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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两年半前的深冬,朔风凛冽,天寒地坼。

    关向晨为了给秦越过生日,斥巨资,其实也就一个月工资,请她去市中心顶有名的网红酒吧放松。

    两人之前都没来过这儿,旁边夜市里的脏摊儿倒是熟门熟路。

    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关向晨的热情,她凭借一身自来熟本事,没几分钟就和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混成一路。

    夺人眼目的气氛灯在空中乱飞,鼓点强烈的音乐震耳欲聋。

    关向晨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扭腰摆胯,热情得好像她们正在热恋,而不是刚刚遇见,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boys and girs are you ready”

    “raise your hands u high”

    “”

    舞台上,dj一带,气氛上头,关向晨和女人抱在一起疯狂接吻,而角落里的散台,秦越独自一人坐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拍摄的一张电路图纸里。

    卫信成那时候还没升车间主任,是秦越所在生产一线的一个小组长,仗着官大一级压死人,把从外面接的私活偷偷扔给了秦越设计一款纹波小,性能稳定的线性电源。

    秦越心里清楚,即使电源设计出来了,顺利量产了,也不会有她一分钱的功劳,可她还是接了这个活儿。

    因为她要学东西,学任何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她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没学历,没知识储备,只能靠大量的观察和积累来丰富自己。

    这个过程看起来非常逆来顺受,就像关向晨经常挂在嘴边的,她不知道反抗,给什么就干什么,但她甘之如饴。

    线性电源她之前没接触过,这次是个机会,所以图纸设计出来后,她非常小心,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

    她知道,只有第一次成了,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往后的无数次。

    她没卫信成的门路,这种看似被压榨的处境对她来说其实是非常珍贵的学习机会。

    听到舞池里突如其来的欢呼,秦越思路中断,抬头朝被揉着臀部热吻的关向晨看过去。

    几秒后,视线收回,继续聚精会神地看图纸。

    过度的专注让秦越无暇顾及周围,以至于关向晨和那个女人相拥着离开都没有发现。

    直到图纸确认完毕,看见她发来的微信。

    越儿啊,我晚上不回去了

    你一个人小心点,不论谁请你喝酒都不能接,千万记得

    智慧一击jg

    秦越简单回复关向晨,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看到桌上没动的切块蛋糕,秦越动作有所迟疑。

    这是关向晨特意给她点的。

    点的时候骂骂咧咧,说这么贵,怎么不去抢钱。

    她一说不要,关向晨又立马豪气地拍着桌子说“点咱们今天是来给你过生日的,就是金子也要点”

    这份心意难得,她怎么好无视。

    秦越放弃离开的念头,解锁手机给盘子里不太精致的蛋糕拍了张照片,心想,金子的品质要是这么敷衍,早就失去收藏价值了。

    秦越拎拎嘴角,拿过叉子切了一块蛋糕往嘴里送。

    都说甜食会让人心生愉悦,秦越几口下肚,竟然真有了仔细看一看这里的兴致到处充斥着音浪和欢呼,灯光酒气令人头脑昏聩,然后,欲望就会悄悄变得敏锐。年轻男女被快节奏生活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神经在夜场复活,被酒精滋养,得欲望召唤,终于健壮到足以支配理智那刻,一幕幕活色生香便开始上演。

    秦越无波无澜地看着,偶尔低头吃一口蛋糕。

    甜食吃多了也腻。

    秦越偏头去找水杯,余光却不经意被阴暗角落里的龌龊吸引。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有品的男人往酒里洒了药粉,用手指搅匀,然后端着杯子起身,从秦越跟前经过,坐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对面。

    女人背对着秦越,看不清长相,但关向晨说过,漂亮的女人一定连头发丝都是无可挑剔的。

    秦越看她伸手撩拨长发时,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手腕也一定纤细,指骨也一定匀称,皮肤还要透白如玉,动作还要风情妩媚。”

    这就是秦越对沈见清的第一印象,在还没有看到她的正脸时产生的。

    夜场里环境嘈杂,男人没办法装斯文,扯着嗓子喊“美女,一个人吗”

    沈见清轻短地笑了一声,浸过酒气的嗓音好像在那一秒被具象化了,慵懒地耷拉着,吐字悠徐,“没有事先观察清楚,你会贸然过来”

    男人被戳穿,不再迂回,直接将酒推到沈见清面前说“不知道我今晚有没有荣幸请你喝一杯”

    沈见清靠入沙发,身后无可挑剔的长发被蹭得翘起几绺,“如果我说没有呢”

    男人举杯微笑,“是我冒昧了,这杯我自罚。”

    男人见招拆招,脑子非常活泛,将酒一饮而尽的行为也非常爽快。

    沈见清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坦荡吸引了,竟然倾身端起了那杯酒。

    秦越瞥见,切蛋糕的动作停顿一秒,叉子继续往下压。

    沈见清优哉游哉地摇晃着酒杯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酒”

    男人借了她先前的话,“从你坐下,我就在观察你。”

    “是吗”沈见清眼眸微阖,将酒杯靠近鼻端轻嗅,动作风流又有韵味。

    男人推推眼镜,声音低下来,“应该不止是我,这里绝大部分男人都在觊觎你,也许,还有女人。”

    沈见清屈起的胳膊撑在沙发上,偏过头,手指抵住额角,看向了中央,“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受欢迎。”

    “夜场里,成熟性感,但又不疾不徐,自甘寂寞的女人让人很想征服。”男人话一接急,先前努力悉数付诸东流。

    秦越很明显能看到沈见清嘴角的弧度多了厌恶,这让她侧脸的轮廓看起来锋利不少,眼睫顺势一压,风情顿时就被不近人情的冷淡压制,令人望而却步。

    这样也好。

    秦越心说,让人却步了,安全系数就提高了,厌恶了,就不会喝他送的酒了吧

    怎么还是要喝

    秦越叹口气,放下了叉子。

    “酒里有药。”秦越站在桌边,直截了当地说。

    暗自窃喜的男人和刚把酒杯送到唇边的沈见清同时顿住,气氛突然变得紧张。

    男人瞥见从四周投来的探究目光,先一步跳脚,“你谁啊什么药你别血口喷人”

    秦越抿唇咳了两声,冷静地看他,“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你可以自己承认,或者等这位女士报警,让警察来验。”

    “你放屁”

    “你闭嘴。”沈见清放下杯子,忽然冷下来的神情像淬了冰,“不想把事情闹大就马上滚。”

    男人被沈见清的表情恫吓住,一时没有反应。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男人如坐针毡。

    发展成当面指控之前,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指着秦越的鼻子威胁,“别让我再看见你”

    秦越看都没看男人一眼,始终保持两手插兜的姿势,低着头轻声咳嗽。

    酒吧华丽的灯光从她白得过分的脸上反复扫过,画面很割裂,蓬勃乌黑发丝再往她干枯缺水的唇边一搭,就衬得她整个人非常有气无力。

    沈见清靠坐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正用漫不经心的视线探寻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很年轻,只身站在热烈的夜场,被热浪包围,但不曾融入,甚至在灯光想要将她偏爱、簇拥时,用下巴蹭开衣领,把小半张脸藏进了里面。

    格格不入的画面在任何时候都容易引人注目。

    沈见清不动声色地看了秦越一会儿,忽然出声,“为什么要过来提醒我”

    “路见不平。”秦越说。

    话落半天才抬头。

    和沈见清的视线一对上,秦越目光剧烈震动,再没有挪动半分。

    沈见清似乎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拿着外套和包起身说“谢谢。”

    秦越动了动嘴唇,没等发出声音,身上飘着淡淡酒香味儿的女人已经同她擦肩而过,走出很远。

    秦越回头看她,后知后觉发现她真的很漂亮。

    是一种矛盾的漂亮。

    明明穿着性感的深v裙子和极修饰脚踝的黑色细高跟,神色却不见一丝浪荡。走起路来也端正干脆,和酒吧里那些行为、眼神总是游移不定的男女截然不同。

    秦越的目光不由自主追着沈见清。

    等再有反应,已经是从酒吧出来,跟了她长一段路,像个鬼祟的变态,而只穿着和深冬很不相称的长款大衣的沈见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自顾闲步,走得缓慢悠然。

    走到街角拐弯,秦越的视线被迫终止。

    她走在凛冽的寒风里,听见理智苦口婆心地劝导,“适可而止。”

    秦越站定。

    空荡荡的街头大雪纷飞。

    太冷了。

    秦越裹紧羽绒服,已经开始发麻的脚尖磕了磕地面。

    她记得,拐过弯,再往前走一两百米就是地铁站,可以直达她的住处。

    她就是回家,没跟着谁。

    她

    “果然跟上来了。”女人戏谑的声音从拐角另一面传来。

    秦越呛了口风,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一连咳了好几声。

    终于缓过劲来,秦越抬头看着两手环胸,懒洋洋靠在墙边的沈见清说“我”

    “你是不是想睡我”沈见清打断,声音清清淡淡的,内容却劲爆火辣。

    秦越立刻意识到,沈见清把她和酒吧里的那个男人归为一类人了。

    这不怪沈见清,从她跟上来那秒开始,沈见清就有资格用任何一种带着羞辱的语言审判她。

    现在她只问是不是想睡她,实在客气。

    那么,她真的想睡她吗

    “你肯定说想了。”关向晨躺在凉席上,迷迷糊糊地说。

    秦越的思绪从深冬街头回到现实,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说“嗯。”

    她当时只回了沈见清一个字是,就被沈见清带回家,和她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一起徘徊探索,一起蹙眉低吟,一起享受了生命里的第一次抽搐颤抖。

    可能第一次的契合总让人印象深刻。

    两个月后,沈见清在学校旁边的饭馆请学生吃饭。

    猝不及防看到秦越那秒,她从容的神态明显有一瞬凝滞。

    秦越以为她在忌讳那晚的交集,遂主动上了二楼,不想她却避开所有人找过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秦越。”

    “我叫沈见清。”

    “你好。找我有事”

    “嗯,有句话问你。”

    “什么话”

    “你,还想睡我吗”

    往后近三年,她们的关系规律又单一不忙的情况下,每周五见一面,睡一觉,然后各归各位,互不打扰。

    今天在312里的相处是次绝无仅有例外。

    这次例外让她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沈见清。

    在之前普遍无差的无数次相处中,沈见清始终像水,懒怠散漫,甚至有些不拘小节,衣服洗了不晾,脱了不挂,这样的她,一旦激荡起来自然热情奔放。

    这是秦越熟悉的沈见清。

    今天在学校,在沈见清的领地,她受学生喜爱,受同事信赖;她能表现得像大家普遍认为的教师一样眉头深锁,专注地分析问题,也能叛逆得衣领大开,靠在车尾放纵抽烟。

    这是秦越陌生的沈见清。

    以后可能会一直陌生下去,直到,她们这段关系结束。

    “阿越”关向晨躺在凉席上,困倦地叫了秦越一声,很久没有说话。

    秦越以为她睡着了,也打算清空脑子入眠,关向晨却忽然内疚地说了句,“对不起。”

    秦越睁眼,“什么对不起”

    关向晨蜷缩着身体,声音含混,“我是同性恋,还老不在你面前收敛,我把你带偏了。”

    秦越平静的心底泛起涟漪。

    关于同性恋,她的确是在认识关向晨之后才知道的,但,她会在沈见清离开之后跟上去

    秦越生理性吞咽的时候发现喉咙有些痛,这是感冒的前兆,她不得不立即停止思考,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天一亮,她中规中矩的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