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在这里度过了七天。
罗锦日日都很繁忙,她的闲暇时间都给了她的个朋友。
而云章实在是行踪不定,不过她就像是远行的偶尔回巢的鸟,时不时就来与罗锦聊天。
她是异常狂妄的一个人,目中无人,也确实有目中无人的本事,面对好友会稍微安稳些。
可几人的会面皆是在无人知晓的偏僻之地,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四个是至交好友,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并非普通人之间的朋友关系,不会在一个人时提及朋友,他人也无从知道他们的具体行踪。
在云章又离开的一天,知珞忽的看向浮云谷入口。
浮云谷内众人嘈杂,一派祥和景象。
直到土壤有细微的震荡声,罗锦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望向入口。
渐渐地,有一点灵力在体内的医者们一个一个安静下来。
一时间谷中除了病人,没有半分声响。
一医者问“什么声音”
“像是马蹄声。”
话音刚落,几个甲胄兵将骑着马进入,面容带着肃杀气息。
为首的人高声宣判。
知珞听了一耳朵,大意是浮云谷蔑视朝廷,故意杀害官员族人,触犯皇威。
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罪名,那些官员贵族知珞倒是知道,那是浮云谷医者尽全力医治却无力回天的人。
一些人因病而死,习惯高位的亲人总要找个无理的发泄口,定是医者大夫不够尽心,定是他们故意拖延,不是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吗怎么可能治不了
不过是些搞歪门邪道的整天妄想长生的人,就连皇帝也没有大肆宣扬修仙之道,凭他们这些人能搞出什么
本就在王土之上,却不对王鞠躬尽瘁、卑躬屈膝,此刻的皇帝正处于威信受损的当口,他必须要用雷霆手段来杀鸡儆猴,无权无势无武力的浮云谷进入他的视线。
这是发泄皇威怒火,也是皇帝坐在高位,阴恻恻看着其他人、对其他人的警告。
这时候竟然没有附身的选项。
知珞看着罗锦试图制止,却只能螳臂当车。
天子发怒是骤然降临,演变为一次屠门,血流成河,伏尸百万,浮云谷的惨叫声在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一把剑刺进一个挡住病人的医者,医者握住剑锋正要斥责,看清楚了士兵的脸却愕然一惊。
士兵也愣然一瞬,但剑已入身,无力回天。
等医者倒下,士兵犹豫一瞬,却还是投身于杀人。
他们曾经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那医者外出,到一处地点就会去看看那些没有钱财,请不起大夫,抓不了药的人,士兵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城内官兵只需要听命即可,他们不会在意前方是何人,要杀的人是什么人,头上的人让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这是分内之事。
如果他不杀,就会被视作叛徒,就地决。
但更多的人没那么纠结。
知珞巡视一周,尸横遍野,耳边是罗锦困兽般的哭喊,失去了所有分寸。
“抓几个活的赏金万两”一领头的人高喊。
皇帝对浮云谷的成果倒是很感兴趣,不能长生,延年益寿也是可以的。
打斗声持续了一个上午。
浮云谷至少有些灵力,可他们武力不足,人数不够,还没有打法,很快就成为单方面的屠杀。
罗锦死期将至,在捂住伤口,再也跑不过敌人时,被身后水池里的人猛然拉进去,血弥漫开来。
来人神色凶恶,刀上皆是血液,他环顾四周,水池有血,可水池旁也有尸体,于是他没有多加注意,就回身去杀其他人。
人太多了,根本没有人认得出谁是谷主,谁是普通医者。
知珞站在水池旁,她等了一会儿,就走出树林。
噗嗤的锐器刺入身体的声音,求饶的声音,还有大义凛然赴死的人临死前的怒骂。
万年前的修士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开拓者在最初也不过是一个学着如何建立宗门、如何修炼的初学者。
知珞安静看着,她见过两个人的厮杀,也见过你来我往的争斗,却没见过一边倒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屠杀。
如同切菜砍肉,连床上的病人也一同斩杀。
皇帝以及高位的人极恨修士,表面上则是视作平常。
自称高人一等的人却没有灵根,那些长生不老的诱惑轮不到他们。
当修士的差距与凡人没有那么大的时候,正是最遭受嫉妒的时刻。
既然他们不能修炼,那么其他人又为何可以
修仙界与凡界还没有泾渭分明,普通人与修士相处太久,修士也与普通人性格无异,难免会激起嫉恨。
朦胧的、在山上天中的修仙才是令人向往的,能够上天入地才是令人惧怕与尊重的。
等夜风吹过,士兵举着火把,在尸体中寻找谷主与其他有姓名的人物。
他们占领了浮云谷,密切巡逻监视。
死不瞑目的修士,灵魂化为一缕风,在谷中吹起烈烈流云。
最后的修行,是为愤怒与无可奈何。
知珞跟着几个幸存的修士行走在林间,走出好一段距离,他们才疲惫地停下。
池听的鱼尾变为双腿,他身旁还有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姑娘,她架着池听,就是她一路躲过追兵,找到谷主。
罗锦已然浑身污血,她的神情已经从悲戚到平静。
这是迟早的事。
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修士挡路,没有武力的修士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对皇帝卑躬屈膝。
作为谷主,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是罪人。
知珞抬头,云中隐隐有紫雷萦绕,这是修士顿悟、第一次窥见修炼之路的真理的
劫难。
罗锦仰头凝望,半晌,她将宗门玉佩递给瘦小的姑娘,笑道“你想要成为谷主,就是谷主。如果不想,那就去走自己的路吧,宁赤。”
女孩怔然。
她心性坚韧,当初是父母来浮云谷治病,却没有办法治好,去世后,宁赤便被浮云谷收养。
即便遭遇巨变,她也沉默着待在浮云谷,每日日升之前就会去摘药,然后听从罗锦的教导。
宁赤想要开口,说你别走,可望着谷主平静到死水一般的眼神,便不再多言,片刻之后,她的面容愈发坚毅,缓慢地弯腰垂首,肮脏的手接过白色玉佩。
池听抽泣着“谷主,别走。”
罗锦“这是惩罚。”
她拍了拍池听的头,又拍了拍宁赤,抬头环视一遍几个一直沉默着的修士,一张张面容充满血污,唯有明亮的眼睛能够看清,偶尔有压抑的哭噎声。
“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没有尽到谷主的职责。”
一人急切说道“不没有谷主的话,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在乱世了,修行的医者就算没有到浮云谷,在其他地方也是容易丧命的,是谷主给了我们一个栖息之地”
罗锦并未多言,只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天边有雷电缠绵,罗锦走向空地,越行越远,其余人没有追,也知道她不需要他们去追寻。
只有宁赤执着地跟着她走了一段距离,鞋早已丢失,女孩赤着脚,脚底已经有大大小小的血痕。
罗锦侧头看她,如果是以往,她定会很轻易地注意到,可方才在途中她神思恍惚,竟没有发觉。
罗锦停住脚步,在闷雷声中蹲下。
“谷、谷主”宁赤年纪还小,却已经不愿意被当小孩子对待,瑟缩了一下。
但罗锦就像是温柔的水,轻而易举地撬开紧闭的壳,宁赤只能看着她用干净的手帕缠绕住她的脚,不用再赤着踩地。
知珞没有看她们,她在望向雷劫。
并非只是突破才会引来雷劫,还有顿悟之人,窥视天道的人。
而像罗锦这种,正在钻研修炼之道的人,面对雷劫几乎是必死无疑。
知珞对罗锦没什么看法,她也知晓这等秘境,就该如此的难。
她摘下雪泥鱼玉佩,举起来看。
雪泥鱼在亲昵地挨她的指腹,仿佛在尽力安慰,它的颜色从进秘境起就没有变过。
她可能理解了罗锦留在浮云谷的原因,可她的心境从没有因为罗锦的遭遇而动摇,即便浮云谷遭遇灭门,她也未曾悲伤。
空旷土壤之上,乌云密布,雷声愈发的近,宁赤这才吐露出心声“谷主,你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罗锦站起身,说道。
罗锦看向身侧,正好是知珞的位置,知珞一愣,差点以为她能看见她了,默默移动了下位置。
见罗锦的瞳孔没有跟着她走,知珞才站定。
罗锦“我
知道了,医者与修士本就不是相同的意思。
医者是医者,修士是修士。行医对于修炼,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善,不是修炼必需的道。只要能够坚定道心,就算是再自私的人也能登上修仙之道,只是贪欲容易使心境不稳罢了。如果是异常冷静理性的恶人或者没有善心的人,何尝不能步步高升。”
宁赤仰头望着。
罗锦轻轻推了推她的,含笑“回去吧。”
宁赤站住倔强地没有动。
罗锦也不恼,转身走向空地塌陷的地方。
雷云压抑,雷光映照出她的脸,罗锦喃喃自语。
“听云章说,修仙可能真的可以飞升成仙,这是她窥见的道的一角。”
知珞听着她的话,兀自点了点头。
雷电猝然降落到一旁,余威击落罗锦的手臂,她恍然不觉,一双眼睛凝望黑云,似要透过厚厚的云,看见背后的仙。
“如果天道会赐福为世为民之人,那为何还要放那等圣人抛弃世人,飞升成仙,他们又不是死亡的灵魂,留他们在世间一直救死扶伤不是更好”
如果她要做修炼之人,想要医者修炼,那就应该抛弃医者的身份,抛弃“医者仁心”的束缚,抛弃“悬壶济世”的妄想。
可以有仁心,可这绝不是必须的,浮云谷作为统领医者修士的宗门,理应以身作则,抛弃医者职责,树立新的体悟。
一道道雷电降落,远处的人静静地看着,泪水淌过脸颊。
“如果要修仙,那就不叫医者了。”
“是药修。”
最后一道雷电降临,知珞已经远离了罗锦,她看到悬崖边缘赶来的云章,于是顺势御剑到她身侧。
知珞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秘境还没有结束,那她是不是就该另外选择一个人当做附身的对象。
果不其然,她才靠近云章,眼前的场景就转换。
“云前辈请救救谷主吧”那几个修士望见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云章换了人,跪下磕头。
知珞在感受胸腔涌动的愤慨。
假如是她,是她的朋友死了。
那紫雷下的身影可以是翊灵柯,可以是涂蕊七,也可以是宋至淮。
少女空白一片的内心染上一些暗色,雪泥鱼的墨黑很快蔓延至鱼身中间。
知珞睁开眼,语气平静道“收好尸吧。”
虽然可能已然尸骨无存。
几人愣然。
只有池听出声“云前辈要去哪儿”
知珞遵从内心“去杀人。”
她没有再看死去的朋友一眼,一路赶到皇城,居然没有触发惩罚。
云章就是这么做的,知珞也是这么做的。
“护驾快护驾”
血染皇宫,在剑修的剑下,皇族之人毫无反抗之力,就如同士兵脚下的修士。
第二日,就传出那皇宫
的一剑,听闻修士的剑能够劈开海浪,自然也能劈开宫墙肉身。
那才是修士。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最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尽在,域名
有人在家中暗自哭泣,喜悦于暴君终于死去。
也有人由此崇尚修仙,修士的名声唯有强大才有意义。
后来远真帮助皇室重新选了个仁君,将皇帝骤然死去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后来,就是众人听说那个云章尊者建立了宗门,名为十二月宗。
与其说是宗门,不如说是土匪窝,云章随心所欲惯了,也没什么必要的善恶之分,根本不会压制手下的人为夺取宝物自相残杀。
第一年,修仙界与凡界分割,她的宗门广收弟子。
第二年,浮云谷重建,丰晨庭特意为了它钻研出了守护阵法。
第年,十二月宗的任务多为清除浮云谷外围的杂碎。
浮云谷修改宗门誓约,自称药修,不再到处收留无关之人,要买丹药也得用钱,只是不会拘束药修自己去治病,这是药修的自由,却不再是必须与主流。
而罗锦的姓名消失在洪流中,留下图妄仙人的尊称。
第五年,云章嫌弃宗门的人太多,但死的太快,也不能不收人,只是不再需要这么多了。于是她收起通道,降下困难重重的天梯,让想去的人要么望而生畏,要么就直接死在天梯之上。
第十年,周怀瑾爬上天梯,改名周石瑾,在云章戏谑的眼神中拜入宗门。
宗主身侧站有一女子,她剑眉入鬓,是云章顺手杀人,救下的凡界人。
天边云起云涌,周石瑾抬起头,云章已然消失,仅有令之欢对她笑了笑。
“恭喜。”
恭喜来到弱肉强食的十二月宗。
虽然最后宗门越来越像个宗门,不再自相残杀,反而守望相助。
知珞睁开眼,面前的是一处山洞。
她的灵魂在恢复,身体的阵痛在舒缓。
自从附身云章,她就很少遭到惩罚,只惩罚了两次,接下来连着超过五次没有失败时,她就脱离了云章,粗略看了一遍十二月宗的历史。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出现“恭喜恭喜,你是第六个通过秘境的人。”
知珞“第六个”
“对,是有运气,并且能够抓住运气的第六个人,”一道虚影出现,是云章的身影,她笑脸盈盈,“可别怪我,我死后,这秘境自然就是天道接受,按照自然的规则,秘境内的宝物越贵重,就越难。当初还有五个人通过的,可惜有一人用了我的东西入魔,沾染上魔气,差点污染了道,于是秘境的难度就再次上升虽然天道没有人格,但你可以想象为,它定下了死局。”
知珞诚恳道“可是我没有死。”
“谁让你灵魂这么强的,真是奇怪。”云章飘到金银财宝之上。
浪骸秘境已然被规则提升至必死之局。
但规则又不会让秘境成为真的屠杀场,留有一线生
机。
它会根据人的弱点而自行创造幻境,知珞不懂人心,那么她的关就是人心。
浪骸秘境的初心并非让入秘境的人克服弱点它没那么好为人师。
如果知珞中途突然开窍学会了懂人心,那么秘境也会再次转变,再次变成她的另一个弱点困境,重新来过。
如果他人进来,则也会是另一番景象。
越难的关,它的解答就越简单。
她只需要找一个与自己观念差不多人附身即可,可惜不懂人心的人怎么可能在第一面就能察觉到谁和她契合。
况且幻境中的人千千万万,连平民百姓都可以成为选项。
所以是必死局,这需要进秘境人有绝佳的运气,并且能够稳稳地抓住运气的能力。
当然,最大的前提则是一根筋地坚持下去,固守自我,不要自作聪明。
如果“弱点”不是战斗时的招式弱点,那么解决它就不是必需的。
“云章”笑道“听起来倒是很简单,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只用通过五个选择即可,对于你来说应该很难,不过你竟然和云章的选择有五个相同,倒也稀奇。”
“虽然你们做出选择的心态和情绪完全不同,你也还是遭受过几次惩罚,和云章有许多不一样果然人还是独一无二的。”
知珞点了点头“的确。”
“你想要什么我的宝物可以任由你随便拿一件,那可是能让普通修士打败金丹期修士,抵抗住大能一击的法器,亦或者能留下死人的灵魂,或者突破瓶颈修为晋升的丹药剑谱”
她自是知晓这法器的价值,任意一件都能够保她无忧无虑几百年。
如果不是有邪祟爆发的话,如果她要的不是几千年,几万年的话。
知珞稍作思考,抬手轻轻指了指她,直白道“你。”
“云章”讶异扬眉“哦”
知珞一板一眼道“你是师父的师父,那教我也可以,你是留在这里的一魄,不能离开的话,可以在这里教了我,我再出去。”
“我可不是你师父的师父,我是那周石瑾的顶头宗主,况且我只是云章的一缕魄,连性子都和她不一样。”
知珞重复“你。”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的师父。”
“你。”知珞再次重复,“你已经死了,没有生命,是一件宝物。”
少女不像其他修士,拜一些大能还要尊敬地跪下,或者说些令人动容的好话,自述苦楚、说那些表达志向决心的言论。
知珞就真的把“云章”话里的“随便拿”贯彻到底,并且直言她是一件“宝物”,还异常坚持。
“”“云章”沉默片刻,支着下巴看向别处,“周石瑾竟然收了个榆木脑袋当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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