与黑带在发间忽隐忽现,他黑眸微弯“当然是去衙门,让衙门判决。”
张员外愕然不已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听他们让衙门判案,而不是修仙者自行决定。
不过他松了口气,衙门也有他的人。
他想错了。
他没想到竟然是当天就开始,更没有想到,那仙人口口声声说将凡人的正义交于凡人判断,可少年居然在公堂上公然出现,并理所当然地围观,威胁他人。
当仙人威压显现在堂上,衙门县令抖得跟筛子似的,哪里还敢顶风作案。
张员外急得头直冒汗。
张金甚至还在昏迷中,那些受害者就一个接着一个上来控诉。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才一天时间啊
燕风遥笑而不语,毕竟知珞睡觉时,不要他守门,自然就出去做事了。
“按照朝廷律法”县令哆哆嗦嗦地说道,“应当斩”
门外的平民百姓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欢呼雀跃起来。
张员外更是眼前一白,晕了过去。
在他儿子被搞进牢狱中时,偏偏另一个仙师还若无其事地来问他府中还有哪里有异常。
“没有了没有了仙师们请回吧”
看那少年的样子,也许这位仙师走了他也就走了呢。
知珞并不赞同“还没有找完,任务没有完成。”
“我现在就把任务的钱给仙师”
“还有哪里有异常,当时后院住的什么人。”知珞只管做自己的事。
张员外哀哀道“求仙师”
话未说完,白光一闪,剑锋已然抵在他侧颈。
“”张员外立时噤声,双腿微颤,嘴唇发抖,不敢说重,“仙仙师”
哪里有仙人威胁任务人的啊
但比起丧子之痛,明显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些。
他立刻屈服了。
而一般这种凡人被修仙者威胁的时候,都会被一些人检举回他们的宗门,毕竟谁都惧怕修仙者的能力。
可因为燕风遥这两日的所作所为,没多少人愿意出去当冤大头。
知珞最近出门,会得到极高的热情款待,吃小糖人也不要钱,她问了下才知晓燕风遥在堂上说是她的功劳,平白无故让知珞多了几个感谢她的人。
就连衙门官府也极度地崇拜她原因无他,涉及修仙者的案子,一般都是修仙者自行断案,衙门自动隐形。
几个捕快曾经喝酒大骂修仙者懂个什么断案只凭借一腔热情做事的人更不会,就只看得见他们愿意看到的,有多少修仙者胡乱判案,罪罚太过的有,怪罪无辜人的也有。
迎雪早就回去救她妹妹。
知珞连续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妖魔痕迹,有点不高兴了。
今日,她没有去找那经常逛后院的妻子与小妾,先躺下睡了一觉。
这几天她过得极为舒适,也没那些麻烦事找来。
少年就立在她门前,抬头望月,耳畔传来她熟睡的呼吸声。
看门犬一样,即使是深夜,屋内主人醒来一唤,他就推门而入。
知珞躺在床上,卷着被子,迷迷糊糊道“水。”
燕风遥倒一杯水,递给她。
知珞翻身没理他,少年举着一杯水,可怜巴巴地立在床前,无人搭理。
原是在说梦话。
燕风遥睫羽微颤,看向知珞。
她月光下沉睡的眉眼安然宁静,实在好看。
少年无意识凝视片刻,直到知珞睡梦中一动,少年又倏地回神。
“”
那杯无人搭理的水被他自己掩饰一样一饮而尽,马尾摇动,燕风遥返身立即踏出房屋。
分明无人知晓方才的事,那略带奇怪的慌张却如影随形,又不得不在门前驻足,燕风遥抱臂闭目,深呼口气。
随后黑瞳沉静下来,继续沉默地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