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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 34 章 戚灼的回忆
    庞隆城的清晨依旧战火弥漫, 恒星光线穿不过那厚厚的烟尘。但沙地里这架机甲的清晨却忙碌而琐碎,似乎被那舱壁隔成了里外两个世界。

    “成火哥哥,狗蛋没有尿片了。”季听在育婴箱下层翻找, 被剥得光溜溜的狗蛋坐在育婴箱里,探出头也在看。

    戚灼从副舱爬上来, 手里摇晃着刚兑好的奶,问道“那些尿片呢”

    季听转头看他“全都被你埋了。”

    戚灼动作停了一瞬“一条尿片也没了”

    季听拎起一块两头带着棉绳的布料“还有这个。”

    “啊啊。”狗蛋儿早就看见了戚灼手里的奶瓶,急不可待地啊了两声。

    “吃了就拉,尿片都被你拉没了, 你也别吃了。”戚灼喝道。

    狗蛋儿朝戚灼伸出胳膊,上半身越过了育婴箱,季听怕他摔出来, 连忙用背将人顶住。

    “他的尿片都埋了,怎么办呢”季听忧心忡忡地问。

    戚灼摇着奶瓶降温,心里也很懊恼。他之前没意识到尿片并不是无穷尽的, 埋一条就少一条, 可现在总不可能去把那些尿片都刨出来吧。

    “啊啊啊啊。”

    狗蛋的口水已经牵成长线,他嫌弃地对季听说“把口水给他擦了。”

    季听侧头看了一眼,立即飞快地往前跨出一步“噫”还将穿着的浴袍往前扯,看沾上口水没有。

    “快给他擦了,那边有纸。”戚灼继续摇着奶瓶。

    季听牵着长浴袍摆去取了几张卫生纸, 再递给戚灼。

    “你给我干什么那是你的蛋娃,你去给他擦。”

    季听拧了拧身体“让妈妈擦。”

    “老子不是他妈”戚灼手上动作加速, 把奶瓶都舞出了残影, “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季听到底不敢违抗戚灼的命令,也怕狗蛋会一头栽出来,便撅着嘴去给他擦口水。待到狗蛋被擦干净后, 戚灼才将奶瓶递了过去。

    狗蛋抱着奶瓶大口喝奶,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季听便将那块布料系在他腰间。

    “这屁帘子有什么用呢”戚灼伸手拨了下布料,“这是能挡着尿还是能挡着屎”

    “可是没有尿片了呀,只有这个。”季听仰头看他。

    戚灼和他对视几秒后,视线停留在他穿着的浴袍上,缓缓开口“还有。”

    “有吗”

    “约莫还有十几条。”

    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中,季听用手背蹭掉脸蛋儿上的泪,红着眼睛道“那个包包要拆掉的,太厚了。”

    “不拆,他屎尿多,尿片越厚越好。”戚灼正在剪季听的浴袍,身旁操纵器上已经搭了七八条用浴袍剪成的尿片。

    “拆了吧,太厚了不舒服。”季听摸了摸头上戴着的铁桶圈,哽咽道“可以做成,做成王子,王子屁帘子。”

    “你哭什么哪个王子会为了衣服流眼泪的你那些女朋友知道你动不动就哭吗”戚灼侧头看了季听一眼,两手展开那件浴袍的剩下部分,“你看,只是把下摆剪掉了,上面还是可以穿的。现在就是短裙,是公主,明白”

    季听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是太喜欢做公主,还是比较喜欢做王子。”

    “啊啊。”已经包好尿片的狗蛋一直看着季听,伸出手想去摸他脸,被他将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握住,“没事的,蛋蛋,爸爸没事的呜呜没事的呜呜,我很开心”

    戚灼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演电影啊”

    季听泪涟涟地看着那短裙浴袍“成火哥哥,以后,以后蛋蛋的尿片就不能埋了。”

    “肯定不埋,再埋的话,你连公主都做不成了。”戚灼抬起手指了指季听“以后,他的尿片就由你来洗。”

    三人暂时就在机甲里住了下来。白天不出门,到了夜里,戚灼就会去沙地里抓沙鼠,再带上季听和狗蛋一起去废弃小楼。他剖洗沙鼠,季听踩尿片和脏衣物,洗洗刷刷一番后,再提上两桶水回机甲。

    白天呆在机甲里,季听和狗蛋玩,戚灼则沉迷于研究机甲。

    他母亲还没去世时,父亲戚承适并不是那么喜怒无常,会耐心地教他机甲知识。他那时候年纪小,虽然听不太明白,但硬记下来了不少,现在对照着机甲研究,倒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只是他在研究那些按键时,无意中按到了音乐播放器。当那激烈的摇滚乐在机甲里响起,就注定了他的耳朵再难清静。

    季听和狗蛋都很喜欢听歌,且喜好一致地喜爱节奏感强的乐曲。只要音乐响起,季听会跟着节奏扭动,狗蛋也会伸出两只小胖手在空中一下下抓握。

    戚灼在旁冷眼观察,发现他的抓握居然合得上节奏。

    戚灼对听歌不感兴趣,但那俩小孩只要没有听过瘾,便不准他关掉播放器。狗蛋会愤怒地啊啊叫个没完,季听也会缠着他,再听一下嘛,哥哥再听一下嘛

    这机甲里的歌曲是驾驶者根据自己的喜好录入的,有很多粗口ra,歌词粗鄙不堪。季听听不懂,戚灼也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某天他拎着两只沙鼠推开了机甲舱门

    “你说会回忆以前的日子,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骗子,你问我还能不能回到过去,我说滚得远远的给我去死。”

    “你说季志城是个日子,季志城其实是个狗日的,你问我季志城哒哒哒过去,我说滚得远远的给我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戚灼关上舱门,提着两只沙鼠,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季听穿着他的浴袍短裙,头戴铁桶圈,满头大汗地乱蹦乱扭,还跟着粗口ra即兴编唱。狗蛋坐在育婴箱里,兴奋得脸通红,伸出手在空中抓握,嘴里啊啊狂叫。

    两个小孩唱跳得全情投入,谁都没注意门口的戚灼,直到激烈的鼓点和歌手的嘶哑喊叫戛然而至,戚灼的怒吼陡然响起。

    “谁他妈再听这些,我就把音响线给拔了扯断砸掉”

    季听屁股还扭在左边,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回头,气喘吁吁地道“成火哥哥”

    “哥个蛋”刚进入变声期的少年暴躁咆哮,尾音却破碎变了调。

    “哈咯咯哒”季听笑出声,又对着狗蛋笑“成火哥哥在学母鸡生蛋蛋,哈,哈哈”

    狗蛋虽然听不懂,但情绪还在兴奋中,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看见季听笑,便也跟着哈哈笑,笑得露出粉红的牙床和几颗细碎的小白牙。

    戚灼咬了咬牙,强行压住还想怒吼的冲动,伸手指着季听“你,给我去水房洗尿片去”

    季听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怕他,也没有在意他的羞恼,只一扭一扭走向装着尿片的桶“洗尿片,洗尿片,咯咯哒,咯咯哒,洗尿片,咯咯哒”

    废弃水房里,戚灼在水龙头下剖着沙鼠,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玩着他的新玩具一块橙黄色塑胶饭盒盖。

    季听则踩着水桶里的尿片,仰头从天花板的裂口里看着天空。

    “哥哥,玛丽号早就到了那个什么行星了吧”季听问。

    虽然他已经问过多次,但戚灼还是嗯了一声。

    “那我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呢”

    戚灼头也不抬地道“吃晚饭。”

    季听怔怔地道“她一定坐在大房子里,灯很亮,在吃蛋糕和冰激凌。”

    戚灼没有应声,季听脸上渐渐浮起个朦胧的笑“我妈妈很好看,是最好看的妈妈。她的头发很长,像蛋筒一样卷卷的,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前还有个小兔,亮亮的那种小兔,会闪光的。”

    半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戚灼“哥哥,你的妈妈肯定也很好看。”

    戚灼手下动作顿了顿,淡淡地道“不记得了。”

    “啊”季听脸上露出不解,“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戚灼拧大了水,哗哗冲着沙鼠。

    季听没有再问,只专心踩尿片。戚灼拿小刀分着沙鼠皮肉,却因为季听的话,开始在心里回忆母亲,但发现母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他只记得母亲去世的那天很冷,是他记忆里最寒冷的一天。他站在病房外发着抖,看着医生护士跑来跑去,看父亲的部下站在走廊里低声交谈。

    墙上气温表的数字显示医院大楼是18°,他觉得那数字错了,不然为什么冷气能从关节骨缝里浸入,将他全身血液都凝成了冰,心脏也镀上了一层白霜。

    身旁的病房门被护士推开,他偷偷往里看,看见父亲趴在病床前,高大的身体佝偻着,母亲瘦得嶙峋的手搭在他肩上。

    母亲看见了门口的戚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朝他做了个口型“进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喊了声妈妈。

    他听见母亲在说“好好带他长大”他也听见父亲在哽咽“可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亲只一遍遍固执地重复,两只深凹的眼睛迸出强烈的光“好好活着带他好好带他。”

    这一幕已经过去了多年,却让戚灼每次回忆起母亲时,总会想到那只死死攥着父亲胳膊的枯瘦苍白的手,想到她瘦得变形的样貌和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以至于会让他忘记母亲原本的模样。

    母亲去世,从此带走了父亲的笑容,也让他的幸福时光中止在了八岁那年。

    父亲变得阴鸷而沉默,除了去军部工作,回家后总是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遍遍重复播放母亲生前的那些视频影像。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只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无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戚灼。

    戚灼惶恐无助地独自度过了最初那段时光,逐渐接受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并试着去照顾终日消沉的父亲。

    沉重压抑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在他十岁时的某一天清晨,他如同以往般早早起床,准备去军部食堂吃早饭,然后独自去学校。却没想到刚下楼,便看到父亲站在厨房里,正在搅着蛋液做早饭。

    “醒了”父亲问。

    戚灼怔怔地回了声“嗯。”

    “快去饭桌旁坐下,爸爸给你做的蒸蛋。”

    戚灼用勺子舀起蒸蛋时,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滴进了碗里。

    “好吃吗”他听到父亲在问。

    “嗯。”他点头。

    温暖的大掌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水,父亲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响起“小灼,是爸爸糊涂,让你委屈了这么久。爸爸现在终于醒悟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把你照顾好,让你妈妈在天上安心。前线现在有点吃紧,爸爸要去指挥作战,等一个月后回来,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

    “就像妈妈在的时候一样吗”戚灼哽咽着问。

    “对,就和妈妈还在的时候一样。”戚承适眼圈也微微发红。

    可就在戚灼以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时,却没有等到父亲从前线归来的消息。他一遍遍地询问军部的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戚将军在一次和纳鹰军的战役中失踪了

    戚灼不相信失踪的说法,可当时那支纳鹰军被自由军击败,连总指挥都被俘虏,自由军翻遍整个战场,也没有找到戚承适的下落。

    整个自由军都在寻找戚承适,为此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他们派出人和星舰搜寻战地附近的星域,搜寻整颗星球,乃至最近跃迁点能到达的空域,依旧是一无所获。

    几个月后,因为战斗吃紧,自由军暂时撤回了寻找戚承适的人,就连他的那些老部下也陆续离开,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戚灼还没有放弃,还在固执地寻找着父亲。

    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去一趟军部,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询寻找情况,得到固定的回答后,便坐在军部大厅里,直到晚上才默默离开。

    有一天,他依旧如同往常那样,安静沉默地坐在军部大厅靠窗的长椅上,却听到窗外有两人在交谈。

    “你听说了吗我们在和纳鹰军谈判了。”

    “是吗纳鹰军为什么会同意和我们谈判了”

    “尘雾星那一次战役,纳鹰军受了重创,他们营地被我们一锅端,包括总指挥都被俘虏,只逃走了一名军务处处长。就是那个,那个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叫做季志城的纳鹰政客。纳鹰军为了交换俘虏,不得不和我们谈判,做出一些让步”

    季志城季志城

    原来当时还逃走了一名叫做季志城的纳鹰军官

    父亲一直下落不明,一定是被他带走了

    那天夜里,戚灼躺在床上,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看着上面的一条新闻。

    “纳鹰军在尘雾星战役中不敌自由军,全军溃败,军务处处长季志城狼狈逃回沙雅星。”

    天快亮时,十岁的戚灼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军部像是已经放弃了寻找父亲,但是他不能。

    他要悄悄离开普乐星,去沙雅星找季志城,找他要人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季听的声音将戚灼从回忆里拉回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拿着沙鼠在发呆。而季听已经站在他身旁,歪着脑袋,自下而上地仰头看着他。

    戚灼有些仓促地别开视线“干什么”不待季听回答,他又语气生硬地问“尿片都踩好了”

    “踩好了。”季听依旧盯着他。

    戚灼低头冲洗沙鼠“那就放着我来过水,别挤在旁边,过去点。”

    季听往旁挪了一步,小心地问“你在难过吗”

    “没有。”

    “可是你眼睛红红的。”

    “水溅进去了。”

    “可是那不像是水溅进去的样子,你要哭了。”

    “胡说八道。”

    两人没有再出声,只听见狗蛋在啃那块被他当做玩具的饭盒盖,啃得吱嘎作响。

    “你别在这儿看着我,去看你的蛋娃,他快把饭盒盖啃吧啃吧吃了。”戚灼不耐烦地皱着眉。

    “好。”

    季听朝狗蛋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从戚灼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又想干什么啊”戚灼低吼。

    季听抱着他左右晃了下“成火哥哥,我和蛋蛋会一直陪着你的。”

    戚灼动作一顿,接着又拍了下他的手“谁稀罕走开,别在这儿黏黏糊糊的。”

    “好。”

    季听这次干脆地松开手,却又飞快地在他腰间挠了一把。

    “我草”戚灼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沙鼠掉进水槽。

    “哈哈哈哈。”季听笑着跑向狗蛋,夸张地张开双臂“蛋蛋,我的蛋蛋。”

    狗蛋将含在嘴里的饭盒盖取出来,牵出条长长的口水线,也朝着季听咯咯傻笑。

    戚灼听着两个小孩的笑声,继续洗着沙鼠,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缓缓勾了起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