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九境的未来,天下苍生的性命,全系在这一道法阵之上。
没有人可以承担失败的后果,在场的数千修士也不容这阵法有丝毫疏忽。
因此谢衡之甫一现身,便在栖云仙府乃至各大仙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不知晓谢衡之的为人,他向来是我行我素,目空一切。
谢衡之在此时现身,无非是为了阻止法阵,带走他的妻子
事关天下苍生,决不能让他得逞
在场众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紧密关切着法阵中的动向。
各派修士纷纷祭出法器,一层层的灵力笼罩在剑宗上空,连带着阴沉的云层都泛起隐约光芒。
眼见他现身,法阵中央的鹤道望等人却未有动作,各大仙门也只能暂时按捺住,以免逼急了谢衡之,又让他做出什么疯癫之举。
而他的到来,同样震惊了虞禾身旁的几人。
公仪蕤几乎吓得跳起来,第一时间要上前将虞禾挡在身后,以免她被谢衡之强行带走,只是不等他动手便被鹤道望给拽了回去。
虞禾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本来她就是背着谢衡之来的,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被困在婆罗山沉睡。
但此刻他人都来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出门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慌忙得连个解释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谢衡之的到场,使得原本落寞的场面,忽然间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薛琨凝神以待,时刻等着出剑制止。
霁寒声与鹤道望也是同样面容严肃,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两人身上。
虞禾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虚压下去,语气坚定道“我心意已决,你带不走我。”
谢衡之很平静,异样的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她,忽地轻笑一声,轻得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
霁寒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心中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触动,犹豫着要上前说些什么。
然而只是分神的瞬间,付须臾猛然脱身,精准避开星流截杀他的锋刃。
付须臾干瘦的身影,就像一只飘荡在狂风中的阴魂。
那抹阴魂,下一刻便朝着谢衡之的方向杀去,异于常人的速度和殊死一搏的诡异招式,几乎令在场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再如何诡诈,终究是强弩之末。
关键时刻,断流寒光一现。
灭道剑阵猛然召出,缭乱的剑影在高中空层层排开,在狂风之中发出铮铮剑鸣。
磅礴的剑意令在场众人无不屏息。
付须臾的动作被剑招阻止,身躯被钉死在剑阵之中。
他站的笔直,衣袍挂在他干瘦的躯体上,随着飓风猎猎作响。
他阴郁而疯狂的目光紧盯着谢衡之,嗓音更如同鬼魅低语。
紧接着,虞禾听到付须臾莫名其妙地说“我输了,你也不会赢。”
说完后他便仰起头,盯着那密集的剑影,面上竟忽然出现了一种解脱似的笑意。
一道又一道的寒芒,顷刻间如骤雨落下。
纷乱的剑光带起凛然寒风,迅速贯穿付须臾的身魂。
萧停的身体几乎粉碎,而化魔千年的付须臾在这强悍的剑气中,竟仍有一缕魔息残存。
“不对。”
谢衡之出口刹那,几人也同时注意到了。
只是那缕魔息太过微弱,竟猝然间冲向天际。
黑气似的魔息,猛地撞在了仙门布下宛如天罗地网的法阵上。
各路仙门也注意到了法阵中的动静,一时间人心惶惶。
柳汐音听从鹤道望的吩咐,留在关键位置镇守法阵。
眼见一缕黑气飞升至天际,而后被一道紫雷撕碎,她心中愈发担忧,正想传音给鹤道望询问,只听琴声铮然,有幻音宗门人高声呼喊。
“有人前来毁阵”
“请诸位道友专心守阵,我等前去迎敌”
很快法阵的各处镇守之地,都传来了被攻打的消息。
柳汐音依照吩咐留在原地守阵,有些焦急地将消息告知鹤道望,却并未得到回复。
顾声发丝微乱,衣角沾了点血,从一堆刀光剑气中杀了过来,见她安然无恙立刻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柳汐音问道。
“别担心,只是些自寻死路的阳关道残部,掀不起风浪。”虽是如此,他语气仍不算松懈。“但他们这么一搅和,方才有仙首被惊动,已经提前开阵了。”
“什么”柳汐音惊愕,猛然看向云层遮挡的天际。
果不其然,有两个方位爆射出两道精光,猛然间冲向上空,轰然两声宛如雷鸣的响动后,天际的符文开始浮现并缓缓运转。
不消片刻,整个法阵都将被一齐引动。
柳汐音忙将消息转告给法阵之中的鹤道望。
法阵中的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动静。
不断有修士焦急催促鹤道望前去守阵,好支撑阵法的最后一环。
“西南两处提前开阵请峰主速速归位”
鹤道望听到柳汐音的声音,瞥了眼虞禾,又看了看谢衡之。
只听柳汐音又说“晚辈告别虞前辈,请师父一同离阵。”
身负法器的虞禾留在阵法中,结局只会是个身魂俱灭的下场。无关的旁人留下,同样会被狂乱的灵气所伤,修为受损是在所难免。
作为正道魁首之一的霁寒声,此刻也该谨守职责回到自己的位置。
薛琨倒是毫不犹豫,强行拽住喋喋不休的公仪蕤离阵。
只剩下在场的四人,霁寒声欲言又止,见到法阵扰乱的天地之气,薄唇抿起,仍是忍不住上前要拉虞禾。
谢衡之从侧后方拽了她一把,让人直接撞进他怀里,而后冷冷地斜睨霁寒声一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沉默无声的
警告。
鹤道望打量着霁寒声紧绷的面色,收回了本要出口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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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法阵中或有危险。”霁寒声压下不悦,沉声提醒他。
法阵启动时发出的嗡鸣越来越大,凝聚着万千修士心血的阵法,甫一生效,便有着改变四时天象的巨大威力。
原本只是一个平静的初晨,此时却凝聚了狂乱的风刃。
晖阳剑宗有着栖云仙府最广阔的梅花林,花树在狂风中萧萧瑟瑟地抖响起来,万千花瓣也在摧折中被袭卷而起,随着飓风乱舞。
凛冽的风穿梭过高山峭壁,穿过深谷与葳蕤山林,风声变成一种怪异的哭嚎,凄楚压抑,听得人一阵阵心惊。
虞禾有些意外,霁寒声竟然也会关心谢衡之,到底有些血脉亲缘在,兴许她死后,两人的关系也会有所缓和。
她不禁在心中感慨,要开口,嗓音却艰涩“不必再管我,你跟他们走吧。”
谢衡之恍若未闻,只回答了霁寒声的话。
“不牢你烦心。”
霁寒声皱眉道“你明知”
谢衡之将他的话打断。“我想,虞禾不会连这最后一程都不愿留给我。”
他的墨发被风吹得狂乱,也将虞禾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谢衡之已经没有余力再破坏法阵了,她必死无疑,而他只是想陪她最后一程,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只是要让谢衡之亲眼看着她死,未免太过残忍。
然而看到仍然温和平静,似是安抚一般的目光,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化成了缓慢却决然的点头。
谢衡之轻笑一声,牵住她的手。
法阵从西南开始,逐次引动,巨大的光华笼罩在剑宗的上空。
各大仙门的仙首都在传声催促,传声符应声而燃,更有幻音宗千里传来的铮铮琴音,催促意味不言而喻。
鹤道望终于开口“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他睨了谢衡之一眼,嗓音似乎也不如以往冷硬。
“保重。”
霁寒声转过身,脚步却一顿,微微回过身,也留下一句干涩的“保重”,才再度提步离开。
两道灵光在法阵彻底开启前消失不见,回归各自守阵的方位。
偌大的剑宗辖地中,只剩下虞禾与谢衡之两人。
本该是旭日初升的时刻,却因灵气的影响,铺天盖地的阴云遮蔽了天光。
梅花被狂乱的飓风卷起,宛如是一场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
几乎是人一走,虞禾便猛地扑进谢衡之的怀里。
她忽然又很庆幸,死前的她不会是孤身一人,至少谢衡之会一直陪她到最后。
“怕吗”
谢衡之轻声问她,手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在她后颈处。
以前每次虞禾做噩梦,心情不快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做的。
伴随着法阵启动时
的轰鸣与狂乱的风声,谢衡之的声音就像是什么法咒,让她在面对死亡与未知带来的恐惧时,慌乱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好像这纷纷扰扰都离她而去,风声雷声剑鸣声都被隔绝出这方寸之地。
“原本很怕,现在又不怕了。”
嗯。▋▋”谢衡之缓缓道。“那我也不怕。”
说话间,法阵如水波般一层层展开,万千华光似闪电又似高悬的剑影,直指着虞禾的方向。
与此同时,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地底也有隐约流光浮现,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将她笼括其中。
虞禾从谢衡之的怀里退开,仰头望去,那些光华已经盖过了层层阴云,刺目到令人心慌。
而那道横亘在天际的裂隙,已经宽阔到一种夸张的程度,赤红的巨口中似有火焰狰狞欲出。
四时天象被搅乱,阴云压得越来越低。
与此同时,法阵之内地动山摇,狂风骤雨山火暴雪,各种不同的天象竟同时出现了剑宗的地界内。
然而盖过这些动乱的,是另一种更为震撼,胜过这法阵嗡鸣无数的浩荡人声。
“晖阳剑宗,恭送道友”
“幻音法宗,恭送道友”
“姑射山,恭送道友”
起伏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似浪潮,又似雷鸣。
“玉虚境恭送道友”
“大泽螣蛇一脉恭送道友”
“瑶山恭送道友”
呼声不绝于耳,始终不曾停歇,从赫赫有名的仙府,到无名无派的山门,甚至是云梦仙洲的妖族。
他们中多数人甚至还不了解她的生平,也不知晓她的名姓,只知道她是个毅然决然为苍生赴死的修士。
法阵启动,为了护阵而聚集在栖云仙府的修士,无论从前如何,此刻不约而同为以身献道的道友高呼。
一只又一只剑飞升至上空,剑影如星芒,在天际发出铮铮剑鸣。
旷远的琴音隔着连绵的山川回旋,是在为虞禾践行。
那些声音回荡着,几乎和那些法阵一般将虞禾覆盖。
虞禾一时惶恐,一时又心中激荡。
她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烘烤,炽热到心口阵阵刺痛。
直到另一道人声响起,在混乱的狂风中,分明轻得像缥缈的烟雾,却一下盖过了浩浩荡荡的所有。
“虞禾,你回头看着我。”
谢衡之出声唤她,语气是一贯的淡然。
虞禾回过头,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神情显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冷静。
“你再多看看我,要一直记住我的样子。”
听到他的话,虞禾不禁悲从中来,强撑出一抹笑意,说“那你也要记住我。”
那些光剑似的符文愈发明显,将两人面容都照彻清晰。
他低笑一声,无比坚定,誓言一般道“死也不会忘。”
话音才落,法阵之中光华大盛。
阳关道残党很快便被镇压。
消息传来,果不其然,又是那姚娉婷。
那人领着一众属下,见到付须臾最后留下的讯息,不死心地想破坏法阵。玉虚境的宗主险些将人斩杀,最后一刻人却被自在飞花的楼主保了下来。
好在没有惹出大的变故,柳汐音叹了口气,只见那光影如利剑出鞘一般齐齐聚集,一层又一层,一束又一束,刺目的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知道,下一刻,这些金光将会一同汇聚,杀死那位温柔又亲切的前辈,然后阻止一场九境的浩劫。
“她让你带话,你应当猜到了她的意思。”
身后的鹤道望冷不丁开口,柳汐音愣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鹤道望发出一声嗤笑,难得语气不似讽刺,说“真是五十年如一日”
身后有人跑过来的声音,柳汐音与鹤道望一同回头去看。
泣月认出鹤道望,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要出口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鹤鹤前辈,我是来”
她身后紧跟着琴无暇,以及许多手持法器的瑶山弟子。
琴无暇口不能言,只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一串音调。
鹤道望领会了他的意思。
“是瑶山的留魂聚灵曲。”
泣月松了口气,忙说“是,我们想试试,看能不能为前辈做些什么。”
留魂聚灵曲是瑶山秘法,从不外传,轻易不使用,外人即便知晓曲谱,也难以发挥效用。
文尹君以及修补地气的几位道友祭阵之时,鹤道望曾经听过曲调,能认出来。
此回阵法不同以往,强悍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魂,也早就被击碎了,再厉害的秘术,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过到底是好意,鹤道望没有说明,只点点头。
只听闷雷似的一声响,穹顶忽然爆发出一阵刺目光亮。
阴暗的景象被驱散,明亮千川的刺目灵光,也将虞禾目之所及都照彻。
磅礴的灵气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仿佛有无形的锁链桎梏住了她的脚步,让她在法阵中心变得连动作都困难。
此时此刻,连吹拂而过的风,好似也成了刮骨的刀刃。
虞禾竭力开口,扶着谢衡之,却见他面色苍白,一道道的红血丝,藤蔓似的蔓延在他宛如琼玉的双眼。
“阿筠,我不怕,你也别怕”
她艰难地抬手,冰冷的手掌抚在他脸上。
谢衡之微微侧过脸,将脸颊紧贴在她掌心,感受着她的触碰。
生死之事,他不曾感到畏惧,他只是感慨
感慨与她相伴太少,相知太晚,相爱又太难。
感慨即将到来的离别。
强势的灵气化为剑光,越来越磅礴,压得人喘息都艰难,虞禾已经感受到了耳鸣,连
脏腑处也开始闷疼。
她往后退了一些,她知道这个法阵只针对法器的载体,但她不确定是否会伤到靠她太近的谢衡之。
谢衡之见她后退,仍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因为虚弱,也被这法阵的灵压锁住了脚步。
轰然一声巨响,符文汇聚为的光华宛如利刃,带着令人悚然的尖啸声骤然间从天而降。
虞禾心如擂鼓,始终看着他,不愿错过最后一眼。
而那些混乱不清的响动中,她听见谢衡之在说“破执、破妄、破去种种”
灵光如剑如雨,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落下。
落在虞禾眼前。
直直穿透谢衡之的灵脉。
瞬间,鲜血四涌。
虞禾瞪大了眼,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宛如窒息的痛楚。
谢衡之唇中溢出猩红,视线却始终不曾移开,任由血迹蔓延进他的眼眸,又如血泪一般蜿蜒而下。
他直直凝望着她,凝望他唯一的牵挂,唯一的
“不舍。”
灵光轰鸣着落下,符文变幻,法阵开始运转。
有关注着法阵内动静的修士大喊道“糟了谢衡之又动了手脚”
“怎么回事”
但紧接着又有人说“但法阵的运转没有出错,一切如常。”
柳汐音面色一白,惊愕地去看鹤道望。“峰主师父他”
不等鹤道望出声,已经有人替他做出了解答。
“法阵没有出错,是圣骨法器法器在谢衡之体内”
献阵的人成了谢衡之
原本肃穆的场面,因为这惊人的变动哗然一片。
有人怀疑,有人感慨。
也有人惊呼道“这姑娘什么来头,居然把魔头引回正途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不断有灵光如利箭,一道又一道地刺下。
而浩然的灵气不断汇聚,灵气的动荡如水波一般,开始以剑宗为,一层又一层震荡开来,扩散到中州,再扩散到整个九境。
天地之间,风云变幻,九境的凡人,妖魔,修士,许许多多的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婆罗山之上,漆黑的枝叶葳蕤如黑云,只有一朵莹白的婆罗昙静默地盛放,如缀在夜空中的孤单星辰。
尚善站在树下,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灵气震荡,也抬起头去看天空。
那道狰狞的天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仿佛是一道正在痊愈的伤口。
只不过这样的伤口,想要痊愈,总是要有伤药。
尚善虽然活了很久,但他当然是不想死的,他希望有人能阻止天火灭世。
他叹了口气,想起在谢衡之面前立下的死誓。
如今天火真的被阻止,那他也只能如约,继续做虞禾的灵兽了。
因地气变幻,山顶开始有清风拂过。
枝叶沙沙作响
,树上的木牌也摇晃起来,哗啦啦响成一片。
尚善回过头,有一块崭新的木牌很显眼,挂在唯一的婆罗昙下。
木牌被风拂动,摇晃着翻过一面。
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吾妻虞禾,得偿所愿。
万千光华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力量,毫不留情穿透谢衡之的灵脉。
狂乱的风刃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搅成碎片。
虞禾满目都是血。
那些强悍的罡风将她震开,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爬起来艰难地要靠近。
谢衡之流了那样多的血,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脚下,染红了她的裙边。
虞禾的理智几乎被摧毁,她奋力召出断流,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化出剑阵,想要阻挡那些光刃。
可是太多了。
断流在空中震颤,发出刺耳的剑鸣。
那些符文组成的光剑,仍是如雨一般落下,击溃谢衡之的灵脉,消纳他体内法器的力量,将他彻底钉死在此处,化为法阵的阵眼。
她说了要献祭自己的,为什么会变成谢衡之
为什么法器在谢衡之身体里
“你骗我。”她嘶哑着说出口,喉间有腥甜的血气。
谢衡之浑身都是血,他跪在法阵中心,在他的方位,有符文浮现,围绕着他发出流光。
他看着虞禾,早已虚弱到难以开口。
法器的力量非比寻常,未能让他立刻死去。法器被完全消纳,他便也会一同湮灭。
灵脉被击碎,削骨凌迟的痛楚也莫过于此。
肺腑似乎已经碎裂,的疼痛令他几乎麻木。
只要一开口,唇间溢出的都是血。
谢衡之无声苦笑。
他手指微动,总还想做些什么,再抱抱她也好。
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明明要死的是她,明明她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但到了如今,她仍是强忍浑身的剧痛,将灵力汇于断流,不顾一切去抵挡那些光华。
汇聚万千修士心血的法阵,她的修为与剑法再有进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虞禾的手臂与脸颊都是罡风打出来的伤痕,有血从衣衫中渐渐透出来,越来越多,血迹将衣裙洇湿。
她口中溢出鲜血,艰难地想要靠近谢衡之。
断流嗡嗡作响,不断地颤动。
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下,终于,剑身支撑不住这样强悍的灵气,发出当啷一声,碎裂了。
虞禾猛地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
“谢衡之”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她哭着爬起来,摇摇晃晃朝着谢衡之走去,不断有符文落下,她一靠近便会被震开,那些罡风让她寸步难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答案已在眼
前,那些异样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她不想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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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衡之不会有比此刻更狼狈的时候了。
他困在阵中,那些符文穿透他,狂乱的灵气几乎要将他撕碎。
风声雷动都在耳边,却挡不住她呜咽的哭声。
他睁开眼,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有血糊在眼睛里,想要看清她,也是一片模糊的血色。
虞禾哭得很伤心,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然很吓人。
她应该吓坏了。
谢衡之心中浮出一丝后悔,毕竟让她留在法阵内,受些伤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他又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他甚至希望自己死得更惨烈,更加难看一些,最好要让她看过一眼,到死也忘不掉。
剑断了,她仍不肯停下,几乎祭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她浑身都是被罡风打出的伤口,终于忍着灵气的震荡,艰难而迟缓地靠近了他。
法阵再次响起宛如闷雷一般的声响,头顶的符文流转,翻涌的光芒如云层一般,不断汇集,凝成一束刺目的,宛如神罚一般的剑影。
谢衡之咳出一口血,几乎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想要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如同初见时那般,他虚弱不不堪,却仍是撑出一抹血色笑意。
还未触及,最后一道光束汇聚为剑影。
轰然而至。
虞禾被震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别怕。”
他喃喃道,却发不出声音。
汇聚所有灵气的最后一击,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猛地钉了下来。
万千符文,瞬间撕碎了谢衡之的身躯。
就在她眼前。
谢衡之灰飞烟灭。
轰隆
可怖的力量,刹那间,也在整个栖云仙府辖地掀起了巨大的余波。
草木摧折,飞沙走石,整个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阵眼之处,一层层符文不断扩散开,而后又隐没于地面。
巨大的震响声过后,就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下,那道可怕的天隙终于合上了
横亘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仿佛也跟着一扫而空。
沉寂过后,欢呼声响彻剑宗
很快,喜讯蔓延到各大仙府,传遍了整个九境。
而法阵的屏障一解除,在峰顶观望的霁寒声便急忙飞身去阵眼的方位。
不止是他,鹤道望等人,也立刻去查探虞禾的状况。
然而法阵消了下去,四时天象逐渐恢复正常,那些因灵气波动而狂乱的罡风,却仍未完全停止。
虞禾跪在地上,衣衫上都是灰尘和血迹,她呆呆地望着阵眼,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大滩的血,都渗进了泥土中。
一道罡风朝着她打过去,霁寒声正要出手挡下。
虞禾却猛然一回身,剑随意发。
一道剑气将罡风打散,而后
剑气斜冲云霄。
霁寒声顿时愣在了原地。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
与众不同的剑气扫荡而过,从未有过的剑芒与空灵却强悍的剑意,令在场高人无不心惊。
他们不约而同朝着法阵看去,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是心剑”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出现。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地彼此探问着。
谢衡之炼出了心剑
不对,谢衡之已死
法阵中仍有一人。
炼出心剑的人是他夫人
这个时候又有人疑惑道他的夫人叫什么名字来着12”
“不知道,没怎么听说过。”
“好像没什么来头。”
背着双剑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前辈名叫虞禾,她也是很厉害的剑修”
不消片刻,虞禾这个名字,取代了谢衡之的夫人,在栖云仙府的大小仙门中传开。
所有人都在说,心剑不是传说。
有一个无名剑修炼出了心剑,她叫虞禾。
很快,这个名字会响彻中州,响彻整个九境。
断流碎了,但虞禾能感受到有另一股剑意存于体内。
如同浑然天成,生于她骨血中的剑。
虞禾没有动,只是茫然地跪坐在地。
法阵仍在源源不断地修补地气,谢衡之已经不在了。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你炼出了心剑。”
虞禾听到了身后霁寒声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只是茫然地应声“我”
语气显然是不相信。
“剑骨在你体内,而你剑意纯粹,机缘到了,没什么不可能。”
霁寒声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望着那片刺目的血迹,嗓子也不禁干哑。
“剑骨”虞禾喃喃出声,仰起头,面上仍有未干的血渍。
鹤道望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知道她疑惑未解,缓缓道“圣骨法器,由日月洪炉炼成,谢衡之当初投炉炼化自己,你还想不通原因吗”
毕竟剑骨罕见,书上记载颇少,谁也不知道谢衡之能有这样的本事。
无非是早料到了或有今日,炼出剑骨,正是为了将她体内的法器剥离,再将剑骨分给她,好让她不至于魂识消散。
“谢衡之的魂识被法器吊着,早没了昔日通天的修为,能撑下这么久,已算惊人。”
说到此处,虞禾自然也能明白,他们早就知晓,谢衡之不可能看着她去死。
之前她感觉到修为在提升,是因为她体内的剑骨正在融合。
他说分了她一半是骗人的,剑骨哪有分人一半的说法总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虞禾想通了这一点,一口腥甜气卡在喉间,眼前的视线都被眼泪氤氲到模糊。
“骗子”她咬牙,带着哭腔道。
“以情为炉,炼就绝世名锋。”鹤道望扶着她的肩,语气感慨,幽幽道“谢衡之算是被你炼化了,现在还等什么”
霁寒声上前一步,眼神中纵有不舍,仍是点头道“心剑出世,剑随心动,它会指引你。”
栖云仙府上下一派祥和,今日他们不仅阻止了九境浩劫,挽救了天下苍生,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心剑出世。
不少人冲着心剑而去,想要到法阵中,见一见这九境的心剑第一人是何等模样。
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霁寒声已带着不省人事的女子远去,只剩鹤道望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天际。
同一时刻,许多人都捕捉到,就在法阵平息后,又一道光华冲天而起。
剑光划过天际,携着令人惊骇的剑意,倏尔间消失不见。
“小禾小禾”
熟悉的呼唤,带着关切,一声又一声地盘旋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宛如是引路的丝线,最后猛地一拽,将虞禾带回了现实。
她猛然间睁开眼,白炽灯晃得她眯起眼,撑着地板开始大口喘息。
“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呀,吓死我了。”
虞禾只觉得身体似乎还是僵的,却又仿佛才经历过一场溺水,胸腔窒息似的闷疼,心口处一阵阵刺痛。
妈妈还在喃喃地说“一进来就看你摔在地上,叫你也没反应,吓得我都要打120了”
明亮的灯光,电脑屏幕上输入到一半的对话框,还有桌上一碟为她喊魂用的红枣。
一切太过真实,又迷幻得像是泡影。
可她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再刻骨铭心的往事,都将在此刻化为一场幻梦。
妈妈见虞禾呆呆傻傻不说话,心道坏了,正要给方才的“大师”打电话,却听她颤抖地喊了一声“妈妈”
“怎么了”
虞禾双眼一阵酸涩,眼眶也微微泛红。
心上的痛楚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
她像是坐在透风的山谷里,整个人都空落落的,那些刀光剑影,爱恨情仇,都是吹拂而过的风,吹乱她便离开,只剩她孑然一身。
妈妈见虞禾傻愣着,伸手去扶她,想让她坐起来,却摸到她手上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嘀咕道“怎么在家还戴个戒指”
虞禾怔愣了一下,迟缓地朝手指看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森白戒指,仍完好无损,牢牢套在她的无名指处。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敲了她一下。
虞禾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抱住妈妈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委屈至极,妈妈慌乱无措地安慰了她好一会儿,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到哭声转化为啜泣,才轻声问“怎么啦,哭成这样”
“妈妈”,她心绪逐渐平复,摩挲着冰凉的骨戒,怅然若失。
“我做了一场噩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