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位无常, 孟彰简单收拾了一下,径自出了修行小阴域。
果真,孟彰才点亮书房的灯火, 书房门户处就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进来吧。”
声音才刚刚传出去, 书房的门当即就被人推开,有人急不可耐地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阿彰, 你可算是出来了。”
来者也不是旁人,而正是孟庙。
孟彰在案前坐下,也点头示意请孟庙入座。
“庙伯父, 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么这般着急”
“确实是有大事发生了。阿彰,你不知道,那鬼门关后头的黄泉道左右两旁”
孟庙都来不及稳定心神, 便急急将递送到他这边的消息说给孟彰听,又问“阿彰,现下这黄泉道发生这般变化, 你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么”
一直没等到孟彰的应答,孟庙心下更急, 但当他仔细去看孟彰面上神色时候,他又是愣了一下。
阿彰他, 怎地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孟庙的心神终于平缓了少许。
孟彰将一盏茶水送到孟庙面前“庙伯父, 且先吃一盏茶吧。”
孟庙将那盏茶水接过来, 慢慢饮去半盏,心神终于冷静多了。
“庙伯父,你很担心黄泉路旁的那变化”孟彰问。
孟庙仔细想了片刻, 摇头。
他叹道“初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可能有些急,但要说多担心那倒也没有。”
孟彰捧着茶盏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想也知道, ”孟庙近乎自顾自地道,“黄泉路旁的那动静,必定是各位阴神的手笔。”
黄泉路那样的地方,又在鬼门关后头,基本上算是在鬼门关那两位门神的眼皮子底下,寻常人等,能越过那些阴神对黄泉路动手,直接栽种下一片绿草
孟彰唇角渐渐扬起,听孟庙接下来的话。
孟庙说话的速度渐渐减慢,显然是一边说,一边整理他的思路。
“那些阴神们不太可能只是随便在黄泉路旁栽种绿草,而如今我们也已经知道,这些绿草也在不断地接引着阳世天地那边的阴灵。但是”
“那些绿草真的只有接引阳世天地阴灵的用处吗我觉得,不太像”
“而且,我听说那些绿草生长以后,周遭出现了不少似乎很危险的水洼。事情可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还有,那些阴神能在黄泉路旁栽种绿草,用它们来帮助接引阳世天地的阴灵,而不见其他人出面阻拦”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各方都乐得看着这片绿草的出现;要么,则是那些阴神们事先打通了所有的关卡,说服了所有人同意这片绿草的出现”
说到这里,孟庙下意识地看向孟彰,无言询问。
孟彰点头,笑问“庙伯父思虑得很是周全了。那么在庙伯父看来,情况会是哪一种呢”
孟庙沉默一瞬,回答道“我自己的话,那该是第二种。”
无他,只因若真想让第一种的情况出现,需要达成的条件就太恐怖了。
什么样的绿草,能让天下各方的势力都乐见它们出现在黄泉路旁又是什么样的局势,需要让天下各方都达成这样的意见,而无视了这些绿草扎根生长以后带给他们的损失
孟彰呷饮了一口茶水。
孟庙细看孟彰的脸色,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肩脊。
他也低头去饮杯中的茶水,直到杯中的茶水咽下后,他才问孟彰“阿彰,我说对了”
孟彰含笑回答道“差不离了。”
孟庙大大笑开,又去啜饮茶水。
他一口气饮去半盏茶水。
照理来说,入夜以后不应该饮太多茶的。提神太过,对阴灵不好。但今夜料想来孟庙都没有什么时间休憩了,孟彰就没有阻拦,甚至还帮着孟庙续添上茶水。
孟庙已经有些了解孟彰了,这会儿见孟彰提着茶壶过来,他也没有避让,而是看着茶水从壶嘴里斟出,盛满杯盏里大半的空间。
“看来,我今晚是要忙碌到大半夜了”他摇着头道。
孟彰的手一时停住,问道“要不,舍了它去”
孟庙认命地摇头,端着茶盏的手稳稳当当地停留在原地。
“还是算了吧,该我处理的事情,还是得我来经手。随随便便交给旁人,总是会有不少麻烦的”
孟庙这样说着,精神又支楞了起来。
“说来,阿彰,我比起往日在安阳郡中的时候,确实是长进了许多的,是也不是”
孟彰失笑,却还是点头,很认真地回答孟庙“是这样的没错。”
正正巧,这会儿孟庙杯盏中的茶水已经续到八分满了。
孟庙将杯盏收了回来,凑到嘴边又一口气饮去半盏,最后再将那空余的杯盏又往孟彰那边递。
孟彰还是为他将茶水续上。
“可见我这些时日以来的忙碌是有收获的。”他道,“除非我自己放弃了,不然再坚持下去,过了这一阵子以后回头看,我的进益还会有更多呢。”
“你能想得开就好。”孟彰道,仍是替孟庙续茶。
如此这般将大半壶的茶水饮得差不多以后,孟庙才将杯盏摆放在面前的案桌上,起身和孟彰告辞。
孟彰也站起,却是看着他问“庙伯父,你确定后面的事情都由你来处理,不需要旁的援手”
“我是不太确定的。”孟庙答话的时候,面上还带了笑容,“但料想来短时间内还用不上阿彰你。”
“你且放心,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再找人便是。”
近前的罗甄两位先生以及帝都洛阳里的安阳孟氏族人,远的也有安阳郡中的各位先辈和兄弟,只要他知道张口,问题必定会被解决的。
孟彰细看孟庙半饷,最后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看庙伯父你的本事了。”
孟庙笑道“你且看。”
到底是后续影响极大,孟庙不好在孟彰这里久坐,便很快来跟孟彰告辞。
孟彰也起身送人。
但就在孟庙快要走到门槛处的狮虎,他却停住了脚步。
“还有事”孟彰问。
孟庙回身,定睛看了孟彰一阵,忽然大踏步回到孟彰近前,半个身体弯下去盯着孟彰的眼,悄声问“阿彰,你跟我说实话,黄泉路旁的那些绿草,跟你有没有关系”
孟彰含笑凝望着孟庙凑到近前来的双眼,没有说话。
孟庙整个人都惊住了。
方才在他脑海中徘徊来去的种种想法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种认知在他脑海中不住地闪耀。
他竟然猜对了
他果真猜对了
在孟彰的注视下,孟庙的脸色变得既复杂为难。
半饷后,孟庙自己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后面的我不问,你也别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猜着”
他对孟彰点了点头,转身往大门处走。
在他迈过门槛的那一顷刻间,孟彰的声音撞入他的耳膜。
“总不是什么样坏事,庙伯父且安心。”
孟庙没有回头,却也有话传了过来“我自然是安心的。”
“只要我们安阳孟氏没有行差踏错、惹得天怒人怨,我们在当下这帝都洛阳里,就是能够安安稳稳的,不是吗”
孟彰没有再多说什么。
孟庙也没有回头,但他的脚步较之早先时候,却着实是要轻快了不少。
然而,凝视着孟庙那轻快走远的背影,孟彰的脸色却很有几分复杂。
摇曳苍白的烛火在他眼底拖拽出一片薄薄的阴影,却正正巧将这小郎君眼底的复杂给遮掩去,蒙蒙薄薄一片,叫人看不清分不明。
若这世道,真是能不行差踏错、不惹得天怒人怨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我又何苦趟入这趟浑水里
孟彰从案后起身,一路走入他那月下湖修行小阴域中,在白莲莲台上坐下,驾舟入梦。
孟庙不知孟彰心中所想,但孟彰方才没有否了他的话语,那他就放下心来了,一身轻松地去归拢从各处耳目汇聚到他这里来的信息。
他将这些信息一条条地归拢,又罗列出相对应的后续处理安排,动作和眉眼间都不见多少阻滞,也没见有多少压力。
然而,整一个帝都洛阳,乃至是阴世、阳世两方天地的各处,却都有人或是站在高处远远查看着那些源源不断投入鬼门关、走上黄泉路的阴灵;或是盯着手上记录诸多信息的文书,不住地算计权衡
他们没有几个是能像孟庙一样轻松的,尤其是阴世天地帝都洛阳里的司马慎。
他此刻就沉着脸坐在东宫高楼处,远远望向黄泉路的位置,仿佛能够越过层层禁制和空间的阻隔,直接看见黄泉路旁安静生长的绿草。
在他的周遭,却或是散落或是堆砌地摆放着许多玉简和书籍。
毫无疑问,这些玉简和书籍里头记载的,都是关于黄泉道路旁那些绿草和水洼的观察记录。
而除了此刻就在他身边的这些玉简和书籍以外,还有更多的玉简和书籍陆陆续续送到这里来,任由他翻阅。
又是一阵脚步声从后头传了过来。
那脚步声初初的时候为了不惊扰他,特意收摄了声音,但后来,这脚步声又为了不放任他沉浸在现下这种低落的情绪之中,又特意加重了声音,好将他的心神唤回。
司马慎当然知晓这些近侍的心思。开始的时候,他倒还想要拉出个笑来的,但那面容太过僵硬了,就像他们那已经埋葬在地下的庐舍一样,僵硬到没有办法做任何动作。
脚步声停下的时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传了过来。
是大监将东西放下了司马慎心头浮起这样的一个判断。
他也没再理会,心神很快又被带回,仍自投入那片绿草之中。
但原本以为会远去的脚步声没有响起,起码没有传入到司马慎的耳中。
司马慎的思绪停顿了一下,也不回头,只直接问道“有事”
那东宫大监的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郎主,差不多到戌时了,您还召见了东宫里的人呢。还是说,郎主想要让他们先候着”
司马慎被东宫大监的声音拉回了一半的心神。
他的身体晃了晃,似乎将要站起来,但到底还是在原地坐定了。
“今日黄泉路旁有变,议事便暂且停了,该换到日后吧。大监且去,吩咐他们尽快将黄泉路旁那变故的信息情报整理出来,也帮我看看,别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动静。都一并送过来”
司马慎说话时候,目光也掠过了他身边摆放着的那些玉简和书籍。
东宫大监的视线也追着他的望了过来。
不等东宫的大监询问,司马慎就先道“眼下递送过来的这些还是太过散乱零碎了,不够条理周全。”
“我想看到更精准更周到的,不是要这些囫囵模糊的猜测。”
东宫大监肃容应了“是。”
司马慎半饷没有言语。
东宫大监就敛袖低头,躬身要退出去。
但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地界的时候,司马慎忽然又开口了。
“阿父和阿母那边,有没有更多的动静”
那东宫大监当下就停住动作,躬身回答道“未曾听说峻阳宫中有什么动静。”
司马慎不说话。东宫的大监也不敢说话打扰了他,便只躬身候着,等待司马慎的吩咐。
“大监,你觉得”司马慎张了张嘴,说了半句话。
东宫的大监竖起耳朵更认真地听。
司马慎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完“阿父和阿母,他们放弃那个捧杀的计划了吗”
捧杀的计划针对谁的捧杀计划,怎地忽然又
东宫的大监将那翻涌起的思绪压下,用力想了片刻,也才想明白了司马慎到底是在问些什么。
“应该是放弃了吧。”东宫的大监斟酌着回话道。
尽管他对孟氏那小郎君没什么好感,在几番细微的小碰撞发生以后,他更愿意对那位敬而远之,但这会儿司马慎重新提起孟彰来,东宫的大监就还是选择了保持客气。
“今年很多地方都丰收,尤其是施行他那份策论的地方,收成更是远胜其他丰收的地方。有这一番实绩在,不论旁人再怎么夸赞,那孟氏小郎君都是承担得起的。”
“到了这一步,”东宫的大监低声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再想要捧杀他,已经无用了。”
岂止是无用那么简单,若他们真的还要继续,那他们为了捧杀孟彰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只会帮助推动、拔高孟彰的名望,增添孟彰在天下黎庶百姓之中的份量罢了。
司马慎在心下默默地道。
东宫的大监大抵也已经料到了司马慎此刻的想法,是以他只垂首站在侧旁,并未多说些什么。
无用功
事与愿违
司马慎怔愣片刻,忽然扯着唇角笑“我早劝过阿父和阿母了的。”
他早劝过了的,但拦不住。
东宫的大监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此时没长耳朵。
“你说,”司马慎忽然又问,“阿父、阿母他们”
东宫的大监正在脑海里揣摩着,想要为接下来的回话做准备,但这不容易。
很不容易。
无论他做了多少种准备,后续也未必能将他家的郎主给拉回来,不叫他家郎主跟武帝和杨皇后间的缝隙撕裂得更大。
但幸好,在东宫的大监即将认命的时候,司马慎自己吞回去了半句话。
“没事了,”司马慎只是道,“你且下去做事吧。及时将我的话送到东宫那边去,没得让人白白跑一趟。”
东宫的大监这才领命退下了。
但在走下楼阶以前,他悄悄回过头去,往跪坐在栏杆前的司马慎那边看过去。
司马慎也是早夭,身量一直未长成,如今跪坐在栏杆前,高高俯瞰着远处,更是无端显出了十分的寂寥与惆怅。
可更叫东宫的大监沉默的是,某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似乎还从他家郎主的身上,看到了些无助和彷徨。
东宫的大监那一顷刻间都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家郎主虽然是早夭,又曾被压制在内宫中多年,但似这样的无助和彷徨,他在他身边侍奉了那么多年,都少有看见过。所以
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东宫的大监心下这样想着,脚步却不敢停。
他怕停下了,他就要赶回去站到他家郎主身侧再仔细查看过。
那便太冒犯了。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远了,司马慎将那动静听得清楚,却没有回头,更懒得去在意在那顷刻间泄露出去的情绪对自家东宫大监的影响。
他静静地看着。
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很多。
不独独是那条黄泉道路侧旁正迎着阴风、沐浴着迷雾的绿草,不独独是那些从阳世天地各处汇聚、似潮水般涌入鬼门关、又涌上黄泉道的阴灵,更不独独是在绿草根茎、阴影处积蓄的那些水洼,还有似乎随着回忆一同渐渐散去的那些“未来”。
在那“未来”
黄泉路旁的彼岸花明明要在近百年后才会出现的。
那个时候出现的彼岸花,也不只有这么小小的一片,而是从黄泉路的前端一直铺到末端。
还有,忘川河也不是只有这么些小小的水洼。它应该是长长涛涛的一条大河。
浑浊河水中该有无数凶灵戾鬼咆哮嘶吼,不得解脱。但现在呢
现在倒也是有许多的凶灵戾鬼被牵引着陷入那些黄泉水里了,但比起司马慎记忆中的那一幕幕影像来,却还是差得太远。
“唉”
司马慎幽幽地叹了一声,目光终于从那条黄泉路上挪开,转向孟府的位置。
他当然看不见孟彰,但他自觉自己隐隐猜到这会儿孟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黄泉路上的那些彼岸花以及那条忘川河”
“果然是因为你么”
即便彼岸花和忘川河如今只有个雏形,但到底是出现了。对比一下前后两世的情况,想要确定到底是谁的手笔还真不如何困难。
何况,早在司马慎上一辈子时候,阴世天地里对于这彼岸花和忘川河也不是就没有猜测的。
“但是”
阴世或者说黄泉这里出现这么大的改变,真的不会对他的那些计划和安排有什么影响吗
在这种大变之下,他决定转生阳世,真的不会错过他、他们司马氏这一支乃至是整个司马氏一族的机缘吗
那东宫的大监确实了解司马慎。此刻的司马慎,真的生出了些动摇。
司马慎默默地坐着,直到苍蓝阴月从天穹往另一边厢垂落乃至隐没,苍白阴日那不见暖意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才眨了眨眼睛,从那木人泥塑的状态中脱出。
“不能贪心。”
看着那升起的苍白阴日,司马慎近乎喃喃自语地说话。
这声音很轻薄,很无力,但却直落到他的心底,在那里留下一点痕迹。
“太贪心了,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他站起身,再深深往孟府的位置看过一眼,便转过身去,走下了高楼。
才刚走到一楼,司马慎抬眼就看见了守在楼梯旁的峻阳宫大监。
他脚步一时停了停,随后才迈开步子。
“殿下,”峻阳宫大监见到他,当即一甩手中拂尘,躬身而拜,“陛下和娘娘有请。”
司马慎只问“在哪里”
那峻阳宫的大监就道“在正殿。”
司马慎也不多说些什么,当即迈开脚步走在前头“那便走吧,莫要让阿父和阿母等久了。”
事实上,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不介意等他。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