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苏瑜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医院的“苏苏”,门里的“请进”,窗边的人和她手指,到现在第四次了,她又一次觉得像,从语气到神态,甚至是脸红的程度。
她今天也许不该来,或者,早在医院的时候,她就应该把其他同事的名片递给林父。
压抑25年的感情一朝吐露,她有太多的事情想和沈同宜互动,这时候的“相似”对她的职业生涯来说,也许致命。
她作为心理医生,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客观。
就算致命,那也是她的问题,该她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既然承诺了,就不该中途反悔,同时让这一家的二人失望。
徐苏瑜将视线落低,看着灰扑扑的地板说“好的,林小姐请便。”
沈同宜快速看了眼衣着讲究但不死板的徐苏瑜,视线转向林母,犹豫片刻,称呼她“妈妈”“麻烦你帮我陪徐医生一会儿。”
林母有些愣。
林冬年已经很多年没叫过她“妈妈”了。
好像就是从高二开始,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淡,消极颓废,除非是他们夫妻逗她,她才会勉强笑一笑。
那些笑是她为人子女特意留给他们的,剩下给自己的,都是被欺负的痛苦和阴影。
他们早该有所察觉,却一直到她想不开才发现了真相。
林母喉头一梗,强忍着歉疚滋生的泪意和突如其来一声“妈妈”带来的喜悦,说“唉好,你换吧,妈妈一定照顾好徐医生。徐医生,您这边请。”
徐苏瑜“嗯。”
林母带着徐苏瑜往客厅走。
沈同宜扶着关了一大半的门站在原地,一直到徐苏瑜的背影完全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关了门,快速往里走。
林冬年只有个一人高的木质衣柜,因为年久失修,沈同宜拉门的时候,铰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惊得她心一跳,下意识看了眼门口方向,把拉门的动作放到最轻。
柜子里的衣服只有黑灰两色,昭示着林冬年过去这些年压抑的心理。
沈同宜看着,不禁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那时候如果不是还有妹妹要保护,可能早就垮了。
恐惧在她心里积压着,每天晚上把妹妹哄睡着了,她才敢躲到卫生间里哭一会儿,然后对着空气叫很多声“苏苏”,直到哭腔完全消失了,给她打一个电话,听一听她的声音,天亮之后就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做一个称职的姐姐。
后来为什么会撑不住呢
沈同宜握紧门把,和喻卉有关的久远记忆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
不经意看到最下面的一片白,沈同宜愣了愣,心绪恢复平静。
她松开门把,弯腰把叠放在角落的衣服拿出来。
是一条纯白色的布裙,款式很简单,虽然被扔在不容易发现的角落,但抖开之后,能从上面笔直整齐的折痕判断它的主人对生活仍然抱有
期待,
只是意外来得太过突然,
她没能等到那个穿上它,重新开始的机会。
沈同宜抚摸着裙子不那么光滑的纹理,心潮沉闷地拍打着胸口。
她也已经很多年没穿过白色的裙子了,原因和林冬年有所不同她一直在等喜欢的人上完学回来,给她挑一条最漂亮的,穿给她看。
初二的冬天,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所以那年元旦只有沈同宜作为代表,参加了开场的朗诵。
那天她穿了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梳着公主头,表演结束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徐苏瑜看着她很久都没有反应。
沈同宜被看得不好意思,抬手把头发拨到身前,想挡一挡已经有了明显弧度的胸部。
那时候的性教育还不开放,青春期的明显特征总带着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偏偏她今天的裙子很紧绷。
沈同宜脸有些烫,清润润的眸子抬起来看一眼徐苏瑜,又马上躲开,轻轻叫了声“苏苏。”
徐苏瑜如梦初醒,眼神也乱跑了几秒,才重新落到沈同宜身上“同桌,你这么穿好漂亮啊。”
沈同宜耳背发热,一双手忙乱地提了提裙摆说“你喜欢”
话一出口,沈同宜猛地咬紧了嘴唇。
她们已经15岁了,喜欢一个人的心理早就已经成熟,很清楚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她今天忽然说出这种话,不知道苏苏会不会多想。
过去两年多,她试探过很多次,苏苏好像只把她当朋友看。
沈同宜提着裙摆的手垂下来,声音沙哑“苏苏”
她想解释,才把名字叫全就听到徐苏瑜斩钉截铁地说“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沈同宜惊喜地抬头,心里像有一只小马在奔跑,“嘚,嘚”
徐苏瑜的说话声踏着她心里的马蹄声“目前最喜欢你穿白裙子。等我们长大了,你肯定还会穿红色的,黑色的,穿很多种颜色,但我一定还是最喜欢看你穿白色。”
“为什么”
“这是一种期望。”
“什么期望”
“我们很快就会成年。成年了就要步入社会,面对很多复杂的人和事,我期望你不论是25岁,35岁,还是其他更需要依赖这个社会的年纪,都可以像现在这样洁净明亮,无忧无虑。”
这是徐苏瑜送给沈同宜最赤诚的祝福。
沈同宜满心欢喜,一时之间没克制住心里对她喜欢,问了句,“苏苏,以后的裙子,你可以帮我挑吗”
徐苏瑜不假思索“当然可以啊。”
她就等着。
等过了高一高二,等到高二,苏苏对她的期望被喻卉那些照片完全打破,也没能等到苏苏学成回来,帮她挑一条白色的裙子,穿给她看。
沈同宜捧着洁净的裙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想给苏苏看的其实不是裙子,是她的喜欢。
可苏苏现在有家有室,她的喜欢一旦表露,就成了玷污它和苏苏的证明
被沈同宜忘记的纠结猝然回归脑中,她手忙脚乱地把裙子放回去,看都没看就从挂着的衣服里随手扯下一件换上。
“咔。”
沈同宜拉开门走出来,对客厅里正在和林母闲聊的徐苏瑜说“徐医生,久等了。”
徐苏瑜闻声转头,视线有几秒定格。
林冬年很漂亮,天生丽质那种透着自然的漂亮,此刻站在背光的厅里,红唇黑发,肌肤胜雪,黑色的修身长裙裹缚着她玲珑丰润的身体,看起来成熟又性感,和适合白色的沈同宜截然不同。
徐苏瑜收回视线的同时起身。
不一样就好。
这样她就不用在了解林冬年的时候一心二用,分出一部分精力将心里正活跃的沈同宜藏起来,留给林冬年绝对客观的态度。
一心二用对敏感的心理疾病患者来说既是不尊重,也充满了危险,万一被他们察觉,以后可能就再不会相信心理医生。
徐苏瑜抿着唇渐渐松开。
下一秒又忽然绷成一条直线。
她当年为什么要告诉沈同宜喜欢看她穿白色为什么要说那些有关白色的期望
沈同宜喜欢她,一定会按她说的来做。
可白色哪怕只是遇见这世上最淡的颜色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沾染,沈同宜根本没有办法自保。
徐苏瑜心像刀割。
如果时间有机会倒流,她想把白色改成“黑色”,有棱角有尖刺,伤人又怎么样至少,沈同宜会一直活着。
“徐医生,请坐。”沈同宜抬手指着窗边的另一张椅子说。
徐苏瑜应一声,收敛情绪落座。
视线掠过沈同宜放在桌上的手机时顿了顿。
沈同宜对智能手机的使用还没有形成习惯,就像锁屏,以前的手机有一个专门的锁屏键,按一下就能锁住,现在的没有,不对,现在的手机根本没有按键,所以沈同宜经常忘记锁屏幕,包括现在。
林母的敲门声太突然,她忘记了。
这本来没什么,让徐苏瑜坐远点,她就看不到自己正在浏览的内容。
偏偏沈同宜觉得自己常坐的椅子有垫子,会更舒服,把她让给了徐苏瑜,以至于徐苏瑜根本不需要任何窥探的动作,就能看到摆在自己前面的手机。
林冬年正在微博上浏览沈见清和秦越的话题。
沈见清已经把自己的过去公之于众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也知道她有一个同性恋人叫秦越,她们的故事在网上传播很广。
徐苏瑜仔细看过评论,正面的居多,反面的都是在拿沈见清是老师说事。
林冬年在看的是一个博主的分析帖。
这个帖子徐苏瑜已经看过了,很客观,博主把喻卉的所作所为全部列出,加以霍静的指证和黄文丰几名学生的举报,最后明确表示喻卉和黄文丰不重判不足以平息
众怒,而对沈见清和秦越,他只用了一句话放心去找你们的春天吧,已经到了。
这句话被顶到了热评一。
林冬年能点赞热评一,表示她也支持沈见清和秦越的感情。
徐苏瑜收回视线,闲聊着问“你也关注她们”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林冬年这类情绪敏感的人,从对方感兴趣的事情出发都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切入点。
徐苏瑜话落,果然看到林冬年又一次喜上眉梢,和她之前站在在门口看到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同之处在于,沈同宜前一次高兴是因为她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成功回怼了一条骂自己妹妹不配当老师的恶评,而这一次,她拿过手机,点开秦越的照片说“这个女孩子一看就是值得放弃一切去喜欢的。”
徐苏瑜抬眼,心里有个疑问明明是两个人的感情,林冬年为什么只关注秦越
从她语气和神态里,徐苏瑜看到了一种类似如释重负的表情。
的确如此。
沈同宜对沈见清的内疚来自于不曾提前告知,就突然扔下她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的不公平。
她这几天总在自己吓自己,一会儿担心沈见清有没有熬过那段黑暗的日子,一会儿又想,她最后是不是认同了父母坚持同性恋是一种病的态度,到现在依然孤孤单单的,不敢再去喜欢一个女孩儿。
沈玉山和姜玮最擅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企图将他们打造成自己满意的样子,一旦反抗,迎接他们的会是绝对锋利的打压和鞭笞。
长期生长在那种环境里,要么变成他们日后可以拿来炫耀的提线木偶,要么像她,在反抗与接受的极端矛盾中渐渐被吞噬。
所以,她还有点怕清儿是不是变成下一个自己,或者被那两人驯服,失去了自由和意志。
那是她花了14年时间去保护,才能躲开一切,快乐长大的妹妹,不论变成哪一样,她都会内疚得难以承受。
现在她放心了。
她虽然还不知道清儿和那个女孩子完整的故事,但已经完全肯定了一点清儿愿意放弃现有的名誉前途去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值得喜欢的女孩子。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该幸福的幸福了,该受到法律审判的也不会太远。
苏苏
她该和她说一声“谢谢”。
最终让喻卉无路可逃的霍静应该是苏苏找到的她离开之后,只有苏苏知道视频的事。看过视频,苏苏才有可能找到那些黄图真正来源霍静。
霍静指证,清儿作证。
这件事最终的落脚点从她被人造黄谣至死变成了清儿亲口回忆自己被人霸凌的经历,从她想最后再保护清儿一次变成清儿保护了她,这违背了她在信里和苏苏表达的意愿,但她一点也不怪苏苏。
22年了,苏苏为了一个承诺,坚持了22年。
这么漫长枯燥的时间足够抹杀一切瑕疵,让她对苏苏只剩感激
。
沈同宜握紧手机,视线难以控制地想看向徐苏瑜,又怕被她发现什么,只能用力压着。
当年,她把那两封信放进苏苏行李箱里的时候其实很矛盾。
除了苏苏,她找不到可以帮自己的人,可她又怕自己的私心会永远困住她。
她只能侥幸地,一方面希望苏苏不要坚持太久,去过自己的生活。她们只是要好一点的朋友而已,没有什么牵绊可以持续到永远,另一方面,她又想着初中二年的亲密相伴,高中二年的遥远想念,和她那些偶尔表露的妄念,会不会已经在苏苏心里留下一些隐秘痕迹等她哪天忽然发现,自己却已经不在了,她肯定会很难过,可她真的太累了,太痛苦了,强行留下会是所有人的负担,她还是只能走,只能留下一个选择题给苏苏,来降低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难过。
如果你愿意,就请帮一帮我,如果哪天累了,请立刻停下。
苏苏,清儿之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放心不下清儿,也舍不得你。
她的这些话,站在朋友的角度来看,只是一点冠冕堂皇的心疼而已,没有什么分量,等时间一久,她们之间的友情淡了,苏苏就会听她的话,放弃坚持,不让她舍不得。
可如果苏苏心里真的已经有了一些属于她的痕迹,那这些话,她应该能看懂。
看懂了,她的坚持就有了意义,日子就还能继续过下去。
她把离开这件事准备得足够充分,但依然掩盖不了她的懦弱与自私她明明知道清儿会难过,还是选择把她一个人扔下;她明明想到了第二种可能,还是没有给苏苏留下任何可能。
她配不上苏苏。
但是还好,苏苏没有真的喜欢上她,她遇到了对的人,现在生活幸福。
而她,越发地喜欢苏苏了。
这个人让她初中依赖了二年,高中坚强了二年,一共喜欢了六年;她走后,她为她保护了妹妹22年;她醒来,她给了她第一眼的安全感。
这样的人她舍不得因为一己私心地喜欢,破坏她稳定的生活
沈同宜在紧咬着的嘴唇内侧尝到了血腥味。
咬破的地方很痛,这样刚刚好能让她清醒一点,不乱说话。
沈同宜熄屏手机,眨了眨酸胀模糊的眼,等眼底的潮湿感全部散下去了,抬头看向徐苏瑜说“徐医生,我应该怎么配合你”
一直在观察林冬年的徐苏瑜垂了一下眼皮,把从她身上看到的感激、歉疚、庆幸和伤心掩入瞳孔深处,说“聊聊你最近的生活。”
沈同宜点点头,没有和现在那些离了手机就坐立难安的男男女女一样一直拿着,而是端端正正地放回桌上,腰背笔直,肩骨舒展,双腿合拢,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她的坐姿很淑女,看过来的眉眼也温润柔和,和她性感的穿着,冷调的五官格格不入。
徐苏瑜看着她,想起林母在客厅里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年年这次死里逃生
变了很多,人开朗了,肯说话,对我和她爸也热络了不少,哎呀,我嘴笨,总结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变化,就感觉,感觉年年整个人亮堂起来了,对,亮堂了,不再是以前那种阴沉沉的懂事。”
adashadash
”
从最简单的生活聊起,一点一点深入。
沈同宜应一声,开始回忆这几天的生活。
她脑子里浮现的第一句话是林冬年很幸福。
林冬年虽然没有那种大到空旷的房子,没有可以跑跳玩闹的大卧室,没有独立的卫生间,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项链,但她有全天下最爱她的父母。
他们每天起早贪黑,是为了攒下足够的钱,好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或者独自养老的资本,而不是和沈玉山、姜玮一样,强迫孩子给自己争气;
他们进她的门一定会先敲她的门,事事询问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见,而不是一句冷冰冰的“沈同宜,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你给我做什么”;
他们很爱笑,每次叫出“年年”两个字的时候都好像再叫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而不是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机器人;
他们会给她做花样百出的食物,看到她一口口吃下去的时候,比一天赚500块钱还要高兴万分;
大前天回来,他们给她带了一个亲手在店里烤红薯。
揣在怀里带回来的,她拿到的时候还烫手,放了一会儿才吃的。
后来经过他们的房间,她听到林母在笑着挤兑林父“为了让你闺女吃到口热乎的,身上烫出水泡也不嫌疼是吧”
林父笑了笑,说“年年没什么爱吃的,就这一样,我肯定要给她最好的。”
沈同宜内疚自己没有马上吃红薯的同时,对林冬年享受的疼爱羡慕不已。
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转辗反侧,翌日醒来,喊了第一声“爸爸妈妈”。
她重新活过来的机会是林冬年给她的,原本就有义务孝敬她的父母,更何况,她还羡慕。
“我这几天过得很好。”沈同宜毫不犹豫地说。
徐苏瑜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她,试图找出她在伪装的证据。
没有一点破绽。
难道林冬年真是个例
不对,陈医生在电话里说过,他在病房提到“霸凌”两个字的时候,林冬年有明显的异常反应。
徐苏瑜稍作犹豫,看着林冬年说“以前的事你完全不记得了”
沈同宜微顿,
她只是不记得林冬年的事。这种情况对只把她当林冬年的苏苏来说,
应该就是完全不记得了。
沈同宜说“不记得了。”
徐苏瑜“嗯”了声,交叠起腿“自杀的原因也不记得了”
沈同宜脸上一白,身上连皮带骨的疼。
她的胆子不大,只敢自杀一次,所以选了没有回头路的一种方式。
清醒着死亡的那几十个小时太痛苦了,身体上是,心里也是,她一边担心妹妹一个人要怎么生活,一边想象苏苏回来找不到她会多难过。
有无数个瞬间,她已经不想死了,可是她说不出来话,动不了,全身上下只有神经还是完好的。
她最后是带着千般万般的不甘死的,那种痛苦,她根本不敢回忆。
徐苏瑜看到了,她不再追问。
但仅凭这么一点反应,她还确定不了林冬年完整的心理状态。
徐苏瑜紧密地注视着林冬年的反应,继续问“那些人是怎么欺负你的”
沈同宜沉浸在自杀的不甘和痛苦里,理智衰减严重,闻言,她下意识回忆自己当年的处境。
“她们把我的脸在另一个身上,那个人赤身裸体,姿态丑陋,还”沈同宜的指甲掐在手心里,身体的痛苦变成了窒息的冰冷,“还把手伸进自己那里。”
徐苏瑜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两脚一空,直坠深渊。
这张图沈同宜也被过
更甚的,“她”被捆绑着,做出极度暴露的姿势,有人就能用任何东西,任何方式,随意践踏“她”。
她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几乎被愤怒冲昏头脑,立刻去找喻卉。
沈同宜的世界是白色的,那种羞辱对她来说肯定比直愣愣一刀捅过去还让她痛苦。
可她撑了整整一个月,就为保护自己的妹妹。
那她还能怎么做一忍再忍,忍到几天前,真相终于大白。
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今天骤然听见分毫不差的细节,她心里的恨和明明有在那一个月里和沈同宜保持联系,却什么都没发现的懊悔立刻就像巨浪拍过来,她头晕目眩,浑身发寒。
沈同宜低着头,没有发现。
“她们把那些图到处传播,外面的网上、楼下的荣誉墙、教室的黑板,我的书包里、书里、口袋里”
她除了第一个地方,其他的,全都不敢让沈见清知道,怕她会去学校和那些人硬碰硬。
沈玉山和姜玮就也不知道。
徐苏瑜更不可能知道,她陷在死寂里,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沈同宜没有经历过后面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羞辱,她作为心理医生的工作也还没有结束,她可以也必须冷静。
徐苏瑜用力捏着指关节。
房间里静得把林冬年每一次发音的颤抖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故意从后面扯我的校服短袖,让大家
看我胸部的形状,
猜我那天穿的文胸是什么颜色。”
“她们还把我推到讲台上,
解我文胸的扣子”
沈同宜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手心掐出了血。
徐苏瑜立刻道“林冬年,停下。”
沈同宜对“林冬年”这个称呼还很陌生,她现在只能对“年年”这个名字做出即时反应,所以她没有停,而是被狰狞恐怖的记忆包裹着,无法抽离。
“我反抗,她们就一人按住我一条胳膊,剩一个人去解。”
“我们校服短袖很薄,解开拉紧,里面什么都看得到。”
“班里”
沈同宜紧握的拳头上忽然传来一片温热,她混乱的视线在虚空中散了又散,慢慢聚焦在覆住她的那只手上,手指纤细,指节分明,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变得明显了一些,看着十分有力量和安全感。
“”
沈同宜清醒一瞬,意识了到什么。
沈同宜迅速抬眼,毫不意外地对上了徐苏瑜漆黑的眼睛。
苏苏一点都没有变。
她以前为了把课听完整,忍着胃疼不吭声惹苏苏生气,她就是用这种力道抓着她的手,眼神也很像,只不过那时候苏苏很生气,偏又舍不得和她发火,眼神看起来会有一点委屈,现在只是纯粹的沉和静。
这样的苏苏很有魅力。
苏苏的脸好白。
沈同宜心脏猛地一坠,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苏苏虽然不喜欢她,但能为她守一个承诺22年,一定还对她留存有深厚的友情,那她说这些话不是在割她的心脏是什么
沈同宜急了,不管不顾地用另一只手握住徐苏瑜说“我没事,都过去了。”
喻卉已经被警方传唤,沈玉山和姜玮已经不能再命令她,她们也都还好好的。
都过去了。
苏苏
徐苏瑜把手抽了回去。
沈同宜坠落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酸疼一片。她的手继续下落,覆在还残留有徐苏瑜体温的手背上,曼声说“我只是害怕提起这些事,它们不会影响我日常的情绪。”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感情。
对坐,徐苏瑜那只手握着,呼吸有些沉。
她还是被“相似”两个字影响。
面对刚才那种情况,她有能力找出不下十种办法让林冬年回神,却选择了最不恰当的一种,就因为在她脸上看到和沈同宜相似的神情。
她现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不能再继续询问。
徐苏瑜微微启唇,无声地吞吐了两次,冷静观察林冬年。
她的呼吸虽然还有起伏,但眼神是清亮的,确实没有被影响,陈医生说她对“霸凌”两个字有异常反应,应该只是害怕那件事本身。她可能真是一个个例,像凤凰,那场自杀是她的浴火重生,
现在可以重新开始。
看来她不必想着给她换一位能力相当的同事了。
以后,她应该不用常来。
徐苏瑜松开手说“过去了就好好生活,以后日子还长,多看一些美好的东西,丑陋的就会被慢慢淡忘。”
沈同宜点了点头“好。”
徐苏瑜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沈同宜错愕“现在就要走吗”
徐苏瑜垂眸,从她眼中捕捉到恋恋不舍。
又是这种她从没在自己病人身上看到过的情绪。
徐苏瑜想细究,已经反应过来的沈同宜却收回视线,匆匆站起来,找了个借口“我的意思是,还没有留你的联系方式。”
沈同宜拿起桌上的手机说“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徐苏瑜的微信里一半都是病患,对这种要求,她向来不会拒绝,今天,她感觉到自己犹豫了一秒才拿出手机说“我扫你。”
沈同宜问“怎么扫”
徐苏瑜抬眼看向林冬年,片刻说“手机给我。”
徐苏瑜一手一只手机,不到半分钟搞定,把手机递还给林冬年,点着自己的屏幕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随时联系我。”
话落,提示音响起。
沈同宜收到了一条信息,她点击打开,里面写着徐苏瑜的全名、所属工作室、电话、邮箱信息全面却官方,沈同宜仍然如获至宝,把手机贴在身前说“谢谢。”
借口现在,向她22年的坚持道谢。
徐苏瑜说“不用,抱歉,我接个电话。”
徐苏瑜快步走到窗边接通电话,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沈同宜听不懂,只知道眼前这个从容沉稳的苏苏和从前相似又大不相同。
这就是时间带给她们的东西距离。
太远了。
从前苏苏说她的理想是当外交官,和父母一样,为了维护国家利益、促进国际合作努力。
经过距离,她成了和外交官没有任何交集的心理医生。
是什么改变了她的理想
沈同宜不知道。
她记得苏苏以前只要提起理想就会眼睛发亮。她那么想当外交官,最后为什么会放弃
因为,先生和孩子
苏苏说过,外交官的孩子约等于没有父母,她从出生到初中一直都是跟爷爷奶奶过,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她才不得不随驻外的父母出国读书。
苏苏尝过那种苦,应该不会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尝一遍。
苏苏很爱他们。
那她呢
她们约定过,以后要一起考外交学。
就是因为这个约定,她才会一边偷偷坚持自己,努力学习,一边为了保护妹妹,假装接受沈玉山和姜玮的安排,最后难以承受精神上的压力,患上抑郁症。
苏苏忘了和她约定是吗
忘了也好,这样她的生活才能正常往前走。
可是
沈同宜望着窗边的人,还没有学会停止的爱意和被遗忘的委屈啃噬着她的理智,看到那个人转身,她下意识顺着当下的心绪说“你为什么会当心理医生”
也许得到明确的回答了,她心里的妄念就安分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苏苏继续她幸福的生活,她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开启新的生活。
人就怕模棱两可,复杂的心脏会让她不断胡思乱想。
徐苏瑜没想到林冬年会问这个问题,她把手机装进口袋,不打算告诉林冬年完整的原因。
医生和病患之间需要距离,尤其是对同性恋不抵触的病患。
她刚工作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被一个同性恋病人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她太敏感脆弱了,心理医生带来的安全感足以让她们失去所有防备,轻而易举地产生其他情感。
这是很重大的工作失误,她可以承受任何处罚,但因为无法回应,对对方造成的伤害她无法补偿。
所以那之后,她从不对病人说自己的真实情况。
徐苏瑜半真半假地说“为了一个朋友。她和你的经历很相似,但你有我,她没来得等我为她学会这些东西就走了。”
这是徐苏瑜永远也过不去的遗憾。
她走过来拿起包,手抓得很紧“林冬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再想不开,错的不是你们,不该你们和爱你们的人受惩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