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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9)
    兰濯池手背上的筋一根一根抽紧绷在皮肉上,强忍着才没有上手去拉面前仆从的衣领,他口中吐出声音“什么东西”

    那仆从用手背蹭开吃进嘴里的头发,又吃力喘了一口气,这才说话,他脸上流露出不确定“我没看太清,那东西速度极快,好像长着一条尾巴,他身上没有寻常人都有的腿,冲进来就把人掳走了。”

    兰濯池听完陷入了一种沉默,反倒是他身后的吴夫人被吓了一跳,捏着帕子走上去轻喝“什么尾巴,你可不要编故事骗兰师傅”

    仆从哪敢骗,他冤枉道“夫人,是真的,小财也看到了,当时我和他一起在扫地上的纸钱,刚要拿去倒掉,那东西就进了院子,谁都来不及拦。”

    兰濯池气息抽动几下,身上该熄的熄,该灭的灭,现在只剩下燥火,他阖了下眼,下一刻忽然转过身走到陆卿尘的面前,冷声问“于胶怜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东西他今天原本要去哪”

    从刚才开始,陆卿尘就像个桩子一样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急迫,他从来都不会让任何情绪浮在脸上,而现在小皇帝失踪他也没有紧张,着急,担心之类。

    他冷漠至极,没有一点人味。

    对于兰濯池的质问,陆卿尘只是抬起眼皮,不答反问“这和兰师傅有什么关系”

    兰濯池额角一跳,他沉沉发出一声冷嗤“是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皇帝带着你一起出来,你还在,皇帝不见了,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于胶怜今天带着你原是要打算去什么地方,告诉我。”

    陆卿尘面无表情,他无意和兰濯池纠缠,厌烦至极地按了按眼尾,说“皇城附近的那一片林子。”

    话还没说完,兰濯池就夺门而出。

    宋吟被用一块黑布绑住了眼睛,他从吴家被带走之后一路上什么都没看见,甚至没看到掳走自己的人是谁,是什么模样,就被放到了一个推车上。

    车上没有清理干净,东一块西一块放着包袱,坐得很硬,而且总有那种软木刺钻进衣袍里面扎着他,宋吟一路都没怎么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划到哪里。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推车的人速度非常快,他耳边的风声都有些变了调,像一首鬼曲。

    宋吟原本想和那个人谈判,看他是为了钱财还是性命,如果是前者,那么一切都好说,他能给钱保命,如果是后者,那就一切看天意了。

    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速度这么快的不太像是人,谈判也白搭,对方都不一定能听懂他的语言。

    宋吟提着一颗心坐在推车上,一句话没说,一直等到后面的人停下来将他晾到一边,他才敢稍微挪挪屁股,挪到一个有布料铺着的角落。

    等坐舒服之后,宋吟听到原本在推车后面的非人类身上发出了咝咝声,似乎是往前窜了一些位置,地面的石土被碾得咕噜噜作响,下一刻那人站稳开了口。

    那人在用一种宋吟从来没听过

    的语言和对面沟通,腔调古怪,每个字都像是在口腔里滚了一遍才吐出来的,含含糊糊的,宋吟一句话没听懂。

    但他直觉有很要紧的消息,他在脑海网中戳了一下系统小助手,又凝出几根手指轻轻拽了拽系统小助手的衣角,急切道系统,是不是人蛇怪他们在说什么,你给我翻译一下。

    系统沉默地看了眼衣角上的手,世界里经常会出现语言不通的情况,宿主基本都需要自己从系统助手那边购买道具,但宋吟好像没有那个意识,很自然地求助,凝出的手和他发出的声音一样黏糊。

    系统申请权限看了看宋吟的积分,想给他买一个翻译器,目光扫在上面的余额数字时,他额角抽了抽,深深吐息两次,把月绩效提出一点给这人买了道具。

    前方两条人蛇已经互相对了两句话,宋吟急得直眨眼,他想催一催系统小助手,刚要再次凝出手指,耳边的蛇语忽然变得清晰可闻。

    “你疯了吗,乔御医都说了不要绑他,你还不听”

    “乔御医是心善,那昏君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要不是我昨晚也去皇宫找了一圈,乔御医现在还被关在牢房里面你去问族长,族长也未必不站我这边,人善被人欺,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我不是不想让那昏君付出代价,但你要听乔御医的话,他不让绑,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你绑了人族的皇帝,到时候人族群龙无首,你知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再乱也不关人蛇族的事如果不是乔御医,我们人蛇十几年前就没了,谁敢欺负他,我一定报复回来还有你也别把昏君看得太重要,他现在在朝堂失信,那群大臣早就想把昏君拉下位了,我们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的理由。”

    “你”

    宋吟坐在角落里听着两人各执一词,听起来是人蛇族发现了他把乔既白关起来了的事,有族人气不过,就把他绑了过来想给乔既白出口恶气。

    不过乔既白十几年前就知道有人蛇族的存在,并且还救过他们吗

    宋吟心中起了诧异,他刚要凑近一点听,忽然发觉绑在眼睛上面的黑布有点松动,似乎一开始就没有绑太紧,而经过这一路颠簸就更松了。

    宋吟发现这点后把脑袋轻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上下蹭了蹭,将黑布彻底蹭开,掉在了脖子上面,宋吟眼睛能看到了,面前的所有景象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是一个广袤到天际都是绿色的林子,而刚才把他掳走的人蛇就在前面慷慨激昂地争吵着,他们的对呛声太大,不多时林子里有几片黑影移动,下一刻,两个人蛇的旁边又出现了十几个同族。

    “你俩吵什么呢”

    “他把人族的皇帝绑回来了,看,就在那辆车上”

    宋吟感觉到有数十道目光射到了身上,他像一只误入了食肉动物群的兔子,前面的人蛇因为没有双腿,支撑腰部的是一条蛇尾,最低也有六尺多,最高的有将近七尺以上,他们的阴影几乎都能把宋吟覆盖住。

    宋

    吟看他们得仰头看,他脸上发懵,这些人蛇是不是每天吃一棵树,不然怎么长那么高

    人族皇帝这个称呼在人蛇族中并不少听,尤其是近日最为频繁,昨晚乔既白被绑在宫中的事传遍了他们这些人蛇耳朵里,现在他们听到那个满脑淫荡的皇帝被带了回来,脸上表情十分黑暗。

    但下一秒看到推车上的那块糯米团,几条人蛇都怔了怔。

    宋吟注意到其中有一条人蛇目光有种难言的意味,他是这些人蛇中最高的,不看那张画报脸,他的身材像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有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那条人蛇“乌封,你去通知族长和乔御医,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

    乌封一直看着宋吟,被那人又撞了一下才回神。

    他木讷地摇摇头,低下脑袋,腰尾连接的地方绷紧用力,紧接着他就驱动着蛇尾闪到了推车边,在宋吟微微颤抖的目光中,他把糯米团捞起来,往自己家里爬去。

    后面的人蛇疑惑不已。

    “他干嘛呢”

    “哦,我懂了,他是想暂时把那昏君安置在家里,免得在族长来之前被他逃跑了。”

    “原来如此,看来乌封还挺谨慎的嘛,我们去叫族长。”

    几条人蛇鬼魅一般闪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话的尾音绕在空中慢慢稀释消散。

    宋吟被带到了一间屋里,人蛇一推开门,他身上的轻微抖动就停止了,他看到屋里有一张造型奇特的床应该叫贝壳床。

    和海里的贝壳一样的外形,壳外有一条条沟壑一般的棱,两瓣壳上下分开,露出里面将近有三尺宽的被子和床褥,连睡枕都大得能躺下两三个人。

    宋吟就被人蛇放到了这张贝壳床上,因为这张床变态的弹力,他屁股刚坐上去,还往上弹了一点才重新落下坐稳。

    刚才那条人蛇说,这是家里。

    所以这个叫乌封的人蛇是把他带到了家里,还把他放到了家里的床上

    宋吟无法看出这条人蛇的意图,他脑子有点疼,他听到那些人蛇去叫乔既白了,不知道等下乔既白来了他会不会被这些人蛇绑在桩子上用火烧。

    宋吟乱七八糟想着,睨起来的一点目光突然看到前面的人蛇窜到了桌子旁边,拿出一个比他脸还要大的碗,从锅里舀了碗什么,又倒了点液体,混合在一起用勺子搅了搅。

    人蛇拿着那碗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碗,窜到他面前,递到他手中。

    碗到了眼皮子底下,宋吟终于看到碗里长什么样子,很难形容的卖相,像是大米饭被捣成了糊糊,又在上面倒了牛奶,全部混在了一起。

    宋吟脸色都青了青,是人蛇族特制的毒

    不是毒。

    这是人蛇族的主食,米奶浆。

    因为屋内的贝壳床过于巨大,窗口投进来的光线被遮蔽了一半,在这样的视线中,面前人蛇透着一股邪恶的味道,他把碗放到宋吟手里让宋吟捧住,嘴里生涩发出刚学会不久的汉字

    “吃。”

    现在是午时。

    是人族吃饭的时辰。

    宋吟捧着重碗,用难以接受的眼神看了看碗里份量过大的不明物体,他听见人蛇那声低沉的吃,作为阶下囚很有自知之明地照做,他屏着呼吸喝下一口。

    艰难咽了,下一秒宋吟就剧烈咳嗽起来,他两边的软发散了两根在脸上,眸中含了水,含了对这东西难吃程度的不敢置信和抗拒。

    糯米团喝下米奶浆之后,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想吐。

    乌封看出了糯米团对他做了一早上的手艺的态度,宽厚肩膀垮下,面上有些若隐若现的失落。

    他刚将碗放在桌上,外面有人蛇窜到了门口,轻车熟路地喇着嗓子吼“乌封,我们已经通知族长和乔御医了,你把他放在那里锁上门之后就出来吧,马上要上课了”

    乌封皱了皱眉,那张具有野性的脸流露出了纠结,他盯着还在呛咳的糯米团,想了想还是先走出了门,等晚些回来再打听打听人族爱吃的东西。

    人蛇走了。

    被落在屋子里面的宋吟有些懵,就这么把他放在这,不怕他跑

    下一秒宋吟看了眼窗外深幽诡异的林子,想明白了,他跑不掉,就看这林子的复杂程度,他就是跑也得迷路,说不准还会被什么野兽吃掉。

    还不如就在这待着。

    宋吟从贝壳床上下来,他观察了下房子附近的路,正思考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一只脚还没迈出去,林子里面隐隐约约多出了一道身影。

    乔既白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面色温和内敛地和一个人蛇打了招呼,接着他拿着一个箱子往这边走,一眼看到宋吟跃跃欲试想跑的样子。

    在那对淡然的双眸中,宋吟识趣地把腿迈了回去。

    他看到一路上有许多赶着要去往哪处的年轻人蛇,虽然着急,看到乔既白却都停下来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乔既白也都微笑着回了目光。

    宋吟看到乔既白都笑不累的唇角,心里不免想,乔既白脾气那么好,刚才听那群人蛇说不让绑他,会不会并不会对他做什么,还会叫人把他送回林子外面

    宋吟捏着汗涔涔的手掌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强行把那颗跳得快飞出去的心脏按回去。

    但等到乔既白进了屋,宋吟的幻想破灭了。

    乔既白把箱子放到桌上,唇角在叮呤哐啷的声音中落回到了直线,眼神也不往过瞥,只温温和和说了一句“都到这地步了也不忘发骚”

    宋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身上凌乱的衣袍,弄明白了乔既白在说什么,他伸手整理整理,转瞬间额角突然出了汗,汗从皮肤上泌出来,又好像从眼里泌了出来,他眨着水润的眼睛一顿。

    刚才乔御医说什么来着

    哦,发骚。

    这两个字是怎么从乔既白口中说出来的

    乔既白在宋吟难言的神情中转过身,他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此时多了几分危险,门外

    是人蛇唰唰赶时间的窜声,屋里是宋吟轻微的呼吸声,乔既白稳稳当当走近几步,启唇“陛下,昨日我是你的阶下囚,今日你成了我的阶下囚,你觉得心情如何”

    乔既白进牢房之前的那一件衣服已经被换下,身上没有脏污,也没有草,干干净净的,很配他身上的气质,如果忽略他说的话的话。

    宋吟呆住了,没人和他说乔既白是白切黑啊

    “陛下,”乔既白笑了笑,眼中却是冷漠,“怎么不说话”

    宋吟咬破舌尖,在尝到铁锈味后忽然醒悟,在沉默中爆发,在压抑中疯狂,乔既白对骚扰他成性的小皇帝变一种态度,这种变化可以理解。

    宋吟迎上乔既白的发暗眼神,因为理解,所以他当没听到,还变被动为主动“乔御医,你和那些人蛇是怎么认识的”

    皇帝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乔既白复杂地看了宋吟一眼,轻呵一声,无尽讽刺,已经再也看不出在御药院的影子。

    宋吟不以为意“今天我出宫看到”

    乔既白出声打断,他俊俏脸上有冷淡,也有事不关己“陛下,我没兴趣知道你的行踪。”

    “不是呀,”宋吟继续,“我是想说我今天看到有一个人家里的儿子昨晚死了,是自己爬上屋檐反反复复摔死的,死得很蹊跷,而死的那人前几日就一直在搜关于人蛇的事,我总觉得他的死兴许和人蛇有关系,乔御医和这些人蛇待在一起不太安全。”

    乔既白眼中微微闪过了一些光,拇指摩挲了下虎口,若有所思了一会,他开口“再不安全也好过在陛下身边。”

    身边一下安静,只留呼吸声。

    乔既白抑制着不回头看。

    被打击到了

    怎么可能。

    而且他说的是实话,那些个高骇猛的人蛇一个个对他尊敬有加,支持他做的事,为他帮助,于胶怜只会阻拦他的脚步。

    乔既白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他并没有看见于胶怜脸上的打击,于胶怜微皱着眉,站在前面打量他的衣袍。

    “那晚走得急,第二天想拿药你也不在,”宋吟忽然凑了上去,手指碰上他的衣襟,“那汤挺烫的,有没有烫伤你让我看看。”

    一股香气强力打在脸上,乔既白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前腹骤然出现了一阵滚烫,腰两侧被烫得抽紧,耳边慢慢变红,他冷冷说“别动。”

    宋吟不明所以地停下手。

    乔既白看着面前的宋吟,后颈都微微有些抽动起来“朝堂不可一日无首,我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求晋升,也不求权财,原本我想送你回去,以后你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做我的御医”

    宋吟眼睛都亮了亮“这当然很好。”

    乔既白目光沉冷“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人要受挫才知道错,陛下先好好在这里反省几日,饿上几天吧。”

    宋吟呆愣,他理解着乔既白的这番话,最后道“你要继续关着我好吧

    ,我也关了你一天,你关回来,这很公平,但是能不能给点饭吃”

    乔既白回绝“不能。”

    宋吟脸上露出纠结“可是我不吃饭会饿。”

    乔既白眼神动了动,似是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口中吐出声音“就是要让你饿。”

    宋吟还想说些什么,乔既白已经拎着箱子走出了屋里,并且不等宋吟反应过来就已经将门关上,他从腰侧拿出钥匙,插到孔洞里。

    作为林子里受人景仰的御医,乔既白拥有这片林里所有屋子的备用钥匙,他手中有一个银环,环上别满了各式各样的钥匙。

    他挑出其中一条锁门,剩下的那几十条便因为晃荡互相碰撞发出了声音,很吵,盖住了有些跳动不正常的心脏。

    人蛇族有自己的私塾,在林子中间的位置设有一个学堂,每十岁到十八岁的人蛇都要在里面学习,课程比人族要稍微少一些。

    乌封上完课,表情沉闷地站起身游到门外,以前他都是最后一个出私塾的,就是为了避免和其他人蛇拥挤,这回先生说了下课,他却第一个出去了,先生只看到一条有劲的蛇尾。

    乌封出了一趟林子,他上了街,躲在一片草垛后面安静地打量街上的景象,他在闻哪家店味道香,哪家店干净卫生,香味繁多闻不过来,怪不得糯米团不喜欢喝他的米奶浆,人族有太多太多的八珍玉食了。

    哪样都比他的米奶浆好。

    乌封趁人不注意,将银子放到几家店的门口,拿走了相应分量的食品,将他们全部都装起来,装成满满的一个箱子。

    他打开箱子看了看,又想起糯米团的肚子,心想应该已经够吃了,于是他拿着箱子返程。

    人蛇族游行速度快,乌封是人蛇族里最快的,所以他几乎没用多久就回到了林子里,但因为下课太迟,他回到已经是酉时。

    乌封没什么表情和变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焦灼,他怕糯米团饿肚子,加快了尾巴的晃动频率,一声声咝咝声过后,乌封到了家门口。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乌封。”

    乌封怔了怔,急急刹下来,小腹上一块一块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不断翕动,他看了一眼紧紧关着的门,转过了身,果然看到一个清朗的身影。

    在这片林子里谁都可以不认识,但独独不能对人蛇族的救命恩人不敬,乌封被灌输了几年的话,致使他一见到人就叫“乔御医。”

    他嗓音浑厚,两头肩膀紧紧绷着,眼神不住往旁边看。

    他很怕糯米团会饿坏。

    乔既白看出了乌封的急切,他沉默了一下,又叫道“乌封。”

    他表情淡淡,手里拿着一个箱子,拿着不知道给谁的一箱子饭菜,嘴上却对乌封说“不要给他送东西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