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津真司本想在酒吧碰到波本威士忌时和他提一下第二天的会面的事情,不过直到临近下班,那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客人已经走光了,他无所事事地坐在独自坐在吧台附近,把能擦的杯子和酒瓶挨个擦了个遍。
估计是不会来了,他想。
神津真司抬手将发绳扯下来,随意理了理散落在肩膀的发丝,又将垂落在眼前的几缕发丝撩到脑后。
他站起身,不准备继续等下去了。
到了该下班的时间了。
“看来我来得太晚了。”
神津真司有所感应地转过头,看清来者是谁时有些意外,却还是敛好情绪礼貌道“抱歉,已经到了歇业的时间了。”
他转身站定脚步,看着面前那位戴着针织帽、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先生,打了声招呼“黑麦先生。”
诸星大双手插兜,身上还隐约裹挟着室外的寒风,“那可太不巧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遗憾的意味,甚至随手拉过一旁的某把椅子,干脆就这么坐了下来。
神津真司倚着吧台,见到对方的动作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说“坐坐可以,只不过这个时间没有酒了。”
“没关系。”诸星大微微一笑“你不坐吗”
“不了。”神津真司摆摆手“很快就要下班了,不差那一会儿了。”
这就是可以聊聊但是不能聊太久的意思了,诸星大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道“我听说,你想同我的女友做一些交易。”
神津真司笑容未变,纠正道“是合作,一场双赢的合作。”
“双赢”诸星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不希望她继续被扯进这件事里。”
时间已经临近凌晨两点,店内再没有其他客人,那几个侍应生也都不见踪影,闪烁的灯光被关闭,空旷的酒吧内,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着,陷入一片寂静。
神津真司适时地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恰巧转到两点,他直起身“黑麦先生,你的想法我已经接收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要下班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绕过吧台,将自己放在吧台后的外套取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神津真司低着头,由下至上系着风衣外套的纽扣,他的动作不快不慢,甚至透着几分慢条斯理的优雅。
直到把那件外套完全整理好,他才抬头看向坐在吧台外的男人,慢半拍地回答了对方的上一句话。
“当然,毕竟你的措辞已经很直白了。”
诸星大站起身,双手撑在吧台上,认真道“她不是这边的人。”
“哪边”神津真司又从一旁拿过围巾。
戴着针织帽的男人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黑麦先生。”
神津真司最后理了理围巾的下摆,他已经做好了下班前的充足准备,重新绕过吧台,站在那位来得过分晚且目的并非为了喝酒的客人面前,说道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太了解,也不想窥探任何人的,不过以我目前的视角来看,宫野小姐是位重视亲情的人。”
“我以为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不要把她扯进你的事情里。”
穿着深色的风衣的男人抬手将压在围巾下的头发挑出来,语气和神色依然平静,从容自若道“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些值得重视的情感都可以令其在心底催生出勇气,诸如下定决心、坚定信念又或是愿意放弃一些东西等等血脉相连的亲情更是如此。”
“宫野小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谁是只能蒙受他人庇佑的,更何况从我听到的关于宫野小姐的故事里,我觉得那是一位独立坚强的女性,宫野小姐也一定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吧。”
“黑麦先生,爱意和保护不该成为一道枷锁,你我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宫野小姐亦是如此。”
“两点了,我该下班了,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其他员工提,他们下班会比我更晚一些。”他礼貌地微微鞠躬“下次见。”
诸星大没再开口,也没有跟上去,目光随着那个身影逐渐移向门口,在那扇门被打开的瞬间,门外一晃而过的某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的眼神一凛。
外面的那人是
神津真司看着前方那个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的青年,总觉得这个画面过于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波本先生,晚上好。”他主动打了声招呼。
来者抬起头,露出帽檐下那双灰紫色的眸子“真巧。”
神津真司转头看了看四周熟悉的环境,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视线落在道路表面那层灰蒙蒙的沥青上,缓慢地眨了眨眼“啊是,我也觉得挺巧的。”
头顶的路灯散发出的光芒打在帽檐上,投射出的阴影笼罩在肤色本就偏深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那人此刻的表情。
波本威士忌为对方的配合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耸耸肩“那不重要边走边说吧。”
对于波本威士忌的突然出现,神津真司还是持有正面态度的,毕竟回家以后他就只能通过电话和短信与其联络,凌晨两三点钟,他一定会为那是否可能打扰到对方休息而产生犹豫。
所以现在这样能面对面地在路上聊聊就也很不错。
他没问波本威士忌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在两点之前来到酒吧,毕竟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过是波本威士忌的委托人之一。
他也不在意波本威士忌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突然态度大改,那涉及个人,他只在意那是否会影响到他的委托,只要不对此产生影响,那他就可以做到完全忽略不计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按照约定,我明天会带着雪莉一起去那家咖啡厅,请宫野小姐尽管放心。”
姿态轻松,这件在其他人看来相当棘手的事,在这个名为神津真司的男人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安室透收回视线“我知道了。”
他一夜之间便对此刻走在身旁的那个家伙失去了兴趣。
他过去想弄清楚这个人究竟有何背景,在组织中又究竟是什么定位,并为此孜孜不倦地寻找接近调酒师的契机,但是在拿到那份加密资料后,他突然就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
背叛的公安,反水的卧底。
怪不得在申请更高权限的资料库时,上级会一反常态地打电话来询问他为什么要查阅神津真司的资料。
因为申请提案上写着的名字属于一个已经单方面断了联、失去了踪迹、被组织策反了的卧底。
反水后的神津真司并未得到组织的重用,而是被指派到了酒吧做调酒师,但是当事人本人似乎对此乐在其中;而他一定和琴酒有着某种特殊关系,特殊到可以让琴酒的下属开车接送,甚至是在雪莉相关的事情上松松手。
涉及到琴酒,这似乎是唯一一个还能让他打起精神来继续应对神津真司的理由了,能多了解一些有关琴酒的情报或许也不亏。
完成这项委托后,神津真司会欠他一份报酬,询问那家伙和琴酒的关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以那人目前表现出来的个性,大概率不会拒绝回答。
宫野姐妹的事情已经商量完了,却还是没到他可以转弯的那个路口,那份白纸黑字的资料在
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安室透随口问着“神津君是在哪里读的大学”
“东京。”
的确如此,和资料中显示的履历一样东京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考入警校,在校期间一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也正因为这份独树一帜的优秀,当年的神津真司才会早早被公安方面看中,最终被派去执行那项潜伏任务。
安室透以为神津真司会回以反问,毕竟那人一直以来的聊天模式多是如此,但是意外地,这一次,回答过问题后他身边走着的人便再次沉默下来。
“这样啊,那学的是什么专业呢”为了打破寂静,他接着那个话题再次问道。
“法律。”
安室透适时地给出了点儿类似惊讶的反应,而后又有些略带恶意地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有成为律师呢”
他没办法再以平常心去对待这个人,或许比起绝大多数的组织成员,经历相似却由光明投身于黑暗的神津真司更容易激起他的恶意。
“毕业后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又恰巧有这样一份工作摆在面前”
聊到这里时,神津真司的话仿佛顷刻之间便多了起来,甚至整个人都显得鲜活了几分“后来觉得调酒师这份工作很不错,干脆就这样稳定下来了。”
“小插曲是什”
“波本先生,已经到了你该转弯的地方了。”神津真司站定脚步,微笑道“明天见。”
安室透把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咽回去,露出个标准的笑容“明天见。”
他看着那个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突然有些恍然。
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当年那个令周遭的所有人惊叹的人心甘情愿地抛弃包括信仰在内的一切
“神津真司在警校时总是一个人独处,不过他的人缘其实很不错。他从入学起就一直是第一名,厉害得不像个人,别人向他请教问题时也不会推辞,加上长得又好看,所以在同期乃至于教官口中都备受赞誉。”
“我以为他会是毕业生代表,不过他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也没有参与同期合影。”
“对了,降谷先生,我这里有张他在警校时的照片来着找到了,就是这张,说是照片,其实也不过是个侧影,休息时间拍照的时候他偶然路过,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他意外入了镜的。”
随着风见裕也的讲述声戛然而止,安室透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在那张照片的角落位置里的那个穿着警校生统一服装的青年。
偶然走入镜头范围内的第一名手中拿着一本书,脊背笔挺,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文字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几个正聚在一起拍照的同期;那头柔顺的黑色短发贴在脸颊,轮廓和线条在阳光的映射下略显模糊,却仍旧掩盖不住那一身沉静以及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所独有的朝气和锋芒。
那张照片中的神津真司仅仅露出了个被头发遮挡了大部分的侧脸,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他的身形甚至有点变形,但安室透却依旧能从那张模糊的照片中窥探出几分属于当年那个为人惊叹的警校第一的风采。
但那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现在的神津真司换了发色,蓄起了警校里不被允许的长发,也已看不出曾经的锐利锋芒,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模糊不清的微笑,从容不迫地应对每一个抛到面前的问题和试探,但那份滴水不漏的坦然背后掩藏着的却未必是真实。
改变的立场,扭转的黑白,那是神津真司,却又已经不是神津真司。
当年那个对着樱花纹章宣誓的青年,是否曾预料到过自己竟然会有背弃誓言的那一天。
随着思绪的变化,安室透脑海中的那道模糊的侧影逐渐化为了不
久前刚刚在路口分别的那个金发青年的侧脸。
“哈,小插曲,也亏得那家伙竟然能用这种词去形容那一切了”
话音消散在风中,空旷的街道上,只余下一串浅浅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