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背着谢衡之从栖云仙府闯出后, 感觉他的血一直滴答着往下落,就像是要流尽了一般。
他自己也被谢衡之连累得遍体鳞伤,身上鳞甲大块脱落, 连飞都快没力气了。虽然他心中是盼着谢衡之快死没错, 但他身上现在有灵兽之契,要死还得被连累。
“喂,谢衡之, 你不会要死了吧。”
头顶的人语气虽虚弱,话锋依然不减尖锐。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尚善气得一抖,恨不得将人抖下去摔死。
谢衡之依然坐得很稳, 正试图平缓体内的气息。
他强行拔出镇元钉, 已经受了重创, 为了顺利离开又催动大片墨火,此刻被反噬, 四肢百骸宛如被被毒火烧灼一般,
后方还有栖云仙府的人追上来,紧接着消息会传遍仙门百家,所有想要打压栖云仙府的仙门, 都会趁此机会发难, 铲除他这个仙门败类。
他必须将方才的魔族丹元全部化为己用,早些恢复体内的力量。
尚善的好奇心终究是压过了愤怒,他忍不住问“你不是掌门吗怎么开始修魔就为了虞禾可我觉得你也没有喜欢她到这种地步”
“是吗。”谢衡之淡淡道。“我从前也这么以为。”
甚至入魔一事,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鹤道望问他私情当真有那么重要吗他答不上来,至今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甚至他依然认为,这世上有千万种事物,无关私情, 依然能让人抛却自我。
他只知道,每当他想梦见虞禾了,就会回到婆罗昙下,听山风拂动满树花叶与木牌,仿佛是她在耳边低声私语。
他很少回首过去,甚至连他生命中几次最难以忘怀的剑决,他也始终很少回望。
然而解开落魄草后,他回到栖云仙府,总是时不时地想到她。
一直到她死后,这些点滴过往,如同回潮的海水一般铺天盖地涌上来,将他高高筑起的心防彻底击溃,将他淹没在悔意中,拖着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公仪蕤曾看出他沉湎于过去,难以释怀虞禾之死,曾劝解过他,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再一次选择忘却一切,如此也能撇去杂念,安心修道。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对的选择。
但对的选择,未必是好的选择。
软弱无能之人才会选择用遗忘来逃避一切。
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想过要忘记与虞禾共度的时光。无论是解开蛊毒,还是在神树村的幻境后,他都不曾想过要忘却。
从前不会,往后更加不会。
“就算魔族也没有起死回生能力,你入魔也没用。而且你除魔无数,魔族容不下你,仙门也要杀你,这下好了,天地不容,你以后肯定后悔。”
尚善是真搞不懂谢衡之想做什么,至少此刻在他看来,谢衡之只是单纯找死,还要拉上他当个垫背的。
身后已经有仙门的人陆续追上来。
谢衡之缓缓起身,沉着道“在意之事才有后悔的必要。”
“谢衡之”
“快追上去杀了谢衡之”
“法器不能让他夺走,快拦住他”
除了栖云仙府,附近仙门的人也赶了过来。
浩荡的声势,不亚于讨伐十一楼。
“师兄”师清灵面色苍白,流着眼泪看向他。“收手吧你只是一时糊涂,还有回头的余地。”
谢衡之眼神冰冷,以手中乍起的墨火回答了她。
师清灵是不顾劝阻,执意要追来的。
所有人都说谢衡之入魔了,她却不肯相信。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入魔扯上干系。爹爹和各位宗主都受了重伤,就算只剩下她,也不能看着谢衡之就这样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衡之不会杀她的。
赤明开光曾是文尹君传承于谢衡之的招式,而今却被他练成了邪法。
几招过后,日月无光,天地色变,翻涌的魔气化为利箭,向他视野所见尽数杀去。
已到了逼命之时,若有保留,只剩下死路一条。
激战过后,方圆几里的树木都被摧毁。地面上都是焦黑与裂开的大坑,不少修士一身染血,狼狈地趴在地上连起身都困难。
师清灵躺在地面,喉间不断有猩红涌出。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四肢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她连谢衡之一招都没有扛过去。
紧随其后的师无墨已然伤重,几招过后便落在地面急忙寻找到师清灵,抖着手给她塞了药丹封住气穴,而后抱着她赶回栖云仙府。
她在父亲的怀里小声抽泣,师无墨面色悲戚,始终没有说话。
一直快到栖云仙府的地界,他们才被人拦住。
是过往与剑宗有过节的邪修,想必是听闻仙府遭难,特意来找事。
师无墨面色一凝,立刻使用传信符想要召来弟子,然而连续几道传讯术法过后,始终无人应答,连几位宗主都没有理会。
原本见他就想绕路的邪修,这才发觉到他们是真的孤立无援。
“当真是冤家路窄,大名鼎鼎的师宗主也能落到我们手上。”
“听说谢衡之入魔了真的假的,他居然会入魔哈哈哈哈”
师无墨脸色极为难看,默默将师清灵放下,冷声道“先走。”
师清灵服了药丹,勉强站起,对面的邪修嘲讽道“走什么谢衡之的心上人谢衡之不要你了我们要啊。”
师无墨怒不可遏,抬手运使剑招。
虽说师无墨实力强悍,却被谢衡之几番重伤,只剩下两成余力,几个邪修修炼百年,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围攻之下,师无墨渐落下风,身上被削得皮开肉绽,师清灵哭着想要帮忙,却被人对方擒住。
“清灵”师无墨招式一顿,长钩锁住他左肩,猛地一拽,将他拖行数丈远。
“爹爹”师清灵被按在地上。
“我的好友,正是被你的同门所杀,听闻他在洗心台之上,被打得皮肉不存,魂灭天地。”那人踩在师清灵的身上,按住她的脑袋,逼她直视师无墨的惨状。
“我倒是头一次,想要感激谢衡之。”他狞笑着拽住师清灵的头发,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大睁着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发动的法阵杀了你们半数人,现在一大半还被那团黑火困在结界里出不来,谁能帮你们”
师无墨被敲断了腿骨,长钩锁住他的肩,一身衣裳早已晕开了大团血污。
“放了她”师无墨气若游丝,狼狈地出声乞求。
“师宗主不再反抗,我可以放她走。”
“爹爹不要管我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师清灵痛哭出声,艰难地想要反抗,却连剑都召不来。
师无墨长叹一口气,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回望过去,尽数是悔恨。他这一生为剑宗,为仙府,如今却落得这般
“清灵,要听话,就把眼睛闭上。”
师清灵的挣扎与哭声忽然止住了,她愣愣地望着师无墨,他严肃道“闭眼”
师清灵颤抖着闭上眼,牙齿将唇瓣咬得发白。
她被封住了四肢,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只能听到刀子剐肉时磨过骨头的声响,令人齿寒的细微声,伴随着师无墨极力克制的呼吸与闷哼,引来邪修狂妄的大笑。
师清灵紧闭着眼,眼泪却还是流了出来,唇上也渗出血迹。
面上的痛苦,宛如遭受凌迟的人是她。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比一个月,一年还要漫长。
一直到呼吸声微弱到不见,痛苦的闷哼声不再响起,时间似乎又恢复正常了。
师清灵这时候才听到有人说“你当真是谢衡之的女人修为居然这么差拿来炼丹都废柴火”
师清灵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邪修解了她身上压制,将她拎了起来,提到皮肉不存的师无墨身边,道“让你最后见一面。”
只一眼,师清灵便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被直接摔到了地上。
几个邪修根本不在意师清灵的存在,商讨着再去一趟栖云仙府,看看能否趁机得来什么好处。
正在此时,两柄弯刀从林中飞出,干净利落地削去了两人头颅。
剩余两人见状不对,立刻转身逃走。
来人并没有拦住他们,而是极缓慢地靠近师清灵。
师清灵崩溃地大哭,也没看到来人是谁,不管不顾地恳求道“求求你们,帮我杀了他们帮帮我”
为什么她不听爹爹的话,为什么谢衡之能这样冷血无情,都是他打伤了爹爹,如果不是他,爹爹就不会死了。
不对是她不专心修炼,还经常惹事。如果她有谢衡之一半的修为,甚至是有萧停的一半,她都可以轻易杀了这些人。
她泪流满面地仰起头,却不曾想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青白如死尸的皮肤,盖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眼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青黑色。
“陆”师清灵一时哑然。
手持弯刀的紫衣女子越过陆萍香,在师清灵面前蹲下。
她嗓音轻轻,哄劝似地说“小姑娘,请人帮忙是有代价的”
栖云仙府之内一片死气,满地都是死伤的修士。
谢衡之入魔后残暴至极,墨火烧遍仙府不说,走后更是以阵法将半数修士困在其中,法阵消散,其中的修士也无一生还。
剑宗的弟子脸上挂着眼泪,抖着手数命灯,想要为师门众人处理后事。数着数着,门外忽然有人闯进来,惊恐道“玄宗的人说,宗主的命灯灭了”
“什么”
站在命灯前的弟子惊愕地瞪大眼,还不及痛心,传话之人又指着他身后。
“师姐师姐的命灯”
弟子回过头去,方才还无事的一缕魂灯,竟也无声黯淡。
手上的名册掉落在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已死之人。
他瘫软在地,如丧考妣地看着同门,呆呆道“剑宗完了”
直到开学前,虞禾已经因为流鼻血的事去医院跑了三次。
检查报告始终显示健康,并没有特殊原因。
爸妈更加担心她,连朋友提起这件事都唏嘘不已。
然而比起这件事,朋友还是更加唏嘘她怎么不去北方看雪了,而是选择留在本地的大学。
“我想待在家人朋友身边”,说着她又叹口气,无奈道“而且原先想去的学校,那个专业要学高数”
她的数学本来就不大行,十几年没学习,现在只记得加减乘除了。
虞禾正说着,眼前忽然一黑,晃晃悠悠地往一边倒,朋友连忙将她扶稳。
“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
她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应该是贫血,小问题。”
“这还小问题呢”
“真没事,我在好好吃饭了。”
即便家人朋友都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但直到开学,她的身体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在三甲医院的检查也说很健康,就是有点贫血缺乏运动。
虞禾不想在意这些异常,她只希望能将那个世界的不快忘干净,迅速投入到属于她的生活中。
除了不再看小说,性子更沉稳以外,虞禾的变化并不明显。
开学不久,宿舍里飞进一只巨大的甲虫,吓得舍友尖叫连连,一齐往外跑。
虞禾坐起身,隔着一张纸将甲虫捏住丢出窗外,而后又坐了回去,仿佛无事发生。
舍友惊叹道“你刚才好冷静。”
虞禾听到这个形容词后愣了一下,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身影。
她皱了下眉,随后又舒展开,笑道“还好,也不算”
跟谢衡之比,她还差远了。
到了秋天,虞禾三两天就生一次病,她怕妈妈担心,也不告诉家里,自己去医院打吊瓶
除了免疫力低下以外,贫血依然不见好转。
老师在堂上讲课,摇到虞禾起来回答问题。
她撑着桌子起身,说了没两句,鼻腔忽然一阵湿润,随后就看到书页上被滴落的血渍。
老师见状连忙道“怎么流鼻血啦快快快,哪位同学带她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虞禾熟练地抓起纸巾往外走,迈下教室的阶梯没两步,眼前的灯光好像也忽明忽暗的。
她的步子越发沉重,忽然就没了力气,猛地摔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虞禾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儿,眼前是医院的白墙。
爸爸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递给她一杯水。
“检查说身体没什么事儿,但是摔成轻微脑震荡了”
他边说边叹气。
“怎么搞的一直检查不出问题,这样也不是办法。”
等妈妈来看虞禾的时候,一姑也跟着来了医院。
“再躺一天出院,你一姑说带你去找别人看一下。”
“医院都说没事了,还能找谁”虞禾脑子还晕乎乎的。
一姑弯下腰,神叨叨地说“囡囡这可不像是生病,是叫脏东西缠上了,找个师父驱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