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燕风遥本人的麻木不同。
金初漾知晓他徒弟的艰难经历,金涛殿中的命灯摇曳过无数次,独自在外的修士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敌人乃至算计。
少年遇见过无数次危机。
偶尔拼了命杀掉妖魔敌人,却失去了力气,只能与他们的尸体待在一块儿,静等恢复。
死去的修士和常人无异,尸身甚至因为有妖魔散发的魔气影响,腐烂得更快,臭味混杂着血味形成难以言喻的味道。
修士的面孔在塌陷,一旁必死无疑的妖魔还没有死透,渗透的魔气在吸收修士的生命力可修士已经死了,于是快要消散的魔气将他仅剩的尸体也吸收掉。
双眼脸颊下陷,皮肤如同被抽干的干瘪皮,皱皱巴巴地扒在骨上,情形骇人。
燕风遥在接自己的手臂。
到了一定修为,修仙者断手断脚能够自如的修复除非敌人修为比他高许多,留下的伤口难以靠自己治愈。
粘稠的截面,断裂的白骨,凹凸不平的红肉。
他微皱眉心,眼眸微垂,将断掉的手臂接上,肉骨很快相接,从分离到藕断丝连,再严丝合缝地痊愈。
金丹期修士,断骨可新生,裂肉可愈合。
他已然是金丹期。
以前突破时,燕风遥没有任何实感,充盈的力量布满全身,他可以随意碾碎当初棘手的敌人,比如陶县的那个魔修。
但这一切都只是淡淡地在心底留下一道浅痕。
突破了,不知与她相比是慢了还是快了,或者说正好。
他仅仅产生了这一个想法。
几年下来,燕风遥愈发心静,就算是算计别人,也是平静地去分辨对方心性,连嘲讽都懒得嘲讽。
宗门上下倒是因为又增添了一个金丹助力而欢腾吵闹,更何况燕风遥的修为晋升速度在修仙界可谓是惊世骇俗的,上一次还是望华君与周石瑾还有知珞。
不过时间在继续,许多人也与知珞没有太多交集,不再想她,甚至是遗忘她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少女当初名声过盛,到现在提她一句,还是有很多人能够回忆起来的。
那剑修澄净的心性行为与修为能让她站在同龄人乃至一大批外表青年的人头顶,轻而易举地掩盖住燕风遥的风采。
每有人夸赞燕风遥一句,少年会笑着,状似凛然朝气地道谢,心底却会同样夸知珞一句,并且夸得更好。
她理应得到这一切,只是现在她还在忙其他的事,作为仆人就应当时刻谨记她所失去的东西。
她的荣誉、名声、夸赞,在这几年里流逝了,可燕风遥的名字在修仙界逐渐如雷贯耳,哪家的师父不给徒弟提一嘴燕风遥夸他的勤奋、夸他能忍痛吃苦、夸他对自己狠得下心、夸他的心性。
他突破金丹期那日,更是无数人赶来祝贺,但找不到少年的影子,被金初漾打发走了。
燕风遥站起,敌人已经成了干尸,衣服瘪下去,散发着腥臭,妖魔的魔气也散尽了。
他置若罔闻,用法术换掉衣物,在血尸中将袖子断裂的旧衣服拿在手里,眉眼放松,把这当做练习,一针一线,将袖子缝补好。
动作愈发熟练,手艺比凡界的绣娘还要精巧,燕风遥沉目思索片刻,又在袖口处绣了个小动物,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布料上跳出来。
练习完毕,针线消失不见,进入储物袋,他手中沾染血液的衣物也燃起火焰,转瞬间化为灰烬。
他一直如此,在三年前突发奇想,总认为自己学的还不够,虽说现在煮饭倒是得心应手,可其他方面总有些短缺。
每次受伤、手臂断裂时,衣服也会跟着遭殃,一般是销毁掉,可从那时起,销毁之前又多了一个流程。
接下来又要去做什么
少年站在原地沉思片刻。
任务完成了,今日的练习也够了,内心也没什么需要压制的暴虐心思不如去看看酒肆。
少年动身,缩地成寸他现在已是能够不靠符咒,自行缩地。
眨眼间到达一处繁华城池,在城池中央,有一家最为热闹、规模宏大的酒肆,这时不是饭点,客人不是很多。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到后厨,那名气还算大的厨子一见到少年,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反而客客气气地上前,面颊堆满笑意“仙人您来了,今日想要学什么”
燕风遥把灵石抛给他,厨子垂涎欲滴,忙接住揣进怀里,笑得愈发灿烂。
少年也没端着,他深知如何对待对方,就算是有金钱,相处不融洽不利于他的目的。
燕风遥露出一个笑,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谦逊,就像是对待一个同等修为的人,说道“就那靠门桌上最甜的一道菜。”
厨子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忙不迭说好。
他学什么都快,厨子曾经也暗叹这人不修仙去当个厨子都能遭各方争抢,谁知他是什么都学得快、学得好,厨艺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
很快,厨子收回手,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看他。
他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小郎君,还是仙人,光是立在原地都足够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少年睫羽垂落,马尾高耸,下厨柔和了他身上的肃杀气,却不能消解他周身萦绕的与人群格格不入的隐约隔阂。
但下一秒,他就放置好厨具,神情淡淡地品尝了一口食物,随即放下木箸,笑道“多谢,这菜就留在你们这里,随意处置,告辞。”
那种感觉就骤然消散了。
厨子点头弯腰,局促地擦着衣物“哪里哪里。”
像是来时那般,他倏地消失了,除了那道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厨子把那菜弄来自己吃了。
甜又不腻,肉质鲜美,实在是上上品。
也不知道那仙人学来做什么,可能是爱好吧,
贵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爱好。
离开酒肆,燕风遥没有停下,他又去寻找敌人。
就像从不停歇、没有归处的飞鸟,他怕自己一停下,就会直直掉落。
“知珞”逐渐成为一根贯穿他身体的竹,支撑着他的脊骨,让他不至于倒下,行尸走肉般忙碌着。
还有什么应该修炼。
敌人太弱了,需要找更强的。
进入一处隐藏秘境,很快就走出。
去学乱七八糟的技艺和看一些小玩意儿。
总是在学会的那一刻幻象着她的反应,揣摩她拿到此物时的表情。
每一刻都在忙碌,当睡眠不再是必需品,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就有十一个时辰在繁忙中度过,剩下的一个时辰是去明镜海。
醉人湾重新封印了明镜海,他不能过于靠近,站在海边凝视波涛的海浪,沉默半晌,又低头拿起修炼的书看着。
守阵的修士知道这人来做什么,每年每日都会来,他们想要让他放弃,毕竟那可是浪骸秘境,从里面出来的不是死人就是疯子。
可每次说的好好的,那少年也没有反驳,黑沉沉的瞳孔分明什么都没有表露,却让那阵修说着说着就发怵,好歹是说完了,可下一次少年又会雷打不动地再次前来。
算了。
随着燕风遥的名声上涨,有人想要与他交谈交好,少年的态度也没那么咄咄,没那么盛气凌人,偏偏过了一两天,就能轻易地把那人绕进去,让他们不得不离开。
而想要对他不利的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些人的影子。
燕风遥看完手中的书,收起。
他想要的是陪伴。
不是他来陪伴秘境里的知珞,而是秘境里的知珞在陪伴他,每日的“陪伴”就像是她拉住他脖颈处的绳索,将他的头狠狠踩入地下,不得去产生那些血腥执着的念头,乖乖等在原地,再焦躁也不得轻举妄动,不得贸然去尝试破开秘境,破坏她的修行。
一个时辰过去,燕风遥离开醉人湾。
他又去落石林,到知珞的房间,进行每三天一次的打扫整理。
上次摆放在桌台的小玩意儿,这次他又觉得不够精致,于是随手将它湮灭,放上一个新的更加漂亮的雕刻小人。
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不知道,也许是几年,或者是十几年,亦或者只有几天。
“那家伙肯定不会死啊”翊灵柯也是如此相信,她在这几年进入了醉人湾,天天钻研阵法,与家人团聚。
涂蕊七则为知珞留下一块新的门派玉佩,与她师父的关系愈发僵化,似乎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但她依旧坚守本心,将目光投在宗门,声望越来越高。
宋至淮被骗过,一个修士察觉到他“愚蠢”的本质,偷偷欺骗利用了他,让他差点以身饲魔,葬身妖魔口中,要不是鹤松
宁路过,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宋至淮回来后休养了许久,燕风遥和涂蕊七他们去看望过。
他们聊了半晌,没人提及燕风遥的晋升,提及他的名声,三人知晓他不在意,更知晓他的心思全在等待上。
等只剩下宋至淮与燕风遥,宋至淮说道“我们都在前进,你没有。”
燕风遥面不改色,道“我在修炼,入凡界,学会了许多繁杂事。”
宋至淮却依然说“你没有。”
所有人都在往前,只有燕风遥停在原地,表面看似在向上,却极易破碎,稍不留神就会坠落,他的心还滞留着,他的时间已经停止。
燕风遥没再说话,黑眸幽深,平静地对视,没有丝毫要解释、进一步去交流的意思。
宋至淮正经道“知师妹,她会回来的。”
“这是自然。”
燕风遥扯了扯嘴角。
屋外的涂蕊七低眸,抚了抚手腕的镯子。
当初知珞毫不犹豫地进入浪骸秘境时,她也曾发怔过,如同听见一个谎言。
现在已然过去许多,可她经历了那么多人,知师妹依然是她印象感情最深的人。
当然了,谁和她相处后还能忘记她知师妹是格格不入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站在一旁的翊灵柯挠了挠头,没说什么。
她现在在醉人湾,离秘境更近,偶尔磕个瓜子会对着大海抱怨几句阵修的生活。
知珞,你怎么还不出来,就算是尸体也得让她看见吧。
短暂的相聚很快离散,燕风遥再次去往宗门外,再次投入重复又繁忙的日子。
很想念。
这世间是他最想念她,没有人比得过他对知珞的思念。
这浓重的情感与被抛下的剜心之痛快要将他压垮,将他的清醒压得混浊。
所以他必须要将重心放在“等待”上。
做最好的准备,随时随地等待她的归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