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缓慢流动,带着几盏绽放花型的河灯向着更加幽深的暗处慢悠悠漂去。
知珞没有发觉别人情绪的能力,她更没有察觉他尾音的低落幸而燕风遥在结尾处,外表暴露了一些脆弱。
少年的眼睛犹如黑曜石一般,还有被远处灯火映出的隐隐约约的光亮涟漪,像是漂亮的琉璃,又带着易碎的示弱。
知珞顺从心意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燕风遥闭上左眼,睫毛与温热的眼上皮肤被触碰着,另一只睁开的眼睛长睫轻轻颤动。
知珞摸够了就放手,语气自然道“当然了,要不然呢。”
不论如何,可以随意地使用我,不管做什么。
当然了,要不然呢。
燕风遥看着她,知珞抬眼,坦率地回望。
他忽而扬了扬唇,轻笑出来。
“是这样,我说了废话。”
几十年的时间应当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在那期间他从未真心地愉悦过,尝过为她高兴的快乐,骤然失去后才知道那些恶劣本性带来的嗜血杀生的快感是多么劣质,满足感再没有从前那么大。
那些妄图通过鲜血浇灭思念,让血液重新沸腾的念头成功过,却没有想象中成功,甚至越来越索然寡味。
他应该变得成熟,可现在的笑却没有磨灭他的青涩感,河面细微的波光粼粼反倒跑进了他的眼睛里,像是水。
知珞点了点头,说“确实说了废话,但没关系。”
她十分大方且真挚“现在就要用你,很无聊,你来说些有趣的事。”
“”
燕风遥微微一顿。
他的生活比死水还要平静,心是静的,自然不会察觉到“有趣”,更别说记住。
燕风遥顶着知珞的眼神,抿了抿唇,最终开口“我记得,有一个妻子得病死的早的普通人杀了他的亲人夺取财物,谁知引来妖魔,他为了活命每日都骗一个人去喂它,甚至将自己的女儿都喂给了妖魔。”
知珞面无表情。
燕风遥回忆道“我接到任务,去到那儿的时候,那个人还在浑浑噩噩地骗人,他失去了清醒的神志,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腰部以下已经断掉,与一团紫色的黏糊肉块相连,蠕动着前进,每个人见到他都跑得远远的,当然骗不到人。”
知珞依然面无表情,近乎冷漠。
“我到了才知他的女儿被妖魔吃下去半边身子的时候,那男人后悔了,反倒冲过去疯了似的把妖魔啃了一口。”
知珞沉默着,逐渐发呆。
最后燕风遥详细描述了一遍那男人的死状,知珞才重新转回注意力。
燕风遥自己一个人杀人时,总有几次是不忍直视的残忍。
知珞真诚评价“你在浪费时间。”
燕风遥沉默了下“抱歉。”
“但最后一步挺有趣的,”知珞又说道,“
竟然能把人的身体塞进他体内的妖魔肉块中吗,的确,这样杀起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不怕那妖魔的残块借机复活。”
他们又安静下来。
相握的手一直放在两人中间,知珞捂完右手就将左手塞进去,燕风遥垂眸看一眼,充当一个暖和工具,重新握住她的手。
灯会很快变得清冷,再没有漂浮着的河灯,一家一户皆熄灭了灯火,整座城陷入睡眠的黑暗。
两人依然没动,燕风遥伸手,弹出一缕火焰,那火焰投射到河面,居然在河面上凭空燃烧着,比一般的火焰还要鲜艳、炙热,宛如天上的神火,美不胜收。
知珞看了眼,也抬手,灵力迸出,无数“河灯”凭空从河底浮出,一盏一盏,圣洁的莲灯随着水波起伏,构成一副完美流动的画卷。
那莲灯靠近火焰,将火焰硬生生分开。
燕风遥瞥她一眼,知道这不是什么浪漫的默契,而是在比。
知珞抬眸“我离开后,你杀了多少人。”
“数不清。”
“杀了多少妖魔。”
“数不清。”
“强敌有多少。”
燕风遥一顿,笑道“数不清。”
分明刚刚还在脆弱的示弱,现在又显示出少年的傲气。
他知晓他们之间,何时该示弱,何时该保持骄傲。
可以在某些方面卑微,低入尘埃,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犬类。
无害的仆人会获得她的信任,但不会思考、没有自我思想的仆人却不配得到她的注视。
所以有时候也得显露本性,傲骨可以被她打碎无数次,却绝不能被他人打碎一次,更不能真的成为无私无欲的“傀儡”。
知珞来了兴趣,歪了歪头“数不清”
“数不清。虽说知珞你在秘境进步斐然,可对练的对象终究只是同一个人,同一套剑法。”
“说的也是。”
岸边有还未睡的人惊喜地指着河面“是仙人法术”
这里多有修士经过停留,百姓早就习惯那些法术,今年灯会甚至因为没有修士来大显神通而落寞了一阵。
谁曾想在半夜看见了,还悄无声息。
那个人未曾感受到一层结界就此升起,他美滋滋欣赏着河面,在他的头顶却有一场战斗。
是知珞先出手的。
两个人的大腿还相贴着,手心亲密地相握,在下一刻就成了催命符,她握紧他,另一只手抽出剑。
燕风遥抵了一招,没有想法子去松开手,反而也跟着靠近,倒是让知珞主动松了。
修为已是她高一筹,但想要对练,两人皆未拿出全部的灵力修为,主要是身手与剑法枪法。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天空,两道流星一般的尾巴时不时碰撞。
知珞没有留手,剑锋与枪尖抵抗,僵持了一瞬,武器在发颤。
燕风遥的脖颈处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知珞
极其有善心地提醒道“你杀人太浪费时间,我会更利落一点。”
直接奔着他颈上人头去的。
燕风遥同样没有留手,他的黑眸映着刀光剑影,闻言笑了下“谢谢,我知道了。”
知珞眼底有在秘境里形成的剑意雏形,一闪而过。
她凭空翻身,踢中他的枪柄,燕风遥后退几步,稳住身形,长枪周围荡出透明的冲击波浪,显然,她用了灵力,如若是普通修士受她那一踢,早已内脏破裂。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宿醉之后,翊灵柯木着脸坐在桌边。
宋至淮一字不落地重复“知师妹和燕师弟在比试,似乎去了荒地,期间燕师弟的命灯偶尔不稳,知师妹好像也受了伤。”
宋至淮继续说道“知师妹的命灯闪了一次,燕师弟闪了四次。”
“受伤我知道,命灯不稳这是打成什么样了。”翊灵柯嘀咕。
不过也正常,要不然畏手畏脚的,比试起来没用,更何况知珞与燕风遥的修为已经到达了修仙界的上层,打起架来应当是地动山摇。
可偏偏没什么动静,只能说明两人皆没有以灵力对抗为主,反而是单纯的武器身手。
也对,经常有人这样练习身手的
“”
翊灵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别人重逢温馨美满,他们重逢也就停了一天,就开始互相撕咬,不愧是知珞。”
涂蕊七早就回了宗门,翊灵柯深受醉人湾宗主的看重,自然也忙碌得很,很快,几人就各忙各的,等知珞回来。
第一天,翊灵柯忙里偷闲,问“打完了吗”
被她叮嘱过关注一下二人动静的弟子摇头“还没有,师姐。”
弟子默然一瞬。
他去远远望了一眼,看都看不清两人的出手,甚至连残影都无法捕捉,只能凭借细微的灵力波动判断出两个人都还活着。
燕风遥不是十二月宗的长枪天才吗
他才入门,只知道燕风遥名声,不知晓知珞,这次才明晃晃感受到那剑修的神采。
即便在远处,也能感受到的清凌凌的剑气,和燕风遥暗沉锋利的枪尖完全不同。
第二天。
翊灵柯问“他们打完了吗”
涂蕊七传音,含着笑“并未,看来知师妹和燕师弟很是高兴。”
翊灵柯抽了抽嘴角“”
高兴是这样高兴的吗。
涂蕊七“知师妹只是想要让剑法进步,发现剑法不足之处,再去弥补。燕师弟应当是最为愉悦的。”
“”翊灵柯不得不承认,“确实。”
就算命灯摇动,可他应该兴奋得不得了了吧。
毕竟是等了那么久的人。
第日。
宋至淮“我路过了一次,看见知师妹将燕师弟
从空中踢下去,击穿了一座荒山。”
翊灵柯举起手掌“等下等下,这打法怎么这么眼熟啊”
涂蕊七笑道“想必是在学以前在陶县遇见过的魔修吧知师妹挺好学,什么都会使用一点。”
翊灵柯怀疑燕风遥快死了“燕风遥不会死吧”
宋至淮摇头“不会,他们有分寸。知师妹也受伤严重,鲜血浸染,不过他们似乎还在继续,应该控制着死亡那条线。”
翊灵柯呼了口气“那就好,就怕两个人都死了。”
她搞不懂剑修的浪漫,也搞不懂某些修士为何热衷于浴血奋战,血越多越兴奋。
他的确很兴奋。
燕风遥陷在地表,周围塌陷,面前被他本人贯穿的山峰在滚落着山石,移了位。
他浑身狼狈,黑衣被鲜血染成暗色,长枪经过日日夜夜的打斗,依然充满战意与喜悦。
少年喘着气,等力气恢复,内脏修复。
他们的对练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地也荒无人烟,还树立起结界,除去偶尔路过、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蠢货,再没有人。
当然,那几个蠢货的尸体已经被野兽撕咬吃尽。
知珞也落地,剑插进土壤,她单膝跪在地面喘息,身上的衣物被染红一片,伤口却在迅速恢复,半晌,那些枪伤就恢复如常。
她与他隔着一座山,互不干扰,谁也看不见对方,似乎是在短暂地休战。
知珞自己的剑法尚且稚嫩,在秘境里的确只有“云章”一个对手,再怎么样也是相同的敌人,难免会有遗漏的地方,师父进门,修行就是自己的事,世上没有完美的剑法,她只需要一直弥补漏洞。
燕风遥特别聪明,他脑子好,武力也不错,能够出手毫不留情,也能够使用枪法日日夜夜试图攻破她的剑招。
知珞这几日倒是有那么一点收获,想必燕风遥也是。
她喘着气,即便恢复了力气,也一下子躺在草地里,衣物上的血沾染到小草上。
她在草地上蜷缩,貌似在闭目养神,又像是真的在睡觉。
细微的脚步声,少年的衣摆撩着浅草,停在她身侧。
知珞没有抬头,伸出手。
燕风遥一顿,先将她有血迹的手擦干净她手上的应该是燕风遥的血。
再把储物袋里的一块糕点放入她手心。
知珞拿过来,放进嘴里咀嚼。
燕风遥只能看见她侧身蜷缩,腮帮子鼓了起来,那剑就立在她头侧。
他停了几息,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便跟着坐到草地上。
两种血腥味混杂,还有青草的泥土味,糕点的香气。
一时间两人安静下来,唯有山间清风,还有她吃完翻身的声音,知珞平躺着,远处云雾缭绕,山峰若隐若现,美景如画。
她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再翻了个身,重新侧躺蜷缩起来。
燕风遥看着景色,片刻之后低头。
少女刚好面对着他,阖上双目,呼吸轻柔绵长。
她似乎真的睡着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