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是一声陛下,桌面的烛火阑珊微晃,宋吟用余光去看周围左相的反应,什么都看不见,还被外面的人催了第三回。
他等的时间一长,左相便察觉到了,微微垂首“臣去开”
宋吟不清楚左相知道多少,也不清楚左相知不知道他和外面的人有勾当,他硬着头皮“开吧,是我叫来的人,我找他有事。”
左相看了眼强撑着的小皇帝,很体面地把抽屉合了回去,又在宋吟的目光中走去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门一开,宋吟看到了两个人,先是看到刚才出声的寡嫂,再是看到寡嫂旁边等候着的一个男人。
沈少聿,你的右相,只年长你两岁,他一年前被先皇捡到,被当做心腹从小培养,沈少聿最初出现在你父皇身边的时候,你嫌他身上气质寒酸,朝他扔了一个发馊的馒头,你父亲看见上来严厉喝止了你,你不满对你向来和善的父亲态度这么不好,盛怒之下觉得都是沈少聿的错。
先皇死后,你必要时重用他,叫他帮你做事,不必要时你就骂他是流浪狗,还踩着他的肩膀射过箭,你还说流浪狗在外面流浪太久,身上脏东西肯定很多,所以你从来都不碰沈少聿,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会马上拿帕子擦干净。
沈少聿因为先皇对他有恩,所以一直对你百般隐忍,但也有耐心用尽的时候,起义军杀进养心殿的那一天他没有阻止,甚至放了他们进来,你逃到小林子里后,沈少聿第一个发现了你的所在地,他找到你,挑了你两个胳膊的手筋。
宋吟听着系统小助手的提示,嘴角微微一抽。
门口的男人看着不是很可怕,原来这么残暴
右边的是沈少聿的寡嫂兰濯池,他两天前被你硬留在了皇宫。
宋吟不着痕迹,把目光瞥向门口的兰濯池。
于胶怜被从水里捞上来以后,特意叫了腿脚跑得快的太监去叫兰濯池,兰濯池被于胶怜安排在了养心殿后面一间废弃的柴房里,当时他刚换好衣服要睡下,被于胶怜叫来的人催着从床上起来,连衣服都没换好就赶到了养心殿。
兰濯池头发没梳,还穿着不太适合见人的里衣,腰带也没系,是仓仓促促中来的养心殿,可他控制力极强,眉间没露出一分生气。
宋吟换位思考,大晚上不能睡觉被人叫来行欢,就是他也心情好不了,他脑子里正思考着怎么扯谎,就见面前的兰濯池俯了俯身,直白道“陛下,刚才那位公公说你有要紧事找我,所以我来了,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陛下叫我来是为了私事还是公事”
宋吟向后退了一步,坐到床榻上,他不是累了想坐,是被吓得膝盖撑不住。
他没想到兰濯池当着他两个丞相的面也这么直白,别的就不说了,他的小叔子沈少聿还在,他这么说,不就让沈少聿窥见皇上对自己有龌龊心思了吗
不过兰濯池也没那么表里如一,宋吟记得系统小助手给他的简介里,兰濯池最后还是和于胶
怜搞上了,并且次数非一般人的频繁,两人都是胆大的,狼狈为奸,在小叔子面前没少搞过。
宋吟目光松散地望了望门口的沈少聿,男人神色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好像没从那句问话里看出什么肮脏来。
宋吟手指缩了缩,摸紧汤婆子,故作惊讶“当然是公事,你是右相的亲人,朕就算有私事也会通过右相告诉你,不会大晚上还专程叫你跑这么一趟。其实原本今天也不会叫你,就是朕遇到了怪事,想找你打听点消息。”
他说完这话,很清楚地看到兰濯池脸上划过的一丝嘲意,很快平复了,他应该是把宋吟的话当成了某种以进为退的手段,所以并没有在意。
宋吟假装没看见,扬了扬脖子吩咐“外面冷,都先进来,把门关上。”
沈少聿跟着兰濯池进来了,他叫了一声陛下,随后便安安分分低下头站到离宋吟很远的桌子旁,用目光丈量,他和宋吟之间的距离至少能塞得下十几个成年人。
想也知道,平时于胶怜对他的嫌弃有多深。
如非必要,于胶怜都不会和沈少聿待在同一个屋子里,沈少聿呼吸过的空气肯定也是脏的,他才不要和沈少聿挨那么近,以免呼吸到脏东西。
宋吟抠着汤婆子,看着沈少聿习以为常的远离,轻抿了下水色的唇,系统给他的任务是阻止皇城被血洗,没说要让他阻止皇位被夺。
那么按照发展,他还是要躲到林子里,还是要被积怨成恨的沈少聿挑断手筋。
宋吟试想了一下自己手筋被挑,手腕就泛起了酥酥的麻意,他忍住缩回到被窝里的冲动,咽了咽口水,心想要想办法阻止。
沈少聿要反,是因为于胶怜不把他当人看,嫌他是流浪狗,不和他接触,给他人格侮辱。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把沈少聿当成人,潜移默化改变态度,将来就算被沈少聿找到,沈少聿可能也会留下一分仁慈,不废了他的手。
宋吟默默想着,被一声咔哒吓了一跳,抬起眼。
是兰濯池将门关上了,男人伟岸高大的身体直挺,屋里有一个皇上两个高官,他只是一个有着贱籍的平民,但他丝毫不怵“陛下要和我谈什么”
他穿的一身里衣,宋吟连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谈公事。”
兰濯池启唇“公事。”
宋吟后脊起了疙瘩,听清楚就好了,重复一遍干什么。
他摸着滚烫的汤婆子压下那身不适,又清了清嗓子说“是,朕听右相说你开着一家义庄,宫里有谁死了,都是你叫徒弟搬走的。”
兰濯池听他真编出了像样的理由来,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外露的意外神色。
他和于胶怜只认识七天,每一回见面于胶怜都没有藏着,三句不离私事,并且每一次在他面前都从来不会谈到他的身份。
因为于胶怜并不在乎,他是奴隶还是义庄老板都无所谓,于胶怜只想勾引到手,以后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木棍。
他目光上移,朝榻上小
皇帝的胸脯上瞄“陛下有尸体要叫我收”
宋吟没大意,第一时间看到了兰濯池的目光,他努力把肩膀往里缩,嗓音装得很是平静“不是叫你收尸体,是让你回去以后整理出一份名单,宫里这半年死了的人,你都写出名字和身份,整理好了交到朕这里来。”
兰濯池听出了小皇帝的意图,他从太监那里听说了于胶怜被拖下湖的事,来的路上还想这小皇帝现在应该六神无主,疯着闹着要让几个丞相给他找拖他进湖的凶手。
可听于胶怜交给他的事,兰濯池没想到于胶怜怀疑到了鬼上面,还有着思路,没有无头苍蝇的找。
兰濯池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挑,他在宋吟的脸上盯了一会,慢慢说“我如果能回到义庄,一定会立马收集名单,就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解除我的。”
宋吟本来就坐不太住,听兰濯池一句又一句毫不掩饰,揭露他们之间有染的话,吓得都不太会喘气了。
他又做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你误会了,你是右相的人,朕怎么会你”
兰濯池看着他装傻“这几天我一出宫就会被拦下,他们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宋吟说“应该是下人传朕的话传错了意思,你不要误会,朕是听说你的义庄出了事,想帮你一把,右相帮了朕很多,于情于理朕都要替他的亲人解决麻烦。”
宋吟一边说,一边摸着外袍的带子系紧了点,似乎怕被人看到一样。
也就是这个举动,让兰濯池更肆无忌惮,用怀疑他被鬼附身的目光盯他屁股和胸,宋吟站起来,顾不上别的,直接叫沈少聿“右相,这汤婆子怎么捂都感觉不热,朕全身都好冷。”
听到这一声叫,沈少聿僵了下。
左相和兰濯池也都怔了怔。
兰濯池知道他这个小叔子不得重用,比起右相,于胶怜会对左相的接受程度更高一点,通常有左相在,他都不会把眼神分给沈少聿,也从来不会叫沈少聿。
沈少聿没愣太久,他走近一步,嗓音冷淡“陛下要不要把狐裘穿上,等上床再脱。”
宋吟立即就要说好,但转眼就想到不行,态度变太快,会引起怀疑,于是他怠慢地点了点头。
等沈少聿拿起厚实狐裘走到他面前,他又说“你穿上。”
沈少聿又是一怔,他尽极力地最少触到狐裘,只抓着一点边角,就怕于胶怜又会说他碰过的东西脏。
可现在于胶怜不仅让他拿,还让他穿,没有说笑的意思,沈少聿眉间皱起“陛下,我一个卑贱身体,会脏了你的衣服。”
这些话,都是于胶怜说过的,沈少聿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宋吟像个幽魂似的盯着他,又看了看那件狐裘“你只要听朕的话就好。”
于胶怜不喜欢一句话多次无用重复,这会让他脾气暴躁,一暴躁就会有无辜宫人遭殃,所以沈少聿不再多言,低下头,将那件狐裘穿在了身上。
狐裘是按小皇上的尺
寸做的,但有松紧度,沈少聿勉勉强强穿上了,他没有去揣测于胶怜的想法,但下一刻,他看到于胶怜突然伸手敞开身上的狐裘,一张小脸凑进来,整个身体钻进他和狐裘的空间里。
他调了调站姿,紧接着就转过身面对兰濯池。
空气流动变慢,还有些微凝滞。
宋吟裹着狐裘,后面贴着火热的男性躯体,他没去看上面沈少聿僵住的神色,而是转眼看着兰濯池“不好意思,今晚落了水,实在是很冷,现在你可以和朕说了,你的义庄出了什么事如果是朕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你。”
沈少聿是兰濯池的小叔子,他和小叔子这么勾肩搭背,兰濯池绝不能接受他。
兰濯池的脸色终于在进门后有了说得上巨大的变化,变得很糟,他用吃骨头一样的眼神盯了宋吟几秒“没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最近义庄新收了一具尸体,本来两天之后就要下葬,但就在下葬前一天,这具尸体神秘失踪,到处找不见,尸体生前是个大官,亲眷也是不好糊弄的,他们说是我们偷了尸体,吵着要找人拆了义庄。”
宋吟脚底差点一滑,这叫没什么大事
他听兰濯池八风不动的语气,觉得兰濯池可能,也许,大概不太懂大事的含义是什么,他本来暖和的身子又凉了凉“尸体不见了是谁的尸体”
兰濯池看着宋吟和沈少聿相贴的皮肤,牙齿磋磨“杨继晁,杨侍郎,陛下应该知道吧,他从你上位起就一直在服侍你。”
宋吟没理会兰濯池的话,他脑中跳出系统小助手的提示。
杨继晁,他是先皇得力大臣之一,今年刚步入四十大关,官途还长,可他在一周前突然给你递了辞呈,说身体不好要告老还乡。
你批了,杨继晁出了京城之后身体一路急转而下,第二天便命丧黄泉,你听说了这件事,给杨家人送去一些抚恤金,又叫右相找人去安葬了杨继晁。
不得不说,有了系统小助手,宋吟比以前方便了很多。
他嘴里轻念着杨继晁,睫毛扇动一下,从沈少聿的怀里钻出来“杨继晁的尸体消失了,所以等着他安葬的杨家人,一直在找你麻烦”
兰濯池的眉头松了些,他嗓音温和“是,义庄放棺材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那天没有人进去过,是凭空没了的,这世上可能真有鬼,陛下要是想给我摆平麻烦,恐怕要和鬼打交道了。”
宋吟无视了兰濯池略有调侃的语气,沈少聿身体很暖和,他一张脸被热得红润了些,一说话,嗓子也没因为畏寒而再抖“明天我要出宫,见一见杨家人。”
皇城几千多个人,能被一夜之间全被屠尽,不太可能是生人所为。
杨继晁是宫里的人,他身上出了异象,宋吟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一丝两丝的线索。
宋吟又拿起汤婆子,捂在手心里,他面朝向三人,开始赶客“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回去。”
宋吟解了兰
濯池的,把他放回义庄里整理名单,而兰濯池刚回到义庄的当天早上,就差了一个徒弟进宫,告诉宋吟杨家人又来义庄闹事了。
这天早朝里破天荒的看到了皇上的身影,众大臣还没来得及为此感慨,也没来得及上奏折,小皇帝已经急匆匆跑出殿门,叫上沈少聿一起出了宫。
宋吟和沈少聿两人一起来到义庄时已经是中午,天还很亮堂,可那掩映在林子里的义庄阴气森森,仿佛有一丝丝黑雾从房屋里飘到了上空。
隔着一里远,宋吟看到了荒凉道路上的石门。
过了石门,高大俊美的男人就站在义庄门口,他的前面是两个来找事的杨家人,其中一个穿着素白的长袍,年纪已经不低,用布挽着微白的头发,脸上的沟壑里像是田埂一样,蓄满了眼角流下的泪水。
兰濯池徒弟送消息进宫里时说了,这回来闹事的是杨继晁的夫人和他的堂弟。
看样子,门口哭喊叫闹的女人就是杨夫人,她声音刺耳,哪怕堵着两个耳洞都挡不住。
她身边的堂弟倒是情绪平静一些,只有在需要附和的时候说上一两句。
其他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
“我相公的尸体好好地放在你们义庄,怎么能说没就没”杨夫人扯着兰濯池身边小徒弟的领口,双目通红,“我不管,今天我就是翻遍这破义庄,也要把我相公找出来,你们敢拦我,我就去报官。”
兰濯池身边的小徒弟满脸为难,他的额汗已经淌过了下巴,在尖上结成了水珠“夫人,上回您就来过了,您不是也没在义庄里找到您相公吗我们发誓一直在寻找您相公的下落,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杨夫人又是一声尖锐的反驳“你们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谁知道现在的事实是,我相公在你们义庄里不见了,我相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你们要是敢私藏他尸体,这间义庄别想再好好地开下去。”
她把皇帝都搬出来了,意图让兰濯池和她的小徒弟知道,义庄里不见了的那具尸体来头大得很,不想给义庄惹麻烦,最好早些把她相公交出来。
可面对她的强硬,面对皇上的威势,小徒弟还是一样的为难说辞“夫人,我们没有隐瞒您,就是不见了,我们已经收了您的铜板,下葬的事我们一定会办,您也不要太着急,毕竟人也”
人也已经死了,就算找回来也是死的,着急没用。
杨夫人一对浑浊的双瞳怒瞪“你怎么说话的”
杨夫人本就在失控的边缘,小徒弟的一番话踩了雷区,她当即上去抓住了小徒弟的头发,一双尖利的指甲挠了上去。
一声惊叫以后,义庄乱了套,小徒弟被抓得吱哇乱吼,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鲜红地延伸至耳迹,杨夫人的堂弟上去拦,被杨夫人一手扒拉着推开。
义庄里面的其他徒弟纷纷赶出来拦架,他们用胳膊去挡,却被杨夫人一手一个抓得衣服都散了,像是来了一出出洋相大会。
全程兰濯池只
是在一边看,他不上去拦,也不开口说话,就站着看他们打打闹闹。
小徒弟为一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眉眼出血,脖子通红,被抓得一声干呕,吐出了软烂的一点白馍馍碎渣,接着就是吃痛地大喊“我错了”。
杨夫人怒急上头,没有因为他道歉就心软,还在对着他那张脸抓挠。
耳边全是风声,忽然传进了一声叫“杨夫人。”
杨夫人本来不想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她为自家相公伸冤,可那声音太特殊,特殊到几乎让她的手一下停止了暴行,迟疑怯生地转过了头。
印象中只见过一次的皇帝出现在面前,没有穿黄袍。
杨夫人喃喃“皇”
“杨夫人,”宋吟没让杨夫人叫全,“我是为了杨侍郎的事来的,想必您也是,我们不如进去坐下来好好说。”
杨夫人嗓音含混“好,好,进去说。”
义庄的闹剧结束,杨夫人和她的堂弟被宋吟带着一起进了义庄,在一张桌子四周坐下,小徒弟给他们添了茶倒了热水,又呲牙咧嘴地到一边站着去了。
兰濯池也站在一边,没坐,他看着真来了的于胶怜,又看于胶怜还把他小叔子带上了,眉间皱紧。
杨夫人见宋吟来了之后平静了不少。
皇上来了,说明自家相公是被关注的,这让她又喜又悲,她抽抽搭搭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哭声停不下来。
宋吟让她哭了一会发泄情绪,开口道“杨侍郎为我排忧解难过好几回,算起来,是我的恩师之一,他死了我很难过,听他尸体不见了,我和杨夫人一样恼火,如果是有人故意偷的,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停了停,话锋一转“不过杨夫人,有些事我要先提前问一问,杨侍郎回家的那一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他有没有给你们捎过书信,说在宫里遇到了怪事。”
杨夫人捏着手帕的手停了下来,她放空地回想“异常没什么异常,他那身体是老毛病,大夫劝他好几回好好歇着了,那天他病又复发,这才要回家。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他回家一整天,都没出去见过别人。”
杨侍郎死的时候也没异象,眉目安详,穿着一身麒麟袍,连眼都没睁,是正常死的。
说着,杨夫人又哭诉起来,她扒着桌子,看着过分年轻的小皇帝“皇上,您一定要替我家相公做主,这义庄处处是古怪,都说没碰过尸体,可尸体怎么会无端消失听说现在有些义庄会偷卖尸体,我担心是他们把我相公卖了。”
宋吟观察杨夫人,杨夫人已经为杨侍郎的事奔波操劳了数日,白发见长,她现在只想要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一定得是足够有分量的人给他的。
他是皇上,杨侍郎尊奉的主子,这个分量足够重,宋吟轻轻拍了拍杨夫人的背,语气安抚“夫人,您别急,义庄开了好几年,没出过这种事,你不信任他们,就信任我,您今天也累了,先回家,我一有消息就叫人知会你,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杨夫人犹豫“可”
看到宋吟的眼神,杨夫人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在皇帝面前,她也只能妥协。
杨夫人改口了,她说等自己堂弟再搜一遍义庄,如果搜不到,她就走。
宋吟没有理由拒绝杨夫人一个想让自己心安的请求,他一点头,杨夫人身边矮小的堂弟便收到指示,走进义庄摆放棺材的房间,一处一处搜索起来。
杨夫人不想触景伤情,一个人先到了义庄外面等候,宋吟和沈少聿还在义庄里面,他和沈少聿挨得很近,因为兰濯池一直看着他,他总觉得发毛。
义庄里的棺材摆了很多,有些是空的,有些装了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堂弟匆匆搜过一遍就出来了,手里又黏又滑,都是他出的汗。
宋吟和他眼神接触了一下,略微点了下头,算是对大臣亲人的尊重。
堂弟原本要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折道返回来,让宋吟和他去角落里。
堂弟看模样还是个年轻小伙,听杨夫人说今年在预备去贡院考试,吃得多,但只横向发展,他把宋吟招到角落后,压低声音“皇上,我记起来一件事,我哥前不久给我寄过一封信。”
宋吟一怔“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写了”堂弟挠了挠湿滑的脸皮,“写了他在皇宫里看到了人蛇怪,我当时以为他是说笑的,就没当真和那封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这盏油灯。”
他从裤腰里拿出一个布袋,解开绳子,从里面掏出一根细瘦的油灯“我哥在信里说这油灯一般点不亮,要是点亮了,说明他的魂就在附近,那天我看到这封信,以为我哥做官做得不顺利,人疯了,但现在他尸体凭空失踪,我想可能有怪事。”
他越说,气喘得越重,像是吓坏了,他把油灯一股脑塞进宋吟手里,“我现在把这油灯给您,希望您能把我哥的尸体找回来。”
堂弟把油灯交给他以后,畏畏缩缩地跑出了义庄,挨上了杨夫人,杨夫人回头看了一眼义庄,唉声叹气转过身。
宋吟看着两人形单影只,风吹得猎猎作响,想起他们来的时候是搭着马车,他偏头“沈少聿,你去送他们。”
沈少聿看了眼他,低头道“好。”
沈少聿走了,走了之后,宋吟顿时反应过来,沈少聿不在,那他不就和兰濯池独处一室了吗
宋吟后背顿紧,皇城怪事刚有一点眉目的欣喜消了下去,他握紧油灯眼神飘过去,发现兰濯池好像也没太当他一回事,正在义庄外面指挥徒弟收拾残局。
杨夫人刚才闹事的时候见到东西就砸,拿到东西就扔,又踹又踢,把义庄搞得乌烟瘴气,收拾起来要费好大劲。
宋吟找了个凳子坐下去,还好,兰濯池现在忙得很,顾不上他,但宋吟转念又一想他根本不用怕,是于胶怜一直在骚扰兰濯池,而兰濯池眼光高,前期看不上欲求不满的于胶怜。
宋吟一口气还没松完全,兰濯池推门走了进来,他
用眼角看了看宋吟,将一壶水放到桌上,目带戏谑“喝吧,皇上之前说,最喜欢喝我这义庄里的水了。”
宋吟搜索了下脑中回忆,于胶怜是去过兰濯池义庄,而且是专门说的这种话。
他嘴里吞了一下,刚想说话,眉心蹙紧,抬手蹭了蹭瘙痒的胳膊“兰濯池,我好像被虫子咬了,你这里有没有涂的药”
没得到预想的回答,兰濯池心有不快地看去,看到了宋吟胳膊上果然起了细小的红疙瘩。
这义庄独有的蛇虫,被咬了会浑身发痒,毒性很凶,为此他还让小徒弟人手备一个紫云膏。
但小皇帝不常来,手里也没备用药。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义庄受了罪,改天受罪的就是义庄,他转身道“我去拿紫云膏。”
看到兰濯池出去找小徒弟了,宋吟继续用手掌蹭着那块起小疙瘩的地方,缓解突然来的瘙痒,他倒不是很在意被咬,他现在心里还想着杨继晁的事。
于胶怜和杨继晁在皇城里的接触不多,但杨继晁和两个大臣走得十分近,都是文官,都是从贡院考上来的,关系密切。
杨继晁既然把看到人蛇怪的事告诉给了不亲密的堂弟,会不会同样藏不住秘密,告诉给他那两个密友
宋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细瘦油灯,杨继晁给堂弟的信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并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尸体会失踪,所以给了堂弟这个油灯。
种种迹象都说明,杨继晁的死,可能并不是因为病发
“嘶。”宋吟停止了思考,他胳膊突然开始痒得厉害,衣领下的脖子也有点痒,他坐在凳子上,把手伸进领口里轻轻碰了碰。
屋里门窗紧闭还烧着火,宋吟碰着碰着丝毫没缓解,反而把自己热出了一身汗。
兰濯池从外面拿着一管紫云膏,刚要推门进去,就从窗口看到了里面的于胶怜,眼睛朦胧,正凄凄惨惨挠着脖子,衣领被他弄得歪斜。
于胶怜喜欢保养自己,那身皮嫩得很,仿佛身上那丝绸袍子都能划伤他的肉,在出汗情况下,还会变态地出现体香。
兰濯池不用进去,只用看于胶怜那样子,都能想象空气里凝的香有多黏稠。
兰濯池出现在门口,他裤子逐渐变得紧绷,腹上起了一条条发紧到有了形状的筋,气息紊乱,眼里像是发出了绿光。
他是看不上于胶怜,于胶怜站的位置虽然高,但文化有限,字都不认识几个,胜在屁股翘皮肤白,兰濯池原本也没什么想法,但这两天于胶怜突然忽远忽近地耍弄起了他。
他被套进了网里。
如果这是于胶怜的手段,那他认栽,兰濯池捏着紫云膏进了义庄,朝于胶怜走过去,想要把人压地上。
沈少聿把杨家两人送了回去,又重新回到义庄门口。
义庄其他徒弟都出了门,只剩一个小徒弟睡眼惺忪地站在石门边上,时不时抬起手捂住嘴巴打哈欠。
沈少聿朝他走过去,刚一走近,小徒弟就拦住他“别进去。”
小徒弟是认识沈少聿的,但不是作为朝堂上名声显赫的右相身份,而是作为兰濯池的小叔子,以前这义庄是沈少聿哥哥开的,他哥死后,就由兰濯池接了手。
所以说来,小徒弟认识沈少聿也有了好几年,不过一直不知道沈少聿是朝廷的人。
沈少聿被拦,目光冷冷淡淡地掠过去。
小徒弟神神秘秘“你嫂嫂和刚刚来的那位恩人现在正在里面呢。”
他见沈少聿愣住,很明显听懂了弦外之音,但似乎不能接受,便语重心长地开解“师父去了好久了,你嫂嫂这些年也一直一个人,很辛苦,义庄这么大,多个人一起照看着,也能替你分担一些,我想师父也会接受的。”
小徒弟拍了拍沈少聿的肩膀,沈少聿太高,肩膀也不和他在一个高度上,他抬高了手才碰到“刚才那个人我看着很好,长相是我这些年看过最好的了,他还帮你嫂嫂哄住了杨家人,各方面都很好。”
“所以千万别进去打扰你嫂子找第二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