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通风管道很脏,长年累积的油污贴在内壁上,手指稍一触碰粘就黏起一堆不知名的污垢。乱步强忍着呕吐感,将身体压倒最低,一点点往里挪动。
白净的脸几乎是贴在污垢上,一双眯起的眼睛眼角处泛着红。
狭小幽深的空间,确实给救援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哪怕是乱步想要完成侧身回头的动作,也十分艰难。
好在管道的厚度足够支撑他的动作,并不会产生剧烈的摇晃感。
他往前爬了几步,在密闭的环境下,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少年因紧张而产生的喘息声。
随着乱步的动作越来越靠前,少年明显感到怕了,用未经历变声期尖锐的嗓音,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通道将声音无限制的扩大,乱步只觉得迎面传来的声音,让他脑袋一阵刺痛。
他有些烦躁,语气不善。“好啊,那你就试试,让我看看你可以选择什么死法。”
“吞掉这些垃圾,把自己毒死或者憋气憋死也是不错的选择。”
少年急忙叫嚷着。“我手里有药你不怕我喝药吗再,再过来我真的要吃了”
乱步的动作稍作停歇,他用干净的袖子擦了下不小心蹭到脸上的油渍。“可以啊,不过瓶子里是空的吧或者你用舔的方法,可以沾到残留的药物,啊真可惜,顶多让你肚子痛上几天。”
“完全,死不了呢。”
本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被直接拆穿后,少年恼羞成怒。“你,你怎么知道可恶,怪不得他一点也不着急。”
乱步一边说着一边缓慢的移动,嘲讽道,“自己的价值需要别人来证明,才是真的笨蛋吧啊,不小心用了疑问句,你就是笨蛋才对。”
“闭嘴你懂什么我的努力,我的一切,明明很辛苦了他从来没有夸奖过我”
“只是这样”乱步顿了顿,表情迷惑。“可你这样做,又能怎么样”
他的话精准的传递到了少年的耳朵里,少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能噙着眼泪的眼睛瞪大,“我,我”
“你不过是想吓唬一下你的父亲,让他意识到你的存在很重要。”乱步直截了当的揭穿了他的想法。“没想到他直接报了警,让你没办法收场了,真是任性。”
“什,什么任性你不要瞎说别过来”内心的想法被完全看穿,少年满脸涨红,虽然没有见到这个警察的模样,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他急急忙忙的往里面躲,一时间和乱步在通风管道内追逐了起来。
在下方干等着的众人,听着管道内传出的声音,面面相觑。
直到乱步在靠近管道拐弯的地方,与少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下方的众人才开口喊道。“江户川警官错了左边左边回头”
乱步根本没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是闷着头继续超前。
“江户川前辈是在里面迷路了吗”
“不是吧,这种时候”
“这”
在管道内迷失方向对其他人来说很是荒唐,但众人都知道江户川乱步是个什么样的人,任何地方迷路对他来说都是合理的。
几名警员对视一眼,决定采取其他的措施。
“等一下再等一下,你们忘了刚刚江户川警官和我们说什么了。”布置充气软垫的几人连忙出声,安抚了现场的情况。
他们也觉得没谱,但是现在的情况,江户川乱步是唯一的希望。
正在往里面爬的少年,听见了下方的骚动。他停下动作,好奇的往后退了几步,听到其他人匆忙的叫喊声,忍不住笑出来。“还说我是笨蛋连路都搞不清楚讲什么大道理”
大型的工厂内为了方便检修,所有的通风口都是连通在一起的。
乱步在下一个转弯口的地方,停顿了数十秒,沿着另外一条路绕回到了少年的后方。
众人松了一口气。
刚刚还十分嚣张的少年,也忐忑了起来。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刚刚在他向前爬的时候过于紧张,习惯性的选择了左边的通道。
而这正好和对方来时的路形成了一个方形的闭环。
想要后退不太现实,只能重新找路。
身后被缓慢靠近的乱步堵死,他脸色一白,感受着晃动越来越近,急中生智选了刚刚乱步走过的路。
大不了和他绕圈子。
乱步见他上钩,继续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加快了向前匍匐的速度。
男孩吃力的向前爬。
极度慌张的情绪下,他根本没有发现身下的管道被做了手脚。
当他借助手肘的力量向前的刹那,下方的管道发生了破裂。
碎裂的声音极响,少年毫无防备的整个身子都掉了下去,悬在空中,只有两只手紧紧的扒拉着通风管两侧的凸起处。
他被吓得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救救命啊我不想死”
越是奋力的挣扎,产生的力量越是将他往下坠。
乱步慢悠悠的靠近他,黑色的发丝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粘连在他的脸颊上,看上去格外狼狈。“啊,掉下去了。”
少年看清了乱步的长相,来不及多想,他张皇失措的求救。
乱步开口,“你不想死吗可是你刚刚说你想死。”
警员“”
少年“”
“大,大哥哥救我我要掉下去了救命”
乱步仿佛没有看到他下滑的身体,只是嘴里念叨着让他毛骨悚然的话。“从这里摔下去,只需要三秒就能死掉,比吃药快多了。”
“这个高度摔死,内脏和器官都会碎裂,身上的骨头也会断掉。侥幸活着下半辈子也只能躺床上了。”
他不慌不忙的问。“你怎么还不下去”
少年被他吓得嗷嗷大哭,嘴唇发抖,“呜哇哇哇哇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救,救命”
乱步本来就不是一个耐心温柔的人,他收敛了笑意,凑过去。
在少年以为他会伸手施救的刹那,乱步用手把他抠在凸起上的两根手指,快速的掰开。
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拜拜”
“啊”男孩吼叫着从上方坠落,随后砰的一声掉落在了早就铺设好的就充气软垫上。
他被吓晕了过去,警员们确定了他没有受伤后,用敬佩的眼神注视着趴在管道上,正嘟囔着累死了的乱步。
男孩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扑上来,将吓晕了的他晃醒。
想到刚刚坠落时的场景,少年嚎啕大哭。“哇好可怕爸爸我再也不闹了”
泪眼朦胧间,他看到乱步趴在上方,刚刚用手挠脸颊,一脸黑乎乎的,像极了魔鬼。
一时间他的哭声更大了。
乱步疑惑。“他哭什么”
等乱步从通风管上爬下来,负责拿着毛巾接应的警员背后一阵发毛。
果不其然,孩子气江户川耍性子乱步发挥了一秒变脸的特异能力,一张脸刷的一下垮了下去。
他整个人像从水里被捞出来的猫,在警员面前甩动着脑袋。
头发上的污垢被他甩的到处都是,飞溅在了其他人身上。
罪魁祸首毫无自觉,惬意的扬起下巴。“这下也算同甘共苦了你我的十包薯片现在就要”
生怕对方和坂口安吾一样耍赖,他用脏兮兮的爪子抓着刚刚那名警员的袖子,哼声道。“抓住你了”
“我,我现在去哪里弄薯片等下回警局在给您买”
乱步眯成缝的眼睛,透着若隐若现冷翠的光,像是在判断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
几秒后,他鼓起腮帮,松开了手。“好吧,相信你一次。”
就在他们这边闹哄哄的同时,将孩子交给医护人员的孩子父亲,走了过来。
乱步侧过头看他,“你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男人对眼前瘦削有着娃娃脸的警官,有了改观。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
乱步抬起手揉搓着搭在脑袋上的毛巾。“职责所在,别有下次了。”
“是,一定会的”
这一声道谢微不足道,但当它在某种情况下,就会拥有不可思议的厚重感。
乱步没有继续闹腾,安静的按着脑袋上的毛巾。
一旁的警员不太适应,用手隔着袖子碰了碰他。“您没事吧”
“虽然不想承认。”乱步眉头紧蹙着,小声咕哝。“我和他其实有点像。”
比如他也有对自己存在意义否定,对父亲的夸耀格外执着的时候。
记忆中父亲总是在外奔波忙碌,只有母亲一人陪在他身边。
并不是对父亲的抱怨,他知道父亲是爱着他们两个人。只是一些工作,明明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父亲却还要亲自出差上门拜访。
那时他不能理解,总觉得自己很笨,完全理解不了那些人的脑回路。
更是有段时间,觉得自己过于愚钝,想尽一切办法,想听父亲亲口夸耀自己。
结果就是他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想帮父亲解决那些“答案”这么明显的文件时,不小心被绊倒了,把摆放在屋内,他最喜欢的花瓶砸的稀碎。
当时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认为父亲会因此而责怪他。然而父亲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乱步的那点小心思。“既然不理解,就自己去体验吧。”
不顾母亲的阻拦,他在父亲的鼓励下,提交了警校的招生简章,破格被录取了。
横滨地处租界,加入警校的年龄相比其他城市要宽松许多,平时的训练强度也要高上数倍。
初入警校时,乱步的训练成绩不算理想。
他的身体素质本就比别人要差,运动方面更是如此。
十四岁少年纤细瘦弱的形体,第一次接触高强度的训练。其他人只是汗流浃背的程度,对于乱步却是吃力到难以直起腰杆。
他费力的每天完成任务,回到宿舍还要面对那些来自同期们的欺负。
因为身高、年龄各个方面,他被排挤在外,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要遭受几句冷嘲热讽。
他不理解凭借自己努力取得的成绩,为什么要被人说成是走后门的关系。明明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他不理解舍监说他是校长的私生子,生活不检点。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和几个情人鬼混,周身上下充斥着刺鼻的香水味。
好可怕,每个人都把真相藏在心里,带着虚假的面具,日复一日的生活着。
不管到哪里,他都是格格不入,形单影只。
那时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异类
然后,他被织田作之助一个脑瓜崩从崩溃的思绪中强行拉了回来。
“疼疼疼疼疼你干什么”
“人活着,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织田作之助穿着警服,来给他送饭。他单手插兜,另外一只手捧着小说。“欺负你,报复回来不就好了。”
“好像,有道理。”他停下晃动的秋千,在他身边转了两圈,气鼓鼓道。“你有新朋友了为什么不介绍给我认识”
织田作之助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书,“不算朋友,是路上碰到的流浪者。”
“那也不行一定要和我分享才可以,你可是我的幼驯染”
热心的织田先生,给他给他出了一个建议想不明白的事,不要去想。
“嗯嗯,不想听的话,就当成牛叫。”
“哞,哞这样就不会感觉头疼了”
他虽然不如这些人聪明,但学葫芦画瓢这种事情,就算是笨蛋也能做的出来。
那些人怎么欺负他,他就用同样的方式回报。
乱步想着他们被整蛊时,生气的模样,笑的像只偷腥的猫。“笨蛋也有笨蛋的生存之道。”
本想着与那些人打个长久战,谁曾想那些欺负他的同期生率先受不了。
鼻青脸肿的跑到他门前,鬼哭狼嚎的求饶,就连舍监都吸引过来了。
乱步一脸无辜。“陷阱你们不知道那里有陷阱吗这么明显”
“什么我们怎么会知道那里有陷阱”
“可恶,你这么聪明还要羞辱我们”
似乎是发现了乱步的与众不同,他们在被“教育”后,一个个偷偷摸摸的向乱步示好,逐渐成了他的跟班,每天护送他回宿舍。
一传十十传百,江户川乱步靠武力值把同期生打趴下,成了大哥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甚至惊动了校方,父亲被莫名的请到学校,听到这件事后哭笑不得。
这件事闹得很大,他被调到东京警视厅警察学院直到毕业。
离开学校的那天,曾经欺负他的那几个人哭成了泪人,几个肌肉男抱着他在学校门口不舍的嘤嘤嘤,又是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
父亲在车上,第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做的不错,乱步。”
他瞪大了眼睛,眼中迸发出火焰般绚丽的光。“是的,父亲。”
对他而言,不仅是得到了父亲的夸奖。
他靠自己,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原来不是他不聪明,是他太过于聪明。
“啊嚏”一声喷嚏将他从回忆中扯了出来,乱步浑身散发着油腥味,坐在现场的凳子上。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他被用警车“特别照顾”运送回了租住的房子。
他也知道自己的狼狈,因而装作没看到众人嫌弃的眼神,一路上一反常态的没说几句话。直到关门前,才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薯片十包。”
等他在浴室内玩腻了小黄鸭,裹着浴袍哼着歌,一蹦一跳的出来时,充满电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他随手开了一瓶波子汽水,仰头喝了两口,才拿起电话。“heyhey,这里是江户川。”
不安分的黑发被水浸湿后,耷拉着,让他看上去格外乖巧。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他欢快的声音,沉稳的问道。“你又翘班”
乱步顿时不爽,“我是那种经常翘班的人吗”
“是。”
他挫败的哼了两声,因为喝到了想喝的汽水味道,心情颇好的没有和他计较。“再不挂电话,你抓的异能力者就要跑掉了,织田警官。”
“没事,我在看着。”织田作之助和他说话的间隙,抬眸望向大楼上一闪而过的异能力者,迈着步子往那边走。“安吾说你要回来”
“还没决定好。”乱步缩在沙发里,惬意的眯上眼睛。“很少有你感兴趣的事情,大作家。”
“能让安吾异能力都探寻不到痕迹的人,确实很好奇。”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道。“安吾说,那个人和你长得很像,目标是你吗”
“不是我。”乱步懒散的说,紧接着坐起身不忿的叫嚷。“不要怀疑我的判断我什么时候出过错”
“最好是这样。决定的话,就回来吧。”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回来我请你吃东西。”
乱步没好气的说,“还不是用我的钱你的钱都拿去给资助孤儿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懒得将脑子用在织田作之助身上,说话直来直往。“这几天会回去的,到时候见。”
“嗯,明天见。”
织田作之助是父亲在一次刑事案件中带回来的孩子。
那时乱步躲在母亲身后,警惕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望着父亲。
父亲弯腰对他说,“乱步,织田是受害者家属,没有地方安顿,所以暂时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的相处。”
少年有着一双色泽艳丽的蓝眸,和他喜欢的蓝宝石颜色一样。
他很喜欢,但是
乱步头摇的像拨浪鼓,一字一句的抗议着。“我不喜欢他,他身上有血的味道。”
织田作之助眼眸暗淡,在乱步父亲的鼓励下,主动走上前,抿着唇,冷淡的说。“你好,我叫织田作之助。”
“讨厌,不喜欢你。”乱步整个人往后缩。
少年见状,略显拘谨的拿出一只放在口袋里的手,在乱步面前张开。
掌心里,是他最喜欢的水果糖。
“江户川先生说,你喜欢这个。”
“送给你。”
乱步小心的探头,顺手拿起他手上的糖,鼓起勇气说,“那你以后,想在乱步的家里,要一直一直给我好吃的才行。”
房间内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乱步抬起手摸了摸嘴角的口水。
他刚刚好像梦到了,织田给他送糖。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揉了揉杂乱的头发,从抽屉里拿出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糖块,置于口中。
静音的手机是屋内唯一散发着亮光的物品,他拿起手机,看到了坂口安吾打来的十几通电话。
乱步拨过去,那头秒速接起。“江户川警官,您终于接电话了。”
“我马上过去,他什么情况”
“”坂口安吾沉默,“我现在在处理其他的事情,你到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