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寒声几乎不曾询问过虞禾的过去, 因此对于虞禾与师清灵的过节,他一点也不知晓。只能看出虞禾见到这两个人后就不大高兴了,路上似乎也因此变得沉默。
他小心翼翼跟在虞禾身侧, 想到虞禾方才维护他的那一幕,掌心好似还留有她手臂的余温, 五指不自觉收紧,片刻后, 又缓缓松开。
萧停与师清灵都是热络的性子, 很快便与村民交谈了起来,打听起与谢衡之有关的事。天色已晚, 村户家家都亮着烛火,听闻虞禾他们是正道来除魔的,村民便将找了两个屋舍安置他们。
虞禾本来还想着师清灵会睡不惯简陋的床榻, 受不了那股家禽的气味儿, 谁知道她的担心成了多余。村民很热心, 给她们的被褥都是崭新的,料子也很好,甚至走进院子也没有闻到什么臭气。
尚善一直咬她的胳膊要吃东西,虞禾只好将它从窗口放了出去,让它自己去抓鸟, 吃够了再回来。
她坐在桌前担忧起霁寒声。以萧停桀骜不驯的性子,他们俩在一个屋里定然是不得安生。若是霁寒声忍不住和他打起来了,也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虞禾与师清灵共处一室,决定将她当做空气, 绝对不与她产生任何争执。
“虞师妹,你为什么也要跟着霁寒声来找我师兄”
虞禾没有说话,先按捺不住的人反而是师清灵。她的语气是不掩自傲的质问, 好像已经将谢衡之归为了她的所有物。
虞禾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忍的,自然也装不出什么好态度好脸色。
“不想告诉你。”
师清灵大概没想到虞禾会说得这么直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话”
“那怎么办,要不你找人把我抓去罪牢吧。”虞禾冷冷一笑,补充道“对不住,我都忘了,罪牢已经炸了。”
师清灵虽被她说得气恼,却没有当场发火,而是极有涵养地劝慰道“我们都是为了师兄才出府,更该齐心才是,更何况你我之间本无仇恨。我当时的确连累了你,是我有错。可如今栖云仙府有难,我们何不放下心结一同抵御魔族”
虞禾自来到这个村落,便觉得处处透露着古怪,但她又说不上来,脑中似乎有个东西正在冒尖,却被师清灵打断了。同时望着眼前跃动的烛火,她的眼皮似乎越来越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师清灵站在虞禾背后,看着她闭上眼,脑袋砰得一声砸在桌子上。
她沉默不语,不安地朝门窗望了一眼,而后虞禾突然坐起,睁开双眼目视前方,眸中一片空洞。
师清灵初次使用这个术法,不免有几分紧张。她找出一道咒符,催动灵气后,咒符忽然生出一团蓝焰,燃烧后产生的微弱轻烟勾勒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师清灵抿了抿唇,低声道“虞禾,你来找我师兄的目的是什么”
“传信。”虞禾面无表情地回答。
“掌门让你传的话是什么”
“不知道。”
师清灵皱起眉,余光扫了眼那道人影,再次发问“怎么可能,你要传什么信”
“不知道。”还是毫无情绪起伏的答案。
师清灵气馁,瞥了眼那道人形,略显不耐地说“根本就没有用。”
“果然。”那人淡淡说完后,轻烟忽然消散,咒符也在一瞬燃烧殆尽,连一抹灰烬都找不到。
一直到清早,虞禾醒过来的时候,师清灵已经不在屋里。似乎是太累了,她也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入睡的,醒来就在榻上。外衣想必是师清灵给她脱下来的,居然还有几分好心
虞禾想了想觉得也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剑宗千金,头脑发昏犯了错,或许是一时的骄纵,未必是有多恶毒。能让谢衡之喜欢到发疯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或许她是真觉着做错了才道歉。只是有了第一次,难免不会有下一次,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师清灵下回又要做点什么。
但萧停,虞禾想了想,这个人是真的很讨嫌。等过了这个村落,她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甩开。
洗漱过后,虞禾推开门走出去,正好见到在院子里打坐的霁寒声。
听到响动,他这才睁开眼。“醒了。”
虞禾点点头,小声问他“他昨晚没有烦你吧”
霁寒声摇摇头,指向房顶。
“昨夜,我在此,静休。”
到了霁寒声这个修为,睡与不睡已经没那么紧要了。她拍了拍霁寒声的肩膀,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你呢”
她凑近霁寒声,压低了声音。“师清灵比萧停好太多了”
略显冷清的清晨,微热的呼吸在颈侧拂过,就好像被触到了似的,那一小片肌肤莫名感到滚烫。即便只有一瞬,却足以点燃他身体的热度。
虞禾自顾自地说话,没注意到霁寒声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们正说着,师清灵和萧停也出现了。
“我们走吧。”
“去哪儿”虞禾问。
萧停讥笑几声,说“村民说要带我们拜见树神,神通广大的树神能满足我们的心愿,只要向树神许愿,师兄就能找到了。”
他面上的表情能看出显然是不信这些话,栖云仙府的弟子常年降妖除魔,这种事都见多了,多半是有江湖术士装神弄鬼,再顶天了就是不成气候的小妖骗人精气。
虞禾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她的怪异感从何而来,她太久不在乡野中生活,以至于没能立刻察觉。普通的村户都是穷困节俭的,到了夜里早早地熄了灯,而这个村落,每一户人家都是明晃晃的。甚至经过屋舍的时候,没有那种处处可闻的狗吠与臭气,说明村子里很少有养家畜。而昨天提着灯笼领他们入村的人,手中是灯笼,不是火把,衣着也不比镇上的百姓要差。
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不是太有钱了些
碍于前后都有村民,虞禾没有立即将此事说出口。
等即将到树神庙的时候,虞禾已经远远看见了高大的树影,一眼望去至少有千年的树龄,一棵树近十丈,繁茂的枝叶像是一朵绿云罩在他们头顶。村子里的人围着这棵树,给它建了一座庙宇。
他们到的时候,一个村妇找树神祈完愿,正要从树神庙离开,见到他们一堆外人,脸色立刻变了。同时还向领他们的村民说“我的牛昨夜不知为何丢了。”
“那你再找树神要两头牛就成了”
虞禾见那村妇衣着光鲜,头上满是金银珠翠,丝毫不像是寻常村妇的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大半。
各大仙门正以借花之阵向栖云仙府发难,谢衡之不知所踪,十二楼又抢走了法器,仙门已经派人前去追杀。正是紧迫的时候,萧停一点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费心力。
依照村民的意思,他们找树神许愿,几乎都能得偿所愿。要金银给金银,要粮食给粮食,要治病就给药材,甚至还能要个孩子要个媳妇,只要一觉醒来,他们想要的东西都会出现在家中。只要他们加入这个村子,也可以得到树神的庇佑。
“什么树神,明摆着就是个妖孽作祟。”
“并无妖气。”霁寒声不禁皱眉。
师清灵围着这棵古树走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说道“难道是有修士骗人,总不会是魔族”
魔族可没这么好心,还给村民实现愿望。
给树许愿,树就能实现心愿。
虞禾忽然想起了那棵挂满牌子的婆罗昙,世上没有什么能帮人实现心愿的神,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作怪。
“胡说八道什么敢对树神不敬滚出去你们是妖孽,都滚出去”方才还和煦的村民忽然狂躁,纷纷拾起地上的石头树枝朝他们打了过来。
萧停没有这个耐心劝解他们,寒光剑立刻出鞘,他冲着师清灵道“赶紧解决了这棵破树,我们去找师兄。”
眼看他们二人准备直接砍了这棵树,村民开始咒骂个不停。
正等霁寒声也要出招的时候,他腰间的小锦囊里传出了声音。
发生声音的是子母应声虫,对着母虫说话,子虫能将母虫听到的话复述一遍,是姑射山独有的灵虫。
“谢衡之联合乌山魔母,已经将十二楼拖入凡世了,十二楼此刻正在荒北,现在各大仙门都在围杀楼疏雨,很快便能抢回法器。但谢衡之受了重伤,遭人算计已经身亡。我们在赶往荒北了,你快些回来。”
灵虫安静下来后,神树下只剩下村民的骂声,四个人僵站着,谁都没有动作。
最先打破这个画面的,是师清灵的哭声。
“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师兄怎么可能出事,他那么厉害,绝无可能会身死”
没人知道十二楼具体的方位,它就像一个移动的城池,偶尔才会在月光下出现。魔族中不乏能人异士与仙门抗衡,千年以来,即便有仙门曾经重创过十二楼,也没能将他们彻底剿灭。而仙门百家之所以对十二楼束手无策,正是因为十二楼飘无定所,不知往何处寻找,一旦让他们消失,修养百年仍会卷土重来。
如今十二楼现世,正是一举灭魔的好时机。
然而四个人谁都开心不起来,萧停浑身的气焰似乎被猛然浇灭,神情恍然地握着剑,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霁寒声抿着唇,神情冷凝,似乎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反而只有虞禾除了错愕,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她直觉地认为谢衡之不会死,即便原书的内容可能与现世有错差异,也不可能差得那么远,谢衡之还要成为掌门,日后还要收徒,断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虽然心底是这么想的,但虞禾仍是无法不感到担心。如果谢衡之死了,命剑护体应当会解除,她往自己身上扎一刀,如果没死就说明谢衡之活着但这么干对她和谢衡之来说风险也太大了。
“我不信,不可能是真的,我要问爹爹。”师清灵哭着跑了出去。
那几个村民正在幸灾乐祸,骂骂咧咧地说着死得好,口中依然在不停咒骂。萧停终于忍不住了,抬起拳头作势就要动手打架,霁寒声连忙去拉。
虞禾感到脖颈冰凉,伸手去摸了一下,尚善顺势缠到了她手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严重怀疑村民丢失的牛就是被他给吃了。
“你们别担心,谢衡之不会”虞禾想安抚他们两句,然而话还没说完,眼前正扯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不见了。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忽然间,争执声不见,人也跟着没了。
虞禾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空荡的场地。
“霁寒声”她转过身看了看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
村民还在念叨“想来破坏我们的好日子,树神发怒了,树神要护着村里的人,要把你们赶出去了。”
虞禾茫然无措,又喊了几声“霁寒声萧停”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繁茂的枝叶被风拂动后发出的窸窣声响,像极了一群人在暗暗拍手讥笑。投下的树影也在此刻变得狰狞了起来,好似巨大的鬼魅要将她一口吞食。
身边的村民显然有些疯癫,虞禾没有将希望寄与他,立刻出了树神庙去找师清灵的下落。
她跑得很急,边跑边呼唤师清灵,手腕上的尚善正在打哈欠睡觉,顺带提醒了她一句“快跑,有东西在后面追你。”
虞禾吓得魂都要飞了,祭出锈剑做好出手的准备,结果却听到了几声鹅叫。
她回过头,看到一只大鹅梗着脖子朝她飞奔而来。
虞禾的恐惧丝毫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怕得更厉害了。她前世回乡下老家就被鹅咬过,还被带去医院打针,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也被那个酒鬼老爹养的鹅啄过好几次,一直到他把鹅提去卖钱。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死以外,她还有什么最怕的东西,那一定是张着嘴朝她飞奔的大鹅,这种恐惧说是刻在她的灵魂上也毫不为过。
身边的同伴凭空消失,身后却凭空出现只大鹅紧追不放。虞禾也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种事,就好像是在做一个很荒诞的梦,慌乱无措下,准备一个剑招将大鹅吓退。
然而她手一挥,正在打瞌睡的尚善被她的力道直接甩飞了出去。大鹅比他们更先反应过来,哒哒几步飞奔而至,将尚善叼起来,脖子一伸便吞了下去,而后继续朝着虞禾奔来。
虞禾感觉在禁地也没有这么崩溃过,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尚善好歹也是只活了几千年的魔族,总不能没用到葬身鹅腹吧好端端为什么会多出一只鹅啊
“尚善”
大鹅疯狂地叫着冲向虞禾,她正准备一剑把鹅劈死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越过她,将她手中的剑顺势取过,一脚踩着鹅的长颈,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划开鹅肚,将里面的尚善直接拽了出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虞禾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尚善就已经被丢在地上叫起来了。
他甩掉手上的血,又将剑递回给虞禾。
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袭玉色长衫,墨发用发带半束起,清隽美丽的面庞分明陌生,看人的神情却莫名让虞禾感到熟悉。
尚善在地上疯狂叫骂“我差点被你害死了你是故意的”
虞禾难得没有立刻反驳回去,只是戒备地望着眼前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冷笑一声。“你说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