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事故的三环桥边树影重重,因为太多人走来走去,连空气中都带上了灰土的呛鼻味道。
宋吟被冷风一吹,反应快之又快地,在那个人走过来之前翘起眼睛一把抓住身边沈怀周的手。
沈怀周挑起淡色眉尾,他从刚才就看出宋吟对那人有着一种不明不白的恐惧,此时被抓住,也一时没吭声,似乎要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宋吟腿上都使不出太多力气了。
他手指攥紧,忍不住催促“我们快走吧”
沈怀周和他作对一般,慢悠悠地说“急什么我们好多东西都在下面,等捞上来再走。”
沈怀周身体硬得非人类,如果不是他自愿想走,以宋吟的手脚根本奈何不了他。
宋吟眼皮微跳,不远处的男人每朝他走过来一步,扑面而来的危险就朝他逼近一步,他微润的嘴唇都颤了颤,看了眼旁边坐怀不乱的沈怀周,扭身就走。
他决定自己先坐车回去。
然而他还没迈出完整的一步,胳膊上出现一只大手,在宋吟心口狂颤时,强势将他扛起放到肩上。
宋吟稳住视线,就见沈怀周要带他往反方向走,连忙急促出声道“去哪”
沈怀周把他带上了一辆房车,不是失事的那辆,也不是救援队长替他们安排的那辆,但装潢布置和早上坐的那辆大同小异。
宋吟被按着肩膀坐到了车里,眼皮一抬,看到沈怀周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他伸出手,拍了下主驾驶“开车。”
宋吟这才发现,艾克和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们后座,和艾克紧紧挨着的还有一个生面孔,气质儒雅斯文,穿一身大白褂也丝毫不突兀。
那人拿着冷冰冰的镊子,在艾克血肉模糊的胳膊上运作,艾克被他弄得似乎受了什么剥皮之痛,疼得嘶嘶直叫。
看到宋吟眼睫颤悠来颤悠去,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沈怀周笑了一声,从箱子里扯出一截绷带给自己缠上,边缠边说“那是我家私人医生。”
“大概是联系不上我,查到了直播间,跟着这帮救援队找来的,”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手下不养闲人。”
宋吟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沈怀周身份神秘,既然有能从警局里平安脱身的本事,手里头有几个用钱养出来的精明人士就不是件奇怪事。
见宋吟眉眼舒展,沈怀周眼也不眨地绑紧绷带,额角流出汗,声音却异常平静“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你是不是也得坦白点,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怕那个人”
宋吟一愣,沈怀周看出来了
他后背发麻地曲起手指,见房车慢慢开出混乱的出事中心,心中松了口气,但显然易见的,说忘恩负义也好,他并不打算和沈怀周多说。
紧紧闭住嘴巴,装聋作哑看向窗外。
沈怀周扯起唇角,忍住剧痛把绷带绑好后,将视线挪到宋吟身上,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不说话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自生自灭。”
沈怀周佯装出的狠厉让宋吟放在膝盖上方的手曲了一下,只是他看了看沈怀周,还是没有动作。
沈怀周发现他根本拿宋吟没有办法,这个人总能以不同的方式让他生气,他微微侧过头。
宋吟触到他视线后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等待凌迟的一刻,听到沈怀周出声“别管艾克了,给他抹点药,他身上有擦伤。”
后座的医生听到吩咐,和古时候被皇帝喝令的太医的处境相同,生怕晚一秒都掉脑袋,立刻拎着医药箱从后面走过来,准备给宋吟处理伤口。
宋吟有些搞不懂沈怀周的想法,他皱起了眉,而在他旁边的医生不容他多想,公事公办地让他把胳膊伸过来擦药。
宋吟抿了抿唇瓣,伸出手。
他本来就惹沈怀周生气了,现在再不领情,恐怕真的要被丢出去,而且只是伸个手的事,并没有多难。
事实上是宋吟想得太简单,他身上的擦伤不止胳膊上露出来的那一点,虽然沈怀周极力护住了他,还是有其他地方被划破好几道。
医生帮他把胳膊上的伤用药膏涂抹均匀之后,本来的要求是让宋吟把衣服全脱掉,这样比较方便让他擦,而且车上不冷,脱掉也不怕。
但宋吟还没开口说什么,刚才还要求医生擦伤口的沈怀周俊脸一沉,说没必要全脱,态度很坚决,但凡医生开口辩驳一个字,他都会朝他脚底开一枪。
于是最后宋吟只掀起一点衣角,让医生擦腰窝上的红痕。
宋吟的腰很细,皮肤很白,微微弯着腰肚子上也没有挤出多余的一分赘肉,沾着药膏的棉签在上面擦过,留下黏黏腻腻的痕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专心给自己绑绷带的沈怀周停止了动作,眼皮撩起来,看向身边水光嫩滑恐怕都没好好吃饭才搞得腰这么细细一把的人。
沈怀周直勾勾地盯着宋吟,嘴唇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张开“肚子这么小,应该很容易看到形状。”
宋吟一直在看自己的伤,闻言有点愣地说“什么形状”
沈怀周眼神意味深长“顶出来的形状。”
宋吟还是有点愣,因为他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半晌,他鼻尖微红忍无可忍,如果早上沈怀周没有抱着他掉到桥下边,因为他受了那么多伤,他这忍了一天的巴掌早就扇上去了,“你脑子摔坏了吧”
这时宋吟还宁愿沈怀周没有救他,那他这一掌也就能心安理得地打过去了,根本不用忍。
医生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脊背都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匆匆给宋吟擦完最后一处伤,跑回后面和呆瓜艾克坐在一起远离是非。
宋吟整理好衣服也窝在车边,杜绝和沈怀周有任何交流。
“我说的不是事实”沈怀周哼笑一声,一点也不以为耻“你早点习惯别人看你,毕竟迟早要拍我的v。”
宋吟捂住了耳朵,挡住了所有不堪入耳的话。
沈怀周忍不住笑,结果这一笑
,扯动了背部后面的伤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地全身疼起来,他唇角放平,忽然想起什么“今天是几号”
后座的艾克立马接话“十四。”
沈怀周嗯了声,看着窗外的月亮“今晚是月圆。”
除了宋吟,这一车人都知道月圆代表何事,这个日子是他们要和一群外国佬交接货物的时候,马虎不得,如果没有出今天的意外,艾克现在可能还在检查货物单。
房车慢悠悠地在夜色中行驶,沈怀周说了最后一句话后,车内陷入了寂静,经过一天的死里逃生,所有人都慢慢有了困意。
宋吟半睁着眼睛,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和他说,睡吧,睡吧。
于是过了几分钟,宋吟真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和后面的几个人一样。
虎鲸的睡觉习惯极其恶劣,一旦睡熟,牙齿碰着牙齿呲出难听的磨牙声,有时候还会打呼噜,只是车上的人都太困,睡得很熟,没有受此干扰。
连向来觉浅的沈怀周也闭着眼皮,没有睁开。
夜更深了,当车快行驶到沈怀周家中时,外面的月亮高高悬起,在半空中圆得非常诡异。
沈怀周被一个颠簸晃醒,他微皱着眉,刚睁开眼就听到身边响起一种微弱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痛苦的呢喃,想起身边坐的人是谁,他立刻扭头看了过去。
窝在角落的宋吟脸蛋红红,似乎在忍耐很难受的痛苦,那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沈怀周沉下脸,正要伸出手去摸摸他是不是在发烧。
宋吟忽然睁开眼,直直盯向他。
沈怀周被那样的眼神一看,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瞬间察觉到异常,沉声叫道“宋吟”
然而宋吟没有理会他的叫声,他看着沈怀周的目光非常奇特,沈怀周过了半秒才想到准确的形容词,那就是渴望,像是在看一块可以食用的肥肉。
下一秒,宋吟突然站了起来,跨坐在沈怀周身上。
“干什么”宋吟坐在身上高出一个头,沈怀周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宋吟的眼睛,他嘴角似扯非扯地看着姿势有些像霸王硬上弓的宋吟,喉结压了压“劫色”
沈怀周还抽空想了下,如果让明天清醒过来的宋吟知道自己晚上睡得迷糊上了别的男人的身,会不会羞到脸都发烫。
他走了会神,目光再次上移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腿上的触感软到没边,沈怀周面色不明地看着宋吟,任由施为似的什么都没做。
而此时,后座的艾克也醒了,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哎哟,不小心睡着了,虎鲸快醒醒是不是快到了,沈呢,我靠,你们在干什么,不对,宋吟在干什么沈快躲开”
也许是艾克的叫嚷太吵了,宋吟迷糊的脑子变清明了一秒,但很快又陷入混乱,他记忆中的最后一秒是艾克看着他,眼中充斥着赤裸裸的惊惧。
宋吟刚醒过来的那三四分钟,轻微撇嘴,当下的处境告诉他,他被关了起来。
他被关在了一间卧室里,推了推窗户,打不开,是锁着的,拧了下门锁也同样如此。
关他的人几乎不用猜,宋吟疑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同时,看到浴间的洗衣机上方摆着个比他脸蛋大好几圈的水盆,里面一层一层垒落着好几件衣服。
上方清爽又混着一点点尼古丁的气味,让宋吟一下掌握了这些衣物的主人特征,这是男人的衣服。
男人指的是沈怀周。
是沈怀周关的他。
为什么这样
宋吟想到了昨晚,昨晚他一定做了什么事,让沈怀周感到了威胁,所以才会一改常态把他紧锢起来,而他身上的怪异一定和主线有关,和他那疑点重重的舅舅,同样逃不了关系。
宋吟气息变急,忍不住想吸下鼻子时,门口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他一下想到崴了脚的白种人“艾克”
脚步声停止,可能是停在了门口,也可能是故意放轻脚步走了,宋吟刚要站起身,沈怀周的声音传来“开门,谁让你锁着的”
艾克慌慌张张,纠结又担忧地应道“我也不想关,可是他又那样怎么办你有多少个身体都不够造的。”
沈怀周“开门。”
艾克拗不过他,金属磕碰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艾克在找属于这间房的钥匙,宋吟在半分钟之后看到了沈怀周的脸,他天生微圆的眼睛睁大,愣愣的。
不怪他惊讶,沈怀周的形象实在和以前大相径庭。
金发柔柔地散在额头前面,这么烈的日头居然穿着件高领衣服,皮肤也苍白得很,青色血管明显地浮出来,右手背上贴着个医用胶布,可能是刚打过吊针,整个人透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虚弱。
似是感应到视线,沈怀周眉眼抬起,略有些表情不明地出声道“饿了没”
宋吟下意识说“不饿。”
沈怀周轻微地点了下头,接着他转身走进浴间,双手握住那身衣服的衣角,利落上翻。
宋吟在看到他后背的一秒礼貌性别开了脑袋,倒不是怕看男人的身体,只他觉得看别人换衣服多少有点不礼貌。
而且他坐立不安,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艾克虽然把门打开了,但一直守在门口,似乎在防止他走出去,沈怀周的态度也有些反常,总之气氛奇怪到宋吟想忽视都难。
沈怀周换衣速度快,当他穿着新单衣出来的一刻,宋吟脸蛋子发白,忍也忍不住颤意地朝他道“沈、怀周”
宋吟刚睡醒不久,声音有些发绵,沈怀周看过很多次他这副模样,但因为之前都有把握能脱身,并没有怕到哪种程度,而这次不一样。
宋吟是真的被吓到有些傻。
因为他手中的东西。
沈怀周手指修长,那只摸过枪的指腹上勾着个止咬器,泛着冰冷的金属色泽,纯黑色,有两条环住脑袋后方的长带。
“那个是要给我戴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