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洞内, 便是另一番天地,弥子秘境自创天地,太阳不是太阳, 是头顶上的一束散发暖意与调和秘境灵力周转的物件。
善青洞是周石瑾的地盘。
她曾经在金丹期以下时, 就是在此处闭关修炼,知珞一踏入洞内, 就有瀑布的声响。
善青洞一年四季如春,终日有飘渺云雾缭绕, 本就有充盈的灵力, 周石瑾布置过一番,灵力更是纯粹,让人一呼一吸间都是顺畅。
瀑布下方是寒潭,冰冷刺骨, 是让修士心静的极寒之地。
知珞从没有去过那里, 因为她从不需要借助外物静下心。
但这次不行。
她双眉不展,坐在山峰悬崖顶端,身笼洞中天光, 紧闭着眼打坐冥想。
原应该迅速进入澄净心绪,可杂念总是侵扰。
燕风遥方才的眼神,让她很是迷惑, 也莫名的看着有安全感。
不明白具体的含义, 可她知晓那代表他无害, 代表他臣服, 代表他服软并且信赖。
那眼神消散在脑海, 又思及与翊灵柯的承诺。
知珞心想
果然, 她就说, 不想看见翊灵柯的“尸体”, 那时候的心闷,现在回想起来居然还有。
比看见翊灵柯死的幻境伤心还要奇怪。
知珞的回忆都是没有颜色的。
平铺直叙,如同白水一般洒在半空,尝不出味道,看不出形状。
记忆对她来说更像是托着她向上走的阶梯、工具。那些学到的技能、身法、知识都化为记忆的碎片,时刻警惕着她落下,就算落下也有能力活下去,再向上攀爬。
她还以为回忆起母亲的尸体心有波动,已经是例外即便如此,那些波动也只持续了几个月,现在再回忆,已没了那时的闷。
翊灵柯反而成为新的闷。
因为翊灵柯还活着吗
知珞有些烦闷。
如果燕风遥在,还能让他去找点乐子转移注意,可惜是自己一个人。
唔又想起燕风遥了,奇奇怪怪的,不像是反派。
“”
知珞倏地睁开眼,径直走去寒潭。
寒潭寒气并非是人界所描述的寒冷,它的寒冷是刺入人的灵台,四肢百骸遭受冰封,心脏将缓慢地跳动。
灵台冰冻,就是宁静。
知珞脱掉履与外衫,踏进谭中。
脚尖一触碰到水面,就带来透心的无法忍受的寒,人的身体还不能够适应接受,甚至到达了刺痛的地步。
知珞却面不改色,一步一步深入。
水漫过少女的小腿、膝盖,刺痛一路向上,足尖却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的唇色发白,筑基期的修为还不够抵御寒潭侵扰,丝丝缕缕的水线深入白骨,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少女动作却毫不停滞,在寒潭打坐,水漫过她的腰间,荡出一圈涟漪。
善青洞内万物灭声,时间仿佛静止,不知外界度过了多少个时日,唯有寒潭中央的少女,灵力在一圈一圈周转、吸纳。
衣物飘荡在谭底,蓝白相间,如流动的丝带,飘然交缠。
少女一半的黑发飘荡在谭中,四散开来,她的皮肤附着着一层薄薄的冰,纤浓眼睫挂着凝结的冰珠,柔软的面容显现出专属于少女的年轻青涩。
顶上太阳终日挂在高空,分毫不动。
一旦进入冥想,便不知疲倦、不知昼夜、不知时间如流沙,匆匆流逝。
待她灵力突然消失,又骤然爆发,整个秘境被灵力荡出的威压制约,树木摇曳、绿草压低、顶上太阳的光辉蓦地暗淡,收拢成一
个点,避其锋芒。
她掀开眼帘,琥珀一般的眼瞳晶莹剔透,淡然纯净,不掺杂任何一种杂质。
覆盖在少女身上的冰层层破碎,立时消融。
知珞站起身,水流哗啦啦坠落。
她走上岸,一女人突然出现在石上,洒脱的坐姿,手指挂着一酒壶。
周石瑾“突破了我就知道没那么困难。”
知珞看向她。
周石瑾惊奇道“怎么突破了还不高兴”
她发现她这徒弟跟孩童一样,没有情绪倒还好,就是个长得好看的木头。
可一旦有了什么情绪,就异常直白,知珞根本不会隐藏,直接摆在脸上,还是那种幼稚的纯质。
高兴就是高兴,伤心就是伤心,不存在其他人的悲喜混杂、悲痛遗憾之类的复合感情。
“嗯,遇见瓶颈了。”
修士能够感受到灵力增长的阻碍。
知珞虽然突破了,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应到突破之后,修为增长的缓慢。
周石瑾坐直“哦还有这种事你是心境困扰”
“可能是。”
“还不到元婴期,心境虽然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周石瑾沉思道,“一,是你借助机遇强行突破,如若以后心境问题解决倒还好,可要是没有解决,就会积累到元婴期,想要突破成大乘期就难上加难。”
“二,自然就是自己想通,理清自己的心境。”
知珞摸了摸胸口,眉目情绪淡淡“可是心境不可捉摸,时间不定。”
“对,”周石瑾说,“也许需要一年,也许需要一个月,也许几十年也说不定。”
知珞没有说话。
周石瑾短促一笑。
她没有问徒弟选择的哪一个,只道“机遇可遇不可求,众人都可进的秘境是不会有太大效果的。也许运气好撞到个大能留下的自我秘境,不过这往往代表着极大的风险。”
“而自行解决心境困扰,也许时间不定,可更加安全。”
知珞“我知道了。”
“明白就好,怎样选看你自己,”周石瑾笑了笑,“快出去吧。你那仆人,与十二月宗几乎失去了联系,他对宗门似乎没有任何归属感,说走就走,也不知道在哪里接任务。可是他每日都来善青洞外静立片刻,风雨无阻。”
有一次身上还浴着血,脸庞沾染着不知道哪具尸体溅出的红。
少年立在洞外安静冥想,或者定心,清除内心遗留的煞气。
燕风遥就真的像他的名字一般,宗门不是他的归宿,随时都可以离开。
可他杀完人,不论多远都会赶回来,去看一眼知珞是否出关。
流浪出走许久的犬,也会回头看看脖颈的绳子是否还存在。
他杀过欺压边关百姓的弱小修士。
那日,在众目睽睽下砍掉他们的头颅,血溅三尺,可惜有人看着,燕风遥放弃残忍手段,只砍下对方头颅,将这几颗头随意踢出去,一群人争相抢夺想要泄愤,他漠然看着,思考下一个任务的地点。
那时候知珞没有出关。
他去过醉人湾,暂时找不出有嫌疑的人。
那一日知珞没有出关,周围灵气没有变化。
魔修似乎在变多,燕风遥独自杀掉了一个魔修在魔修嘶哑惨叫了一个时辰以后,才让他彻底咽气。
心情愉悦,扭曲的阴翳心思得到释放。
依旧未出关,她的修炼应当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又在杀完人与妖魔后,浑身鲜血地睡在树上,本在回忆白日的残忍过程,可却蓦地莫名联想起知珞。
他确信自己更喜欢折磨别
人,那使他能得到扭曲的欢愉。但要是想象着知珞折磨他,他竟然也感到相同的喜悦,甚至更深。
还有多久出关
鼻间一直弥漫着鲜血味,从未断绝。
心绪得到了释放可是却越来越沉重,另一种方面的沉重。
才过了半个月而已,怎么就像是几年甚至更长,以至于鲜血的浇灌都无法填补心脏一阵一阵的空虚感。
没有出关。
挑破一人心口时,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胸骨血肉实在难看。
如果是知珞,一定是漂亮的,内脏也是独一无二的可爱。
这想法轻飘飘地掠过,没有留下任何的戾气因为他想的是活着的知珞,对鲜活的知珞想她心肺一定是最为漂亮的。
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想法,仅仅是在心底赞扬。
一日深夜,他才在白日去过善青洞外,夜晚完成任务后在野外闭目养神,却忽的不确定白日的推测,睁开眼,又赶去洞外。
灵力没有暴动,应当没有遇到危险。
他徘徊了一阵,仔细检查完潜在危险,又再次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他那里变得模糊,只觉得很是漫长。
修仙界,就像他想象的那般无聊,他杀得最多的修士魔修,那些惨叫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变为一个味道,实在没什么新意。
她也依旧未出关。
做任务、修炼、去善青洞,做任务、修炼,去善青洞,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做任务释放戾气,去了善青洞又积攒着躁郁,逐渐的,连在杀人时他都能走神,对自己最喜欢做的事走神。
也不知道知珞出关了没有。
于是戾气越来越重,茫茫然如同失去方向的兽类,用杀戮也无法平息的迷茫。
一个月后,燕风遥像往常一样来到善青洞外。
少年神色自若,走出几步,却突然抬眸。
灵气有细微的变化。
善青洞的封印骤然松动,少年一怔,缓慢地眨了眨眼。
知珞走出洞穴,她周身灵力十分浓郁。
她望向燕风遥,也没怎么惊讶“燕风遥。”
燕风遥骤然回神,下意识展开一个笑“恭喜突破。”
他竟一时间想不起他们分开了多久,只觉得很长,终日浸泡在鲜血里,失去了对时间的知觉。
在见到她后,少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甚至连巧舌如簧的特质都被丢弃。
“”燕风遥唇畔带笑,四肢百骸都在深处颤鸣,可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唯有目光粘在她脸上似的,没有放开。
知珞没怎么管他,正巧黑夜,她先拿出一具白鸟面具,举起来,透过面具的眼睛去看月亮。
“唔”知珞下定论,“融合期看这月亮,也并无不同。”
奇怪,闷感又来了,明明已经忘记。
伴随话语落下,宛如一根缘起红线,将知珞与那死去的人牵连,原在天涯海角、四处飘荡的风忽然出现她身侧。
清风拂面,绕着知珞,轻轻抚了抚她的面容,随后再远去,继续最后的修行,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知珞看着月亮。
燕风遥看着她的侧脸。
月辉洒下,宁静温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