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床友的第二年,秦越就知道了沈见清的生日正好是她们在子午遇见的那天。
她一直以为是缘分使然。
今天喻卉一说,她懂了。
是人为。
喻卉说“沈见清父母工作很忙,一年365天,他们很不得有366天在外面跑,留下她们两姐妹相依为命,只有钱,不算家,所以准确来说,她们才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们的感情好到可以答应对方任何要求,包括”
喻卉停顿片刻,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异常清楚“在指定的时间找一个人在一起。这个人随便是谁都行,只要按时出现。”
喻卉看着秦越的眼睛,一字一顿“秦越,你就是那个主动送上门的人,这样,你还觉得沈见清爱你”
喻卉头上有黄家那座大山压着,现在根本不敢惹事,万一把他们压下去的热度提起来,她会死得很难看。
她也惹不起秦越和沈见清这对疯子。
但,如果是她们内讧呢
她们不是爱对方爱得可以不要工作,不上学,可以和她鱼死网破么
这么深的爱,应该已经把整颗心占据了吧,那如果忽然发现这份爱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是不是要把整颗心都剖了才算完
杀人诛心才是最残酷的。
她只需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们后半生深陷炼狱。
喻卉一想到她们痛苦的样子,几乎按捺不住兴奋。
她死咬牙忍着,靠坐回去,看向对座垂了眼,辨不清神色的秦越,说“你不信我和你说说她姐对她有多好吧。”
“应该是沈见清四年级的时候,她逃学去游戏厅,哦,对了,她以前很叛逆,但因为学习好,不管是逃学,还是扰乱课堂秩序,老师都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她恨极了沈见清这点。
凭什么她不守纪律还可以受到所有人喜爱,而自己,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讨好老师,永远被扔在最后几排,永远是老师的反面教材。
所以她后来不努力了,但仍然讨厌这些人见人爱的优等生,尤其是被他们看见她的狼狈,却反过来,人人都说她帮了她,在赞美她的同时,狠狠指责她忘恩负。
她真的恶心死了
喻卉的指甲死死掐着手心。
“沈见清从小就长得漂亮,虽然才四年级,但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小美人了。”
“游戏厅有人盯上她,尾随她回家,想在路上强奸她。”
“她那时候还太小,没有力气反抗,她姐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初一生拿刀把那个人捅了,吓得休学小半年才敢见人。”
“后来是五年级吧。”
“沈见清去参加奥数比赛,他们坐的大巴在路上遇到车祸,一下就烧了起来,大人都不敢轻易救人,14岁的沈同宜却冲了过去。”
“她整个背被烧伤,沈见清毫发无损。”
喻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仔细观察秦越的表情。
她低着头,
光从顶部落下来,在她脸上形成大片阴影。
呵。
不反驳就是信了吧。
还以为有多爱呢,不过如此。
喻卉眼神嘲讽,继续加码“除了这些大事,还有日常,比如沈见清第一次来例假,沈同宜本来要作为高一新生代表发言,愣是放了老师鸽子,跑到初中部给沈见清拿卫生巾和裤子,结果沈见清没觉得这种事丢人,沈同宜被老师骂了;再比如吃饭,沈见清说一句餐厅难吃,沈同宜想尽办法也要给她从外面买;还有吃不完的零食,穿不完的裙子,雷雨夜陪她睡觉,除夕夜陪她放烟花”
“沈见清在沈同宜那儿可以说是受尽宠爱,她的话,沈见清不可能不听,听了,”喻卉看着一动不动的秦越,说,“秦越,你觉得她是真的爱你,还是,只是在被她姐的遗言禁锢”
秦越靠着椅背没有反应。
她脑子里缓慢回放着过去和沈见清的一些对话。
“我们没什么交流,连两年半前的那个晚上,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和那个男人一样,却为什么拒绝他,答应我的原因都没有说过。”
“不会吧。”
“看着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凡是以好像开头的基本都是错觉。”
如果喻卉的话不为假,那沈见清会在子午外面接受她是因为她姐姐的遗言,后来会再找她
“一直忘了说,我后来之所以会再找你,有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我发现你能满足我的性癖。”
沈见清的话还历历在目。
这样秦越就懂了前因后果,她很轻地咳着,目光低垂到阴暗的桌下。
对面,喻卉一直得不到秦越的反应,忽然就不确定自己说这些话有没有用。
“秦越”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秦越猝不及防地开口,喻卉狠狠一愣,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照顾她们姐妹的保姆说的。那个保姆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不是在家里偷东西,就是在外面偷懒,要不是因为这个,沈见清也不至于在她姐自杀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旁边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喻卉不知道秦越看过贺西店里的监控,更不知道沈见清早在两年前就和秦越说过黄图的事这是沈见清心里绝对的雷区,喻卉以为她不会轻易和谁提起下意识认为秦越不清楚沈同宜怎么死的,所以说得肆无忌惮,想看她被“沈见清不是真的爱她”和“心疼沈见清”这两个独立的矛盾折磨。
“沈见清当时应该挺绝望的吧,就那么看着把她从小宠到大的姐姐一点点死在自己怀里。”
“也不知道她后面几年怎么熬过来的。”
“唯一的姐姐没了,父母还嫌她丢人,对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喻卉边说边观察秦越的表情。
她的眼神变了,侧脸也开始紧绷。
喻卉窃喜。
喜悦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听见秦越再次开口“这些事,你有没有和沈见清说过”
喻卉低头欣赏着黄文丰来绥州之前刚做的美甲“不记得了。”
这两年她和沈见清说过很多话,句句往她伤口上戳,看她失控、发疯。
光是那种痛快感就够她回味了,哪儿还会在意说过什么。
“叮。”
桌上突然传来传来餐具碰撞餐盘的声音。
喻卉抬眼。
对座,秦越正一点点起身。
她的动作很慢,先前接近气声的轻咳重了一些。
“咳,咳”
“方不方便去外面聊几句”秦越说。
喻卉被报复的快感冲昏头脑,想都没想就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秦越抬头看了眼监控。
“去哪儿”喻卉问。
秦越不语,转身往庭院里走。
“咳。”
喻卉皱眉,几秒后跟上。
走出很长一段,喻卉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去哪儿”
秦越缓慢的步子骤然停住,转身过来面对着喻卉。
喻卉心里无端一跳,神经绷紧“你想聊什么沈见清和她姐的事我”
“这些事你有没有和沈见清说过”秦越打断。
她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没有多少起伏,但一双眼深黑死寂,像是能吞噬万物。
她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掏出来,手心里握着一把餐刀。
喻卉心里一惊,踉跄着后退,身体紧贴墙壁“秦越,你,你别乱来”
秦越一步步靠近“刚才的问题,回答我。”
喻卉矢口道“没有”
“咳”
秦越咳得肩膀震动。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喻卉,再次重复“有没有说过”
喻卉浑身发抖“没有没有你别过来”
秦越真就在离她半步的地方停住“真的没有说过”
喻卉“没有”
“一句也没有”
“”
这么信手拈来的话,怎么可能一句没有
就是话赶话,她可能都说过不止一句。
喻卉的犹豫落入秦越眼中,她深黑的眼底终于掀起狂风巨浪。
秦越将攥在虎口的餐刀慢慢转向后方。
喻卉疯了。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这么拿刀更能使上力
“秦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有气你去找沈见清撒啊,是她骗你”
喻卉极力往后缩。
秦越停顿的步子却忽然往前压了几寸,握着刀的手肉眼可见地收紧。
“喻卉,咳”秦越低头咳嗽,夜夜出现的噩梦在她脑子里复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细节,“咳,”秦越抬起头,咳乱的额发半挡着眼睛,“我最后一次问
你,
这些事,
你有没有和她说过”
有没有再逼她回忆。
有没有添油加醋,在她伤口上撒盐。
秦越一遍遍勾画沈见清的无助和绝望,一遍比一遍真实。她站在喻卉面前,苍白的脸映衬着深黑的眼“喻卉,想好了再说。”
喻卉崩溃大叫“有”
“怎么说的”
“我不记得了”
“想。”
“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只能记得。”
“秦越”
“有没有说她姐姐死在哪里”
“有。”
“有没有和她描述那个过程”
“有。”
“有没有说是她害死了她姐姐”
“有。”
“一共说了几次”
“我不记得。”
“一次”
“我不知道。”
“两次”
“还是三次”
秦越青筋明显的手在往上抬。
“喻卉,你算人吗你明知道她小时被人尾随过,为什么还要让人来尾随她喜欢的人”
“我”
“你那是忘恩负义”
“你是恩将仇报。”
“你该死。”
“救命杀人了”
喻卉撑不住大叫,可惜这里不止是监控死角,还偏僻得人迹罕至,只有打完电话的徐苏瑜听见声音过来,看到秦越举起了手里的刀。
“秦越”徐苏瑜失声大喊。
几乎同时,秦越的刀全力落下。
“啊”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喻卉大口喘息着,脖子火辣辣的疼,她惊恐地抬手去摸,没摸到血,才后知后觉发现,秦越那一刀是擦着她的脖子过去的,扎中她的头发,深深插进墙里。
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会扎中她的喉咙
“秦越,你疯了”
徐苏瑜疾步过来“秦越”
“咳。”秦越收回手,瞳孔里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喻卉,记着,咳她会帮你这种人是因为她骨子里善良,我不是,咳再有下次,这把刀会不偏不倚,从正中央插进你的喉咙。”
话落,秦越肩膀微弓,咳嗽着离开。
徐苏瑜眉心紧蹙,再三确认喻卉没有事后,压着声说“喻小姐,以你现在的处境,竟然还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喻卉歇斯底里地哭喊“是她先动手的”
徐苏瑜说“下次她还会先动手。”
“喻小姐,你应该是个惜命的人,好好想想是命重要,还是心理那点痛快重要。”徐苏瑜压抑着怒气说。
她和秦越的接触虽然不多,但只从她是个懂爱的人这点就能确定,她不会无缘无故和喻卉动手,她比谁都清楚,真伤到自己了,惹
上麻烦了,伤心难过的会是沈见清,否则前面的事她为什么要那样大费周章
一刀下去不比什么干净利索。
她是想报复,但不想为此付出无谓的代价,所以今天一定是喻卉先挑衅的她。
徐苏瑜冷声“喻小姐,秦越不是只会等着被现实摆弄的人,沈见清也不是真的软弱,请你好自为之。”
”
徐苏瑜不知道前因后果,没办法接秦越的话,她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她以后不会孤单。”
“咳。”秦越点了点头,“之前和您说我故意生病吓到她了,这段时间我虽然嘴上不提,但心里其实挺内疚的,所以一直做噩梦,以后不会了。”
秦越又笑了一声,低声说“因为我已经在刚刚好的时间把自己赔给了她。”
徐苏瑜“秦越”
秦越咳嗽着打断“徐医生,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等她来接。”
徐苏瑜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秦越说“没事。经过今天,喻卉以后肯定不敢再对我们做什么,这是个好消息,等她把实验做完了,我就告诉她。”
“徐医生,您回去吧。”
“嗯。”
徐苏瑜犹豫着离开。
秦越忽又开口“徐医生。”
徐苏瑜回头。
秦越说“你知道她父母吗他们有多忙”
徐苏瑜说“不知道。”
秦越“嗯”了一声“那就以后再说吧,我好像也是从今天才开始真的了解沈老师。”
徐苏瑜“”
秦越目送徐苏瑜离开。
街灯沉寂无声。
“咳。”
秦越扶着法桐粗壮的树干在街边蹲下,一颗接着一颗吃糖,吃到牙根丝丝发疼。
以后,她什么都不欠沈见清了。
她拿死亡恐吓过沈见清一次,也在不知不
觉中用自己赔偿了她经历的另一场死亡,她们之间连命运的生长和消亡都是对等的,还有什么理由总去做哪些没有意义的梦,纠缠那些已经被原谅的过去。
想看时千辞写的对等关系第 96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在此之前
秦越抓着胸前的衣服,心脏疼得再怎么大口呼吸也无法缓解。
两年前的她为什么就不能再成熟一点,再冷静一点
她只要再多等一会会儿就好了。
就一会儿,沈见清就不用承受成倍的痛苦。
她费尽力气才能摆脱“害死”姐姐的噩梦,再次爱上一个同性;
她想要拥抱爱情时,被欺骗迎头;
她亲手打翻爱情,想结束荒唐的时候,又猝不及防知道了真相。
她一个人从遍地的恨,挣扎到漫天的爱,磨损了心气,还要被知道她是谁的人一次次用血淋淋的过去凌迟、控制。
她就是个重伤未愈的普通人,疯了才是常态。
不疯
“猫逗猫”沈见清戏谑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秦越咬碎了一颗糖,蹲在她面前的流浪猫一溜烟跑远。
秦越转头看向沈见清。
她左手提着方老师寄过来的米老鼠曲奇礼盒,右手插在衣兜里,受她仰视的时候,浑身被光打亮,看不见一丝旧日的阴霾。
她不疯,是在等她回来。
秦越抓在胸口的手一点点松开,仰头看着沈见清,问她“沈老师,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
沈见清一愣,弯腰在秦越面前,视线从她细长的手指上扫过,意味深长地说“你说呢”
秦越短暂地点了一下头,说“沈老师,我们去开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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