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清一路跑进医院,等电梯上楼的十几分钟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耐心。
出来后,她等不及去护士站,随手拦了个人就问“你好,请问v6怎么走”
v6是单人间,秦越来的时候还没有空位,现在碰上了。
沈见清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快步往过走,不过六七秒,急迫的步子猛然停在一扇门前。
沈见清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过度的心跳,“怦,怦”,每一次都好像在狠狠撞击她的肋骨,她握着门把,低头看了自己狼狈的模样很久,才慢慢按下去,推开门。
房间里洒满了阳光。
秦越靠在支起的病床上,偏头看着窗外。
她还是那么安静。
一月的阳光刚刚好和春天相接,同样温暖而静谧,轻轻包裹着秦越。
沈见清喉咙里一咽,像是被巨石堵住了一样,胀得疼,湿热感迅速往她眼眶里涌。
她不懂,怎么风和日丽的日子比前几天的担惊受怕更容易激起她脆弱的情绪
那个爱骗她,爱逞强,爱自以为是的傻子明明都“活”过来了
眼泪涌上来,沈见清行动快于意识,在动作缓慢的秦越完全转过来之前,快速推开卫生间的门,把自己关进里面。
外面传来秦越虚弱的声音“沈老师,是你吗”
沈见清喉咙胀得要炸,她抖着手抬起水龙头,仗着流水的遮掩,高声道“不是我还是能是谁你想是谁”
外面没了声音。
沈见清两手撑在盥洗台上哭笑不得。
大傻子还在重症的时候,她都能和她好好说话,怎么刚一出来就开始凶她
“呵。”
沈老师,你不行啊,为了掩饰自己的矫情竟然先下手为强,跑去凶女朋友。
沈见清关了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血浆色的口红还在,脸色苍白,看起来属实有点恐怖。
来的路上,徐苏瑜有问过她要不要回去换衣服,她拒绝了。
因为往后,她不想再对秦越有任何隐瞒。
就是不知道那个大傻子一会儿看见她会不会吓得跳起来,直接原地康复。
沈见清忍不住又笑出一声,低头平复着情绪。
片刻,开门声起。
沈见清从卫生间里出来,慢慢腾腾地往过走。
秦越看着她,目光比无声的阳光还要平和安静。
这种“平和静”不是以前那种古井似的平静。
沈见清望着。
是春暖花开之后的风平浪静。
忽地,她抿着唇从喉咙里轻轻咳嗽一声,眼波流动,沈见清刚刚平复的情绪瞬间就又乱了。
她又想哭。
重新生动起来的秦越像是她情绪的开关,随便一拨,她就会被它全权左右。
沈见清无比享受突如其来的另一种支配感,面上却
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准备兑现之前的话等大傻子好了,
好好收拾她。
她今天的情绪太敏感,不找这样一件“不带感情”的事做,顷刻就会被后怕淹没。
不过大傻子现在还没有完全好,她今天会收敛着。
沈见清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走到床边,头也不低,只是很高冷地垂了点眼皮,抬手摸在秦越额头。
温度刚刚好。
沈见清收回手,两手环胸靠坐在椅子上,然后长腿一叠,很有气势地问“烧了那么多天,还认不认识我是谁”
秦越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沈见清“沈老师。”
“哪个沈老师”
“”
秦越静了两秒说“我喜欢的沈老师。”
沈见清心一跳,差点没绷住,心说,争气点啊,之前吵架没吵起来,现在是你单方训狗,额,猫,不能也训不下去啊
稳住沈老师。
给自己打好气,沈见清很冷酷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不再说话。
两人对视着,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不过须臾,沈见清就坐不住了。
什么情况啊
不能直接见面的时候,某人多感人,多温情,多会说话的,怎么她坐到眼皮底下了,反而哑巴了
光看,她脸上是能盯出朵花还是怎么的
她脸上也许还有残留的戾气。
秦越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
沈见清唇轻抿,很快又松开,起身站在床头,毫无征兆地捏住秦越脸颊说“从门诊过来的路上,那么多陌生人看我,还有护士关心我,你身为我女朋友,对我这副诡异的模样不闻不问合适吗”
秦越的视线在沈见清膝头短暂停留,抬上来,对上她的眼睛“你今天开心吗”
沈见清微愣,挑着眉反问“你说呢”
秦越说“开心。”
沈见清捏紧秦越的脸颊摇了摇,凑近她“那你明知故问”
秦越说“确认一下。”
“然后呢”
“你开心,而且平平安安地回来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在意你到底做过什么”
沈见清心脏紧缩,下一秒,心潮开始无声地翻涌跌宕“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秦越说“我手不提,肩不能挑,心里还有人,谁会买我买我做什么”
沈见清说“偷换概念。”
她确定秦越懂自己说的“卖”是什么,她用这样一种明确而不矫情的方式给出回答,却是她意料之外。
有点小感动啊。
还有点疑惑。
怎么能有人身体弱得不堪一击,内心却强大如斯
她的稳定、坦率,刚刚那一幕“偷换概念”的细腻,甚至是面对喻卉的心机与城府,和对黄恬的歉疚,对黄文丰那几个女学生的保护,每一样都狠狠击中了沈见清的
心房。
沈见清终于还是没绷住,
湿了眼眶。
沈见清放弃抵抗坐回去,
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我好像突变成水做的了。”
秦越“嗯,湿,咳。”
秦越低头咳了声,慢慢坐起来,望住沈见清通红却轻松的眼睛,说“湿得很快。”
沈见清瞪人“少撩我,我可不想和个病人在病房里发生关系,传出去面子还要不要了。”
秦越说“陈述事实,没有撩。”
“不许用相似的词。”
“好。”
秦越回答得毫不犹豫,说话时,一双眼睛专心地看着沈见清,那模样,啧,谁家27岁的女朋友还能这么乖
都是假的。
不训不长记性。
沈见清也不擦眼睛,任着它们湿漉漉地盯人“少装乖。”
“秦越,我现在算是把你看透了,一肚子花花肠子,掏一截还有另一截等着我,我也懒得费那劲儿了,你就说,以后还敢不敢骗我”沈见清掷地有声地问。
她今天非得训猫成功,一劳永逸
秦越低声咳着,看沈见清几秒,说“不敢。”
沈见清却是两眼一眯,充满了危险。
失去本性的猫还能叫猫
秦越被盯着改口“敢。”
沈见清轻哼一声“识相。”
“还敢不敢生病”
“敢。”
这是秦越深思熟虑,且严格参考上一个问题的答案给出的回复,她觉得
答错了。
“你再说一遍。”沈见清冷着脸说。
秦越吸了一下鼻子,再次改口“不敢了。”
沈见清面色不改“还敢不敢装哑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秦越连错两题,第三题的答案即使就在嘴边,也不敢贸然出口。
沈老师今天的心思,她一样都没有才对。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终于渡过难关,沈老师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了,会和那年发烧一样,摸着她的脖子,激烈地吻她,以此来发泄紧张。
沈老师却没有。
沈老师哭着躲进卫生间那秒,她心头酸胀,以为她出来的时候必定会是满腹柔情。
沈老师还是没有。
然后撩没撩成,嘴没甜对,被反问,结果一题不对。
在医院躺的这几天,她的脑子好像退化了。
沈见清迟迟等不到秦越吭声,叠在上方的腿一抬,鞋尖磕着床架“这是用实际行动回答我呢”
秦越抬眼,慢吞吞地舔了一下唇沿,说“沈老师,累了。”
沈见清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没等付诸行动,听见秦越紧接着说“想要你抱一抱。”
“”
又来这套
耍她呢
沈见清一口银牙能咬碎,盯着某
人凉凉道“次次靠蒙混过关,
不能够吧。”
秦越也觉得自己的伎俩很拙劣。
同一个方法用一次两次还行,
多了就不新鲜了。
想了想,秦越说“蒙不行,那萌呢”
沈见清“”
“我是教电路的,语文不好。”沈见清说。
秦越点了点头,说“沈老师,你能不能坐过来一点。”
沈见清不想。
她要保持高冷。
定睛看到某人乖得不像话的表情和憔悴的脸,沈见清还是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起身坐到床边说“干”
“嘛”字没出口,唇被秦越的拇指按住。
她的指肚干燥温热,轻轻从她唇上抹过,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沈见清无意识抓紧了手下的棉被。
秦越的手指已经离开,她低头看了眼,然后抬起,抵住自己的鼻尖,一点点涂抹晕散,手顺势握拳往腮边一放,一声柔软娇气的“喵”从唇间飘出。
沈见清眼瞳一荡,忽然觉得,血浆色的口红原来也能这样好看。
秦越安静地看着她,嘴一嘟,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
沈见清彻底破功,“反差萌”这三个字出现在秦越身上的时候,她根本无法抵抗。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绝对独一无二的,除了她,谁都见不到冷静、成熟、聪慧之外的另一个秦越。
她在被秦越偏爱。
一直。
沈见清没了脾气,认命地给自己“训猫失败”的结果签字画押,然后抬起手,拇指压着中指弹了一下秦越的拳头,再是鼻子,看到她本能闭眼,沈见清软了声说“想当小哑巴就继续当吧,我又不是老得不能说话。”
秦越睁开眼。
沈见清对上她,说“有些不重要的事,我就不说了,今天只向你澄清一样,你一定记住了。”
以后要是再敢用这件事折腾自己,我,一定,打得你屁股开花
沈见清被自己听起来就没什么可信度的誓言逗乐,看着秦越说“阿越,对于我姐的死,我以前的确怕过,怕了很多年,日日夜夜做噩梦,但从我决定一个人回江坪,决定去当老师那天起,它们就被暂时封印在了某一个角落。”
“那之后的十几年,我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平静度日,一直到你出现。”
沈见清笑了声,说“我说一个词,你不许胡思乱想。”
秦越张了张口,说“好。”
“步步为营。”沈见清清晰果断地说“你出现之后步步为营,让我不受控制地向你吐露心事,不受控制地向你靠拢,在那个过程里,我想起来过好几次我姐的死,我害怕,其实应该也是在渐渐放下。”
“逃避只是一时安全,直面才有可能真的放下。”
“所以我最终才有勇气在确定喜欢上你的时候去见我姐,亲口告诉她,姐,我真还挺喜欢她的,我保证会和
她好好谈恋爱,会把她照顾好。”
结果回来之后等着她的是当头一棒
“说了不许胡思乱想。”沈见清虎着脸说。
秦越脑子里刚刚浮现的画面退下去,只剩沈见清深情的眼“阿越,我姐是为了我保护我才被喻卉针对的,我曾经很笃定的说我不会和谁谈恋爱,这是因为对她有愧,或者说,我放不下她的死,那么换一个角度,当我郑重其事向她介绍你那秒,我其实就从她的死亡里走出来了。所以阿越,喻卉和你说的事,早就已经成了过去,你可以心疼我疯疯癫癫,心疼我患得患失,唯独不必心疼我会被那一次的死亡笼罩。”
“当然,不经意想起来的时候,我依然还是会难受,因为那是我姐在你之前,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现在依然陪着我。”沈见清笑着说。
她的笑里含泪,但没有一丝恐惧和内疚。
秦越就确定了她不怕了。
那她,也就不用再害怕了。
一刹那,喻卉说的那些沈同宜对沈见清的好全部都有了颜色。
秦越细细回忆着,心里开始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生出好奇,她说“姐姐有多好”
沈见清一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借用你的话,像一条路吧小时候陪我玩,上学了叫我起床,查我作业,不让我走偏;也像帆,参照她不快乐的生命航线,替我选了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自由方式,护着我长大,还在离开后鼓励我勇敢,鼓励我再去喜欢一个女孩儿。”
“在满31岁之前喜欢上”秦越忽然出声。
沈见清压在床边的手指一跳,想起喻卉的话。
“说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她,找她只是因为你姐的遗言。”
“她听到这些话退缩了。”
沈见清当时用了“她不会”三个字反驳,现在仍然笃定秦越不会陷入这样的狗血,就是,翻旧账有时候也会让人胃疼。
沈见清无声地叹出一口,说“是。”
秦越说“子午遇见那天是你31岁生日”
明知故问。
每年她生日都会请学生吃饭,为此还拒过一次周五的“约会”,秦某人不要太清楚好吗。
沈见清抬手蹭了一下弊端,莫名心虚“是。”
秦越说“你一直说后来会再找我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能满足你的x,另一个原因是不是因为不想让姐姐失望”
其实可以不这么聪明。
“咳。”沈见清清了一下嗓子,感觉到“胃疼”了。
“是。”沈见清说。
秦越不吭声了,让人嫉妒的浓密睫毛低垂着,完全看不到眼神变化。
沈见清就,有点慌。
翻旧账这种修罗场,她的经验真为零。
沈见清搓了搓手指,没底气地开口“那个,秦”
“师傅”俩字没出口,弓肩坐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身体慢慢往下栽,越压越低,就在沈见清以为秦超爱认错超能揽责任越被她的修罗场刀了的时候,秦越一脑袋磕在床上,说“谢谢姐姐。”
好大的礼。
不对,她谢谁
沈见清蒙了。
下一秒,听见秦越说“没有你的敦促,沈老师这个胆小鬼那天晚上肯定不会给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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