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巷
崔寄梦手轻轻一颤。
上次做了那个怪异的梦后, 昨日竟真的在京中见到了阿辞。
看来先前道人说他们做的是预示未来之事的梦,此言并非空穴来风。
先前她又发觉梦与他们意愿有关,她敢笃定她不会希望被大表兄那般对待, 或许,那梦是大表兄做的
崔寄梦不禁害怕, 那是否意味着, 若大表兄知道她去见了阿辞, 就会误会她和阿辞的关系,到时真会那样束缚住她
可听表兄意思,他只得知她去了白石巷,但不知她是去见谁。
阿辞也说了她会隐匿行踪, 大表兄大概暂时查不到她人在京城, 为了不给阿辞添麻烦、让表兄多心,崔寄梦照着阿辞的话解释道“是采月有位远亲住在白石巷,想去寻寻, 我便带她去了。”
“原是如此。”谢泠舟淡淡颔首, 将她抱坐在椅子上,“那见到了么”
他神色如常,崔寄梦放下心来,摇了摇头“当是采月记错了, 她那远亲是行伍之人,而那户人家似乎是经商的, 也不在家,只有个看守院门的小厮, 采月再三确认,小厮称是她认错了。”
谢泠舟垂着眼,她这双眸子太过干净, 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她所说一切,同他获悉的相差无几,也许她真的只是去寻人了。
其实他也怕那个梦成了真。
他不愿受控制欲驱使,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更不愿她因发觉自己骨子里的偏执和控制欲而萌生退意。
谢泠舟便不深究,抱着她“前两日做了那怪异的梦,一连两日都未曾见到你,还以为你是在躲着我。”
崔寄梦低下头来“我确实是怕了,怕你把我关起来。”
“怕什么”谢泠舟轻笑,“你又不是像在梦里那般闹着要义兄。”
崔寄梦心上一颤,试探道“若是那些梦当真能预见未来,表兄你说,会不会我义兄当真来了京里”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笑“来了又如何他就那么重要,你着急着要去见他,甚至不怕我吃味”
崔寄梦往后缩了缩,“我和义兄只有兄妹之谊,就是见了面也不算对不起表兄,表兄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谢泠舟收起笑“你怎知我不是”
他肃淡的模样真把崔寄梦唬住了,惶然看他“表兄不会那样对我吧”
谢泠舟在她鼻尖轻轻点了点,似笑非笑“不会,但你若不哄好我,今日才真就要被关在此处了。”
崔寄梦因不得已对他说了谎,心里也内疚得慌,妥协下来“那表兄你想要我怎么哄啊”
谢泠舟垂眸看她,却不予回应。
看来这是打算让她自己猜了,崔寄梦低下眸,想了稍许后,手挽上大表兄脖子,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下。
除去梦里,她鲜少这样主动,落下一吻后羞得面颊绯红“可以么”
谢泠舟淡说“尚可。”
尚可就是不大可了,崔寄梦默了默,手复又绕到他颈后。
她仰起头,停了稍许,鼓起勇气再度贴了上去,学着他平时的做法,缓缓伸出舌尖在唇上划过。
放在她腰间的手倏然收紧了些,崔寄梦得了鼓舞,悄悄潜入。
为了更好借力,她双手捧住谢泠舟的后脑勺,学得有模有样。
谢泠舟呼吸渐沉,放在她腰间的手亦越来越热,手开始往上游弋,抓住她,外头忽然有人叩门,谢泠舟和崔寄梦都被惊到了,他下意识重重一抓。
崔寄梦被抓痛了,齿关没收住,重重咬在他唇上,搂着她的人吃痛,闷哼一声,再度收紧手心。
她双颊潮红,忙撤了出来,内疚地看着他唇上血珠。
谢泠舟笑着看她一眼,手往上扶住她后颈,朝外道“谁”
“公子,老夫人派人来说想念几个孩子了,叫公子晚上过去用晚膳。”
怀里的人往他身上缩了缩,紧张得恨不能钻入他衣衫内,谢泠舟笑了笑,面上不动声色,手故意使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朝外应道“好,知道了。”
人走远了,崔寄梦放松下来,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替他擦拭着唇角血迹“这可怎办,外祖母会不会瞧出来”
瞧出来又如何他有的是理由搪塞,但看到崔寄梦紧张模样,谢泠舟一挑眉“这么大的破口,祖母怎会瞧不出来只怕还会疑心我外头养了人,”
这下崔寄梦是真慌了,六神无主道“这可怎么办,表兄我对不住你。”
他按住她,不让她动“有意无意,结果已是如此,你要如何弥补”
崔寄梦又在不该想歪时想歪,手往下放,试探问“你想要这个”
谢泠舟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为何表妹满脑子净是那些事”
“我”崔寄梦羞得无地自容,觉得他的话似乎有理,又似乎无理,喃喃道“那你说怎么弥补吧。”
“很简单。”谢泠舟笑笑,“我朝中同僚都有家中妻子或心上人所绣香囊、腰封,唯独我空有心上人,却没有香囊。”
崔寄梦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妻子、心上人这样的字眼像羽毛轻挠,她心里一阵软塌塌的,点头应了下来。
晚膳时分。
崔寄梦早早地就到了主屋,发觉大表兄也到了。
谢老夫人和蔼笑道“你们两每次都是最早到,那几人还没影呢”
崔寄梦与外祖母行礼后,垂着眼同谢泠舟福身“表兄万福。”
从前谢泠舟倒不知道她这般能做戏,早些时候还同他唇舌交缠,他们在佛堂里耳鬓厮磨,这会装得清清白白。
他敛眸遮住笑意“表妹安好,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二人对视时,崔寄梦瞧见他唇上的破口,头垂得越发低了。
谢老夫人见这两孩子彼此虽客气,但也并未抗拒对方,心生希望,拉着他们闲聊“诶,团哥儿唇上怎破了个口子,是又磕着了吧你这孩子啊,打小就稳重,可偏偏喜欢走路的时候想事情,时常因此跌跤,怎的都及冠了还是如此”
被当着心上人的面提及少时囧事,淡然如谢泠舟也难得窘迫。
这叫崔寄梦忘了羞赧,忍俊不禁,没想到大表兄幼时也会跌跤,想到他冷着脸从地上爬起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
谢泠舟手指轻敲椅子扶手“只是不慎被咬着了。”
谢老夫人讶道“怎个就咬着了”
这话叫崔寄梦原形毕露,手中帕子一下掉在了地上,正好从门外刮来一阵轻风,悠悠落在谢泠舟身前。
谢老夫人正要示意长孙帮忙捡捡,谢泠舟已先行起身,拾起帕子,上前两步递给崔寄梦。
她头也不敢抬,红着脸起身,双手接过,偏生那人还借着帕子作遮掩,手指轻轻在她手心刮了刮。
很痒,崔寄梦倏地收回手。
即便私下里亲昵到了坦诚相见的地步,在人前但凡离得近些,她还是会害羞,轻声道“多谢表兄。”
谢泠舟只温言说不必客气,接着回答谢老夫人方才的问话“是孙儿吃东西时贪嘴,不慎咬到的,让祖母和表妹见笑了。”
崔寄梦脸埋得更低了。
谢老夫人笑了,长孙温文尔雅,外孙女含蓄羞赧,虽差了三岁,但凑在一块,反倒更和睦,但相处时真有些欲说还休的气氛。
对比之下,外孙女比二孙只小了半岁,并肩而立时,梦丫头瞧着却要比阿屿稳重一些。
有了先前八字不合的暗示,谢老夫人只觉得是天意使然,庆幸发觉得早。
几句话过后,几个孩子都来了,叫崔寄梦讶异的是,二表兄也来了。
近月未见,几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谢泠屿目光在崔寄梦面上停了一瞬,又很快错开,像往常一样与众人打招呼。
到了崔寄梦时,他稍顿,扯了扯嘴角“表妹安好。”
崔寄梦带着愧疚,见礼时礼节格外周全“二表兄万福金安。”
短暂的尴尬过后,众人又是有说有笑的,谢老夫人暗自观察,外孙女虽内疚,但也算从容,想来已迈过那道坎。
至于二孙,虽眉间有郁色,却好似成熟沉重了些,老夫人隐约听谢执说过,当初得知八字不合时,正逢二孙在军中被上首为难,也是此事使他同意放弃。
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儿郎来说,多少有些挫败,但也不失为一次历练。
给二孙另议亲事、撮合长孙和外孙女,这些事都得慢慢来,急不得。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让他们快些释然往事。
用膳时,谢老夫人语重心长道“我老婆子老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最想看到的便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尤其你们几个孩子,都要好好的,记着,年轻人总会遇到难事,没什么过不去的。”
几个晚辈听懂的、听不懂的,都应了下来,一顿饭吃得和和乐乐。
从主屋出来后,崔寄梦刚要往回走,就听身后有人轻声叫住她。
她步子稍顿,悄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二表兄万福。”
谢泠屿应了一声,轻扯嘴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信鬼神,可诸多巧合的确让他怀疑过是否真是八字之故,次日在被同僚怪声怪气嗤讽时,更是动摇了。
那一刹,谢泠屿猛然意识到,一切和八字无关,也和武卫大将军无关,是他自己心性不稳。
他犹豫了,便等同于对不起表妹,再无资格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成婚。
此刻见到她,虽感到遗憾和痛楚,但也知再纠缠无济于事,只会让他更鄙视自己的不成熟。
叫住她,只是想道个歉。
他目光不再落在那张初见时就让他心旌荡漾的面上,而是看向地面“八字的事是我心志不坚,表妹切莫自责,往后,祝表妹遇上更好的郎君。”
崔寄梦更内疚了,喉头微微发涩“多谢二表兄,方才那些话,也是我想对二表兄说的,其实得知八字不合时,是我先退缩的,况且,若真要说对不起,也是因为我曾经弄错给大家添了乱。”
她笑了笑“再说,夫妻尚会反目成仇呢,兄妹亲情却坚不可摧,能和二表兄做兄妹,我很高兴。”
谢泠屿亦道“表妹说得在理,我心性不成熟,做不了称职的未婚夫,但若做个兄长,倒是勉强够格。”
二人目前的关系,多说反倒尴尬,崔寄梦深深朝他福身,而后往回走。
穿过一处回廊转角,忽地被一只手往边上一扯,崔寄梦刚要叫出声,嘴就被轻轻捂住了“这是前院,表妹要是出声,你我可就名声不保了。”
熟悉的声音叫她既安心又紧张,任由他牵着往一处偏厅里去了,刚进去,就被重重压在墙上。
谢泠舟紧紧贴着她,在上方幽声淡语“表妹博学,可否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夫妻之间尚且会反目成仇,兄妹亲情坚不可摧”
崔寄梦没想到他竟听着了,额头抵在他肩头老实认错“我那是为宽慰二表兄,缓解关系,不敢有别的意思。”
“我看你敢得很。”
谢泠舟搂紧她腰肢,将她压向自己“一个义兄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
崔寄梦原本心中坦荡,但他一提起义兄,她又为骗了他而心虚。
她迟疑须臾,主动伸手揽住他的腰肢,圈紧了,忍着羞赧哄他“再来千万个义兄,郎君也只有你一个。”
一句话说得她脸都涨红了,好在这是在暗处。被她搂紧的人收紧了手,顿了顿,话里带着笑“从前怎未发觉,你这般油嘴滑舌。”
见他被自己哄好了,黑暗中,崔寄梦再接再厉,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凑上去。
舌面在他唇角的创口轻轻舔舐,只一下便离开了,附耳轻声问他“滑么”
刚问完,还未等大表兄回应,崔寄梦自己先感到莫大的羞赧,明知他看不见,她还是背过身去懊丧地捂住脸。
她方才是叫艳鬼迷了心窍么竟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还说了那种话
身后人轻轻笑了,笑得极为克制,仿佛特地在照顾她颜面。
可这在崔寄梦听来便是在嘲笑,她无颜面对他,恼羞成怒出了偏厅。
谢泠舟没有追上去,指腹轻触嘴角的创口。这人当真是只猫妖,幸亏她跑得快,否则只怕他真会忍不住。
就在此处,镇压住。
他收敛绮思,无奈地摇了摇头,亦神色如常提步往回走。
日若白云苍狗,一个月一溜烟就过去了,转瞬间入了十一月,天彻底冷了下来,出府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自上次重逢后,崔寄梦一直未再收到关于阿辞的消息,她不由坐立难安。
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女子只身在外行走,要历经多少艰难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只能在闺阁里提心吊胆。
崔寄梦暗忖,下次若还能见到阿辞,定要问问她究竟有何难处,若大表兄能帮得上忙,说不定她的处境会好些。
为便于让阿辞需要时有法子联络她,崔寄梦不时都会派采月出府一趟,数日后,竟真的收到了阿辞的传信。
这日采月急匆匆从外头回来,拿着一张条子塞给崔寄梦。
崔寄梦失笑,阿辞虽从男子变成了女子,歪七扭八的字迹却没变,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换了个歪法。
她在信上说三日后,让崔寄梦在城东一处酒楼内等她,有要事要告知,末尾还说她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慌张。
崔寄梦长舒一口气,正好大表兄这几日忙,不必担心被他逮着了闹误会。
三日后,她披上厚厚的狐裘,又揣了不少银钱,以会友为由出了府。
她早早来到酒楼的雅间里,阿辞已在等着了,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男装,见到她进来时,冷漠的眉眼变得柔和。
崔寄梦仿佛又回到了在崔家的时候,她抿唇笑了笑,略带调侃地唤她一声“阿辞哥哥。”
她叫惯了哥哥,懒得改口,但阿辞被她这般叫,冷淡的面上闪过窘迫“来了”
崔寄梦手揣在狐裘下,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和银锭子“哥哥,天冷了你在外行走不易,我又无法照顾你,这些银钱你拿着,记得要吃饱穿暖。”
阿辞定定看着她手上那一堆银钱,神色微怔,崔老夫人去后,崔寄梦虽依旧不愁吃穿,但没了长辈依靠,养成了攒银子来图安心的习惯。
目光落入干净诚挚的眸中,她涩声问“阿梦,你在谢家过得可好”
崔寄梦以为阿辞是担心她日子不易要推辞,把银子往前推了推,笑道“外祖家中众人对我很好,这些银钱你收下吧,不必担心我,我表兄可是个腰缠万贯的人,我没了银子再找他要就是了。”
她说这话时倒像是个被宠着捧着的孩子,阿辞会心笑了笑。
来京已有近两月,她曾暗中留意过崔寄梦消息,得知她与谢家二郎因八字不合的事,不免替她担忧“你说的那位表兄是谢家二郎吧”
崔寄梦竟被她问住了,略赧然道“两位表兄都对我多有照顾,对了哥哥,我大表兄在朝为官,说不定能帮到你,我不知道你遇着什么难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可你只身在外行走实在叫人担忧,要不我回头问问他可能帮到你”
阿辞微微愣了,笑说“不了,我所谋之事不便告知他人,但你放心,我会好生照顾好自己。”
崔寄梦不好强求,只让她若有难处务必来找她,这才问起她约见她的目的。
阿辞拿出一封信,慎重递给她“这是我在赵国公府上门人家中搜到的东西,你看看上面字迹你可认得。”
崔寄梦不解地拆开,里头还装着一封信,纸面泛黄,当是上了年头。
信上写着“谢相亲启”,字迹虽已模糊,但她依稀能辨认出来,似乎是崔家祖母的笔迹,崔寄梦愕然抬头看向阿辞“阿辞,这是”
阿辞颔首“你没看错,是老夫人的字迹,但未盖老夫人印章,当是誊抄的。”
崔寄梦眉心凝起,颤着手打开信。
她收敛心神细细读着信,信应当是十年前写的,信上提及了父亲战死的事情,又说“谢氏女贤良淑德,温婉之妇,德容兼备。今老身独子投躯报明主,留谢氏形单影只,常闻其啜至天明,吾媳花信之年寡居于世,吾心难安,望二老出面相劝”
崔寄梦遽然抬头“这是当年祖母写给外祖的信,怎会被赵家门人誊抄了去”
阿辞只道她亦不知“我只是看到老夫人的信才多加留意,崔谢两家的事我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誊抄这封信有何用意,只怕还要阿梦回去找个信得过的人问问。”
崔寄梦将信翻来覆去地看“多谢阿辞,这封信帮了我大忙了。”
阿辞见她神色凝重,想必这封信非同小可,怕她一个纤弱闺秀没有人手,无从去查证,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你先别太过忧心,那门人家中既能搜出此物,定是与谢家有渊源,回头我再详细查查。”
“不了,有这封信就够了。”崔寄梦怕给她带来麻烦,将信妥善收好,笑了笑“阿辞你保全自己最要紧,不必费神替我打探,我这边尚有谢家的亲人可求助,待我问问大表兄可有办法。”
只是她还不知要如何说,既能隐瞒阿辞的踪迹,又可以表明信的来历。
阿辞笑着听她提起那位大表兄,言谈间充满信任和依赖。
她也曾有过这种全然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很快猜出崔寄梦和那人的关系。
看一眼眼前羞怯谨慎的少女,想起谢家大郎君那张生人勿进的脸,又记起崔寄梦一早是和谢家二郎有婚约。
阿辞不禁低喃道“那家伙竟然也会做出这等事,简直不可思议。”
崔寄梦讶道“哥哥在说什么”
阿辞淡道“没什么。”
她虽如此说,崔寄梦还是看到阿辞紧抿的嘴角憋着笑,眼底亦有一丝怀念。
因知道阿辞不便久留,崔寄梦怕给她招来麻烦,起身要告辞。
守在楼下的采月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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