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寂寂无声。
刘彻身披麻绳两绺, 咬牙切齿回头,瞪了一眼南风。
皇帝陛下向来自视甚高,尤其不愿意当着小子们的面儿丢分子, 于是秉承着一贯的嘴硬风格, 凉凉回南风“朕知道, 朕就是想试试不同的方法。”
南风“那陛下可需要人跟在后头滴种子”
刘彻叱他“不来个人难道要朕全干完”
南风明白了,南风选择亲自跟在拉车的陛下后头, 控制漏籽眼。
听到刘彻真要硬着头皮拉耧车, 卫无忧和刘小据都不答应啦, 争相要求做那个滴种的人。奈何两小只的个头才到耧车的耧腿那么高, 根本够不到耧把,只好眼睁睁看着南风上场。
真好啊。
四舍五入,这就是牵着皇帝陛下拉车的第一视角耶。
南风淡然扶着耧把, 等了半晌, 见刘彻没动弹, 提醒道“陛下, 您该拉车了。”
刘彻“你给朕闭嘴。”
怎么从前没发现, 这小子这般难搞呢
刘彻回头再看看两个孩子,见卫无忧黝黑的眸子里难得熠熠生光,咬咬牙开动了。不就是拉车嘛
这耧车用的是三角犁铧,入地大约有两寸半的深度, 因而刘彻拉起来特别吃力, 没多远就憋红了脸, 出了一脑门汗。
背后,两小只还在不疼不痒的欢呼助威
“父皇,你好厉害,已经种了好多颗庄稼啦”
“老姨夫, 你的地犁得太棒啦,种子种的这么深,一定能有个更好的收成”
试图撂挑子的皇帝陛下听到这番吹捧,甜滋滋的感觉泛到心上,顿时也不觉得累了,咬咬牙继续将这一列垄沟种满,才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麻绳。
刘小据失望道“啊,父皇这就不播种了吗”
刘彻“改日一定。”
卫无忧心中幸灾乐祸,面上还要乖巧解围道“殿下别急,来日方长嘛。”
“”
见两个臭小子没再纠缠,皇帝陛下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看来,凉州一带的蓄养业该提上案头了。耕牛得多来点,不然农户耕地实在是累;战马也得养起来,还得鼓励民养官马,以马代役才好
刘彻难得进行一番田间作业,原本是赶鸭子上架,此时却认真琢磨起了新政策。
文景之治留下的经济基础给了这位当世帝王一部分底气,叫他敢于跟匈奴硬碰硬,将征战和反掠夺进行到底;但作为统治者,他在注重军务的同时,对农业的关注、对经济的建设属实太少了一些。
而这一趟拉车,竟罕见地叫皇帝陛下察觉到些什么。
刘彻只是粗略琢磨一番,很快就收回神思。
皇帝陛下接过四喜递来的手绢,擦了擦额角细汗,然后将眼神投向小家伙们。
两小只正在围观一头大耕牛。
方才被猪猪陛下脱下来的麻绳,此刻已经被套在了耕牛身上,这牛性格很温和地立在原地,配合着农户们的行动。
刘彻只瞧了一眼,便有些不忍直视。
他索性轻咳一声,招呼两个小孩儿“不错,朕亲自试过一轮后,,也察觉出此物甚好。明日,朕会命大司农带人过来一趟,学习制作这耧车和曲辕犁,先在长安和周边郡县推广使用,瞧瞧明年的庄稼收成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
卫无忧眨眨眼,歪着脑袋问“大司农过来,会给我带小礼物嘛”
刘彻先是一怔,随后大笑“臭小子,在这拐弯抹角跟朕讨赏呢。那上回,朕给你的赏赐为何不收,听说还在侯府闹脾气了”
可能是今日刘彻干了农活的原因,玄色袍角沾着土,挽了袖子的样子实在像个陇间闲聊的庄稼汉。卫无忧没来由地,有些想要卖萌哭惨。
小萝卜丁遵从本心,扁扁嘴道“我都问过阿母啦,老姨父给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买吃喝,还会把我架得高高的在火上烤。我对老姨夫一片真心,你这样对我,我当然要伤心啦”
刘小据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无忧都哭成小泪人了。”
卫无忧奇异地看一眼小殿下,咽了咽唾沫。
那倒也没有吧。
他怎么发现,这小孩儿变“坏”的速度有点快呢
刘彻自己挑起这么个话头,只能讪讪摸着鼻子自己受着。但有些话当面这么一问出来,皇帝陛下的思虑就全都不作数了,与之相对的,帝王那点稀有的愧疚心开始作祟。
刘彻背着手,轻咳一声“那你喜欢什么侯府又不缺你吃喝,吾赐这些未免太过小气了。”
卫无忧小盆友一听这话,登时眼中一亮,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不好意思地暗示“那老姨夫就多多发一点能花的压胜钱吧”
刘彻禁不住“吭哧”一声就笑了。
西汉的压胜钱是长辈给小辈祝福和求平安用的,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流通货币;要能花的压胜钱,不就是要金子嘛。
皇帝陛下被单纯爱财的小萝卜丁取悦到了,近日困扰他的那一点破事儿顿时也烟消云散。
罢了,两个臭小子都还年幼呢,且再叫他们开心快活几年吧。
刘彻大手一挥,又叫四喜开了私库,赐了金银下来。除此之外,还特意给了卫无忧和刘据一人一只青玉鸟形佩。
皇帝陛下挺傲娇“只是个压袍角的小玩意儿,朕瞧着这玉玉质不错,青玉鸟意头又好,叫人打了环佩给你们戴着玩儿吧。”
四喜笑得憨厚,在一旁拆台“此玉难得,陛下私库里也就这么一块原石。先前听说惹得小公子不愉快了,这才命仆取来呢。”
刘彻“你今日胆儿肥了”
四喜拍着自己嘴巴,往后一退不说话了。
卫无忧挑了挑眉梢,觉得皇帝陛下这一套套路简直太老土了
但见刘据一脸欢喜又期待的样子,小无忧也爽快接下了这个特殊的“道歉礼”。
两个小公子配上同样的青玉鸟佩,一人着青色衣袍,一人着玄色衣衫,一路蹦蹦哒哒往前头跑着,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刘小据心血来潮,冲身后的刘彻挥挥手“父皇,谁先到庄子上算谁赢”
刘彻还挺配合“哦那你们可要当心了”
话没说完,刘据反手将这片地的篱笆小门合拢,将他父皇关在里头。
小殿下回头,对无忧露齿一笑“你先跑,我掩护”
卫无忧“”
被迫逃亡的我,突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六七岁的小孩儿,都是精力很奇妙的存在。
卫无忧和小殿下在田间玩闹了大半日,最后把刘彻都给玩趴下了,才意犹未尽散了场。
碍于次日要去书肆,卫小四也得养精蓄锐,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到了书肆,看到鸿都门学内热热闹闹的场面,小萝卜丁陡然想起一件事来
哎呀,前几日有个年中小考,他靠着“数学第一,书法反向第一”的成绩,喜提了叫家长的名额来着。
今日就是书肆对外开放,与朝中公卿们商谈教育问题的日子。
可是他忘记带他爹来啦
卫无忧有点发愁,不管是大爹还是二爹,现在都在军营呢;不然,去把光光叔父找来代开家长会
毕竟董仲舒当时的脸色可不好看,没有人帮,他自己怕是没法蒙混过关。
卫无忧在书肆大门处驻足半晌,恰巧被卫伉给看到了。
成童组日子过得苦,天还没亮就得来书肆,卫伉这也是刚上完一堂课,出来透透气。
见卫无忧满脸苦恼,卫伉笑着凑过来,掐了掐他的脸颊“怎么了这是”
卫无忧可怜巴巴“老董叫我喊阿父来,我忘记了。”
卫伉一怔“没考好”
都是鸿都门学的学子,卫伉也很了解里头的门道。
卫无忧挠挠头,实在有些不想练字,隶书和小篆哪个都不好写嘛
卫伉误解了这份沉默,连忙拍拍胸脯“别怕,从辈分上算大兄也算是你叔父,这就替你去摆平”
卫无忧“”
听听,这像是正常家庭会有的人物关系嘛
卫小四还没来得及拦,卫伉便风风火火小跑着,去三味书屋寻董仲舒了。
小萝卜丁叹一口气,迈着小短腿追上去,刚到殿外,就听到里头传来老董的咆哮声。
“卫伉,你还记得上周小考你考了三分吗你还不如卫无忧呢”
司马相如“还有汉赋,卫无忧只是字不好,勉强还有些灵气。你呢”
卫小四“”
他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免得兄弟一起再挨批。
小家伙脚底抹油的功力一绝,悄咪咪回到了蒙学组的学堂内。
今日的书肆内有些整洁地过分,往日热热闹闹扎堆的小子们,此刻也各自坐在各自的书案前,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卫无忧顿时警惕起来。
以他丰富的上学经验,此刻,殿内某处肯定悄悄坐着位夫子,还是级别很高的那种。
卫无忧装模作样入榻,从书案上拿出一册急就篇,又掏出个侯府自制小本本,开始摸鱼。
“一个老丁头,欠我俩鸡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绕了一大圈,三根韭菜三毛三”
小家伙口中小声念叨着,笔下生风,很熟练地就画出一副完美巨作。
卫小四对自己的画技很满意,歪着脑带看了半晌,嘿嘿乐起来。
一旁,悄咪咪从后排走上前,围观全程的刘彻忍不住了,弯身敲了敲书案“旁人都在读书,就你在这里玩闹。跟吾讲讲,这画的是什么啊”
卫无忧震惊了,缓缓仰起小脸“一个姓丁的老头儿。”
刘彻不忍直视画作“原来竟是个人此人莫非与你有仇,为何画得如此丑陋”
卫无忧
他这可是写实派巨作,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