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看这都是一副温馨的画面。
可宋吟低头抓住衣摆,似是为难踌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看向男人时,他眉头皱了下“好玩吗”
男人还是笑着,目光温柔“嗯”
宋吟没有直接触碰,伸手指了指男人手腕上没被盖住的纹身。
这个纹身让他一眼认出男人是刚才车上那个。
而且越过男人的肩头,他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有几个他在车上看到过的小弟,几人蹲在那里对这边虎视眈眈,表情凶狠,和地痞流氓一样。
他是脸盲,眼睛没有问题,不是谁都能骗的。
宋吟小声说了句纹身,又低下头在心中思索起对方的公司到底正不正规,正经的收债人,怎么会做这些事
白言慢慢收起脸上和善的表情。
他从宋吟那不敢做得太过怕惹恼他的小动作中,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没有骗下去的可能。
良久后,他重新开了口,也没提这场拙劣的假冒,只说“最后的还款期限快到了,我联系不上黎郑恩,你说该怎么办”
听上去是因为没有办法了才铤而走险这样做。
宋吟抿了抿唇,半阖着眼回“我会尽快还上的。”
“你还”
白言弯腰看着他,目光深邃充满侵略的野性,他慢条斯理启唇,一字一句清晰发问“还有不到一星期,你能拿出多少”
宋吟实话说“五千。”
他不清楚原主的具体财产,只知道房间里有几千块现金,这是他能够拿出来的全部了。
“五千”白言低声咀嚼了遍这个数字,而后听不出情绪地发出闷笑,眸中幽邃似酿着风暴。
“你知道黎郑恩在我这里借了多少吗”
宋吟嘴唇嗫嚅着“多少”
他从白言语气中听出绝对不会是小数目,但当真正听到数目时,他眼前瞬间黑了黑“五百万。”
白言嘴角噙笑“你要用五千块抵这五百万,哪有这么好的事”
男人边说,边挽起手腕的袖子。
他没有穿以前要债时都会穿的黑西装,但他身材太出挑,里面的衬衫围住上半身,透出的胸肌格外明显,挽起袖子后那纹身也更显眼了。
这样看来,他倒一点不像是正儿八经来要债的,更像是马上会掳走眼前这个貌美妻子,再向人家提出些不正当的要求,来填补这个债务。
宋吟垂眸,真的好想跑。
五百万他怎么还得起
路灯旁,领头的小弟一直观望着这边,他不知道老大和宋吟在说些什么,但没得到指示他不敢有下步动作,他瞥了瞥白言,又看向宋吟,忍不住出神。
他其实见过宋吟。
不光是之前去宋吟家里要债的时候,前两天,他路过一家超市去办事时也看到了他,素白的手指拎着一个塑料筐,即使穿着很松的衣服,也能看出身材匀称腰很细。
他当时还有点认不出。
因为宋吟没有怯怯懦懦低着头,也没有穿着他那身老土又过时的毛衣,和他之前看到过的哪一次都不一样。
认真挑选着菜,不和别人挤的样子,小弟嘀咕着想倒是很吸引人
这个想法在看到白言对着宋吟笑出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从这个地方看过去,能看到白言低着头,在宋吟说过一句话后扬起了嘴角,小弟猛擦眼睛,再三确认白言是因为宋吟才笑的,脸上表情顿时变得不可思议。
他们公司放贷是合法的,要的利息也不多,正常人都会按时还上,偶尔遇上一些赖皮,他们会适当地吓一吓,也能要回款。
白言亲自要债的几次,虽然没有见血,也没有砍手砍脚,但对方仍是屁滚尿流地如数还上了钱。
因为白言真的很不好说话,也很吓人。
他觉得这次也大同小异,他们老大会像往常一样对着宋吟威胁和挖苦并施,而宋吟会吞声忍泪地拜托老大,让老大再给他多一点时间。
但现在怎么老大对着人家笑了起来
小弟嗖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越瞧越不对劲。
难道老大被那小人妻迷惑了
那怎么行,那债谁来还
他没管其他人,头脑一热就冲了过去,挡在白言身侧,挑着一侧眉,凶狠的脸摊在宋吟眼前,语气粗暴“老大在和你说话,你低着头干什么,抬起来”
宋吟被吓了一跳,抓住衣摆的手滑了下,抬头看了眼,确认了来人是白言手下的身份。
白言蹙起眉,眼皮上的鼓起动了动,他转过眼将视线捕住小弟,神色不虞“小点声。”
他声音低沉沙哑,从空气中滤过侵入到耳膜,带着股让人胆寒的匪气。
小弟后背的寒毛悚起,立刻点了点头,心中痛苦地想,他们老大以前对欠债的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他对宋吟也如此,就算不能要回全部,也能凿出一大半。
白言重新看向宋吟,语气松了松,不慌不忙地开口“还五千,剩下的呢”
宋吟也有点愁苦“我会想办法还的。”
白言皮笑肉不笑“没有工作你要怎么还。”
旁边的小弟轻嗤,完全不领情,暴起般出声道“你丈夫不知死活,到时你要是还不起也跑路,我们找谁要这五百万”
宋吟“”
街上的这处人少,但不是全然无人,路过的人见这有两猿背蜂腰的男人围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自然而然认为那男生需要帮助。
可听他们的对话内容,一个要债,一个欠债,天经地义处于下位的关系,也不好上来插手。
要债的人都这么可怕吗
宋吟被他这么一喊,也有点出汗,抿唇从口袋中拿出仅有的钱“我手上就这么多”
原主手机上的支付密码他并不知道,所有需要钱的交易他都是用现金。
白言接过那可怜嗖嗖的三百块,指腹碾了碾,又笑了,胸口震动地垂下眼,他看着略有窘迫的宋吟,似乎起了怜悯之心,放过了眼前这个无助的人。
白言趁宋吟不注意,拿过他的手机,在上面留下一串数字。
“一周后,自己联系我。”
“老大这回放了他,下次”小弟还欲再说,被白言轻飘飘扫了眼便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吟跑了。
没再被纠缠的宋吟片刻也没停留,他边拿着手机跑边咬唇烦躁,他没想过今天出门会那么命运多舛,不仅要东躲西藏,担忧小命,还莫名其妙背上了一笔巨债。
黎郑恩到底瞒着原主做了什么事。
所幸,在这堆接二连三糟透了的坏事中,宋吟终于收到了今天唯一的好消息,女警发消息告诉他,他们抓到凶手了。
宋吟打了部出租车赶往派出所,需要他的地方很多,他做了笔录,又被带着去认了人,所有的事做完,他疲倦地回到家中时,天已经黑了。
宋吟拿着钥匙开了门,等门开了,他瞬间警觉起来,家里灯是亮的。
握着门把的手颤了颤,宋吟张唇吸了口气,又颤抖地吐出来,今天的坏事还没有到尽头吗
就在宋吟要关门跑时,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大步跨来,衣着还是乱的,眼中还有血丝,便拿起手机问他发生了什么
宋吟有一秒还是想跑,因为这一天遇到的怪人太多,他对身边的人都不太信任了。
但是
眼前的这个人有家门钥匙,一副头发凌乱刚赶回来的样,手机上发出的那条告诉他正在赶回来路上的信息时间也对得上。
这个是出差回来的黎郑恩,宋吟确认了这一点,肩膀垮下去,疲倦地关上门说“事情都解决了,我先做饭,边吃饭边说吧。”
晚上8点。
一辆越野车弯弯绕绕地行驶着,最后停在塘江旁边,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跳下车,啪地打开后车厢的门,从里面拖出个被捆住手脚的高大男人。
两汉子分工合作,一人抬脚,一人抬头,步履沉沉地往江边走。
江边的泥土松松软软,负责抬脚的那汉子一脚一个印,手中的人分量着实不轻,他喘着粗气朝对面的同僚问道“你说大哥真被抓了吗”
同僚眼也不抬“没有。”
汉子也希望如此,但他表情忧心“但我今天看新闻”
同僚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那不是大哥,不过是顶替的罢了。”
汉子一惊“顶替怎么顶替的”
“多的你别问了,你只要知道那不是大哥就行,踏实干吧,再过不久你会知道更多的。”同僚明显比他等级高,语气中带着上位人的口吻。
汉子只好闭了嘴,他和同僚一起把人抬到江边,左右晃了晃借力,夜晚的江面炸开一层浪,男人被扔到了深水里。
借着夜色做完这悄无声息的谋杀,心理素质极强的两人连脸色都未变,重新上了车。
大约过了几分钟,越野车驶远,寂静的江面忽而冒出个人。
男人手长腿长,两三下按着江边上了岸,他拽开脚上早被他割断的绳子,儒雅眉眼被浸泡出了戾气,他难得骂了句“这群畜生”
他的声线很温和,不是故意伪装,全天然的,和宋吟来到这里时听到的黎郑恩的声音一模一样。
黎郑恩站了起来,戴上衣服的兜帽,随便抹了下淅淅沥沥掉着的腥涩江水,往另一边路上走。
夜晚塘江也有车辆经过,黎郑恩的脸和气质都很有欺骗性,他随手拦下一辆车,以骑车不小心掉进了江里的缘由,请司机把他送回家。
司机人也爽快善良,同意了他的请求。
不久,熟悉的建筑楼映入眼中。
终于回到了
黎郑恩沉沉地吐气,放在膝头的手抬起来盖了下脸,他向司机道了谢,便关上车门往他赖以居住的大楼走。
好几天了吧。
不知道小吟现在怎么样
黎郑恩插着兜走进电梯,他和宋吟虽然结婚许久都没有感情,但宋吟很依赖他,稍微离开半天都会惊慌害怕,这次长时间的不告而别,肯定会让宋吟感到不安。
他边思索边按下电梯层数,与此同时,有两个买完菜回来的居民相跟着进来了。
黎郑恩身形修长,但穿着件灰扑扑的衣服,掩盖了那份夺人的出众,两个居民只奇怪地看了眼角落里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便不再多看。
电梯匀速上升,不知是谁先开启了话题,那人捂住嘴巴压低声,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态“听说没前两天闯进那家小人妻的凶手被抓住了。”
“听谁说的,确定吗你可不要瞎传,这两天我心惊胆战的,要不是家里菜吃完了,我连门都不会踏出半步。”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有个亲戚在派出所工作,他跟我说的。”
“抓住就好,抓住就好一定要好好盘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能有什么目的那凶手谁家都不闯,就闯那小人妻的,我看比起进室偷东西,见色起意的可能更大。那小人妻跟妖精似的,别说凶手,我家侄子那天看到他,连道都走不动。”
“看看就行了,人家丈夫盘靓条顺的,之前我还看见了,个高,眼角有两颗痣,对他妻子好着呢。”
“我前天晚上也碰到过他丈夫,感情好是好,但是”居民先是认同,再之后,脸上浮出一丝自我怀疑,他喃喃“我记得他好像没有痣啊。”
“不是你看错,就是我看错了呗,总不能有两个丈夫吧哈哈。”
两居民边聊边往出走,门对门的关系,打个招呼就各自进屋了。
这场闲谈结束时黎郑恩也站在了自家门口,沉甸甸的兜帽压住他的头发,几缕发垂落,掉在眼角两颗独特的并排在一起的黑痣上。
他气息深沉,心中还盘绕着两居民刚才的对话,因为有些信息和他有关,他一直在听。
前天晚上他分明不在,居民看到的人是谁
能被认成丈夫的人,一定和宋吟当时很亲昵。
可宋吟的胆子,会背着他乱来吗照他对宋吟的了解,宋吟自卑敏感又怕事,不敢主动与人接触,除了他,都不认识几个人。
但居民的话又不难透露,前天晚上宋吟确实和一名男性在一起,而且他们的举止行为足以让别人误认为他们关系不一般。
“轰隆”
“哗啦啦。”
一场及时的雷雨映衬了黎郑恩此刻的心情,他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终于抬起手,按响了门铃。
黎郑恩买的这套房子刚建不久,转手让出去一堆人抢着要,隔音效果还不错,但离近了听,也能听出一点点声音。
“谁啊”
宋吟匆匆往外走了两步,临了又停住,他看到锅里的汤已经滚起水泡来,不得已将开门的差事交给了客厅的人,“黎”
宋吟咬了咬唇,想到什么又改了口“老公。”
“我要看着汤,你去开一下门吧。”
轰隆一声雷响,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了一门之外的男人。
黎郑恩听着妻子惯常温和柔软的唤声,眼里是一片冷然,半晌,他扯开唇角轻嗤了声,从未有人见过他这样。
但换做别人,恐怕会比他更失态。
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回来的路上还想过妻子会不会抱着他的东西伤心流泪不好好吃饭,或许还会因为担心他,瘦了一大圈。
可是他想多了。
他的小妻子过得好好的。
他长期居住的屋子里不知闯进了哪个野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冒认他,假扮他,占据着他的一切,不知道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肮脏心思。
而此时。
那个脚步声已经到达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